俊逸的百里少俠和好看的方小公子冷戰了。

短短幾個時辰, 這條新聞傳遍青玉壇上下，穩居道家七十二福地本年度熱點排行榜榜首，由此可見, 不管在哪里, 小道消息的傳播速度之快范圍之廣都不可小覷。

“百里少俠那里倒是一如往常, 反常的是方小公子。往日里兩人遇見沒事他也要開口說幾句的, 現在則是遠遠繞著道走, 就算碰到了也不管先前是不是和人有說有笑，馬上臭了一張臉冷哼一聲走掉。”負責方蘭生起居的青玉壇弟子被一群師兄弟圍在花園涼亭里，雙手不停揮舞地不留余力地噴灑著唾沫星子。

“都說百里少俠欠了方公子不少銀子呢, 可在我看來啊，百里少俠哪是欠債不還的人？恐怕少不得牽扯到那些情情愛愛的事情啊。”那名弟子露出十三點兮兮的表情, 雙眼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 “跟來的三位姑娘, 燕瘦環肥，各有千秋, 也不知道他們是為了哪個反目成仇。”

主角之一的方蘭生此刻正躺在涼亭后面的草地上，雙手墊于腦后，二郎腿高高翹起，百無聊賴地第N次聽那個弟子巴拉巴拉。

同樣的話他說了這么多遍都不嫌煩的么？方蘭生心里比了個中指，別看青玉壇這些人身穿白衣一副與世無爭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其實骨子里比那山下的百姓還要八婆。

聽他們提起百里屠蘇, 方蘭生想到之前的事情, 心中更加煩悶, 暗罵那真是塊不識好歹的榆木疙瘩。

他越想越氣, 再也躺不住，一個鯉魚打挺起身, 旁若無人地撣了撣衣擺上的草屑，像是什么都沒看到一般從那堆人旁邊瀟灑地大步走過，只留下一水兒身著白色道袍雙眼圓瞪嘴巴大張面容極度扭曲的青玉壇弟子。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持續到丹藥煉制出來還沒有結束。

“少恭，你怎么憔悴成這副樣子？”眾人剛來到丹室，方蘭生一見到歐陽少恭模樣就喊了出來。還是那優雅從容的風骨，只是眉眼之間是遮不住的疲憊。煉丹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對于心神消耗極大，依照這個人萬事親力親為的性子，也不知道幾天沒有合眼了。

“不礙的，小蘭不要擔心。說來亦是萬幸，冥冥之中有如神助，竟然較為順遂便制成了這‘仙芝漱魂丹’。”歐陽少恭拿起桌上的藥盒，不停用手撫摸著那木質表白，眼神柔和地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只是如今藥成也只得一顆，更不便尋人試藥，還望百里少俠謹慎用之。仙芝漱魂丹循古法煉制，不知藥力究竟如何。古籍中記載，若死去之人其魂魄已入輪回井投胎，丹藥自然無用，而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于日光下，這一說卻是不知何故。[1]”

“咦咦咦，那豈不是只能晝伏夜出了？”方蘭生話說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妥，急急改口說道：“也許這就是復活的代價吧，不管怎么樣，能活著，比什么都好。”

歐陽少恭走到百里屠蘇身邊，把藥盒遞了過去，“救人之事，在下本該隨你同去，細察藥效，奈何兩日前接到洞宮山掌門信函，向青玉壇求取一些稀罕的金丹靈藥，三十日后便有所需。兩派平素略有交情，此事不便推辭，在下恐怕得閉關一段時日。[1]”

看著歐陽少恭眼下的青色和凈白手指上的青色血管，方蘭生心里生出些愧疚，這些日子他光顧著和百里屠蘇置氣，竟然沒有發現這個自己一見傾心的竹馬美人兒已經憔悴到了這個地步。

“少恭……”他感覺嗓子眼里有點堵堵的。

方蘭生心中明白，這些日子的不聞不問也不完全因為著心煩氣躁忘了的原因，還有一點點刻意的人為因素。

自那天晚上和歐陽少恭談到生死之說之后，他總覺得在青玉壇中的丹芷長老，好像和琴川悠然淡泊的歐陽少恭有些不一樣，至于那里不同，他卻說不上來。

都是一樣的悲天憫人，對自己也都是一般無微不至，可就是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他不是一無所知的黃發小兒，也明白要把一個門派打理的井井有條，單純的制藥煉丹恐怕是不夠的。

“猴兒在想些什么，那么入神？”紅玉用手肘碰了碰方蘭生的，低聲說道。

“只是走神了，女妖怪你離我遠點，不知道男女有別么。”他看著對方把腦袋伸過來想要說些什么的樣子，連忙側身避開。

“噓，猴兒也覺得不對勁么？‘不可行于日光下’，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記載，猴兒閑書看得多，可還有什么印象。”

“沒有沒有！什么叫閑書看得多，我那是讀書破萬卷。”方蘭生沒有好氣，“少恭為了這起死回生的法子那么辛苦，你竟然還不相信他？！”

紅玉笑了笑沒有答話，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蘭？”歐陽少恭和百里屠蘇說完，抬步朝著方蘭生走過來，“小蘭今后有何打算？也要跟著百里少俠一起前去南疆？”

“誰要跟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神通廣大深不可測賊眉鼠目五官歪斜的百里少俠一起，我是陪著紅玉晴雪他們散心的。”方蘭生瞟了眼面色如常的百里屠蘇，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少恭這里美是美，可太過于安靜，二姐總罵我是皮猴兒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就是閑不住的性子。”

“如若不然，我抽出時間陪你去琴川如何？你不是想家了么。”

“不用不用，別人不了解少恭你，我還不知道么，心腸那么軟，肯定不會推辭那個什么掌門的要求，要是再陪我回琴川，得多累啊，還是等有時間大家一起吧。”方蘭生連連擺手，“再說，我也想見識下少恭親自煉制的仙芝漱魂丹的藥效，幫少恭做做記錄也好。只可惜現在沒有DV，否則我一定拍下來給少恭看看。說起來，你可是大功臣呢，想想能做出復活藥的人就生活在自己身邊，總覺得非常的不真實。”

歐陽少恭笑得春風和煦，只是面容上帶著幾分疲倦，抬手摸摸他的頭發說道：“少恭只是照古書記載，何功之有，反倒是小蘭大俠跋山涉水從祖洲采摘回仙芝，才是大大的功臣呢。”

方蘭生鼓著臉把歐陽少恭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拿下來，“少恭你要我說多少遍，不要老是拿我當小孩子哄。還有，不要再隨便摸我頭了，老被摸頭長不高的！”

歐陽少恭聽了呵呵笑了出聲，反手握住方蘭生的手掌說道：“那我就在此閉關，等小蘭的好消息了。”

“嗯嗯，這樣才對。”方蘭生滿意地點點頭，想了會又補充說道：“你就是太圣母了，對誰都好，卻總是把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我希望少恭以后遇事要多為自己著想，不要考慮這個考慮那個，稍微自私一點又有什么不好？”

歐陽少恭并不開口，笑著點了點頭，一雙鳳目黑亮深邃，相握的雙手加大了幾分力氣。

百里屠蘇的家鄉在西南邊疆，云霧繚繞，群山壞繞，只是入目百孔千瘡，荒蕪凋敝，在朦朧霧靄之中更有悲涼之感。

村落不大，坐落在一片死寂的湖水之上，家家戶戶均是建在小島一樣的巨石上面，其間用吊橋相連，最中間巨大的石頭平臺上，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女媧神像，只是現在房屋破敗，到處爬滿了野草，吊橋也腐朽不堪，這瘡痍滿目，與“烏蒙靈谷”這個名字真的是相去甚遠。

“這個地方以前、是個很漂亮的村子。自從隨師尊去了昆侖山，我也沒有再回來過，算來已有十年之久。[1]”百里屠蘇依舊面無表情，但那平穩之中帶著些沉重的語氣連最遲鈍的襄鈴都覺得動容，“屠蘇哥哥……”

不知道因為什么，那些話聽在方蘭生耳中異常得刺耳，他寧愿他把心中的負面情緒表露出來，也不想對方把悲傷壓在心底。他一邊在心里狠狠鄙視一下自己一邊從離百里屠蘇最遠的地方走到他身邊，看著黑衣少年看過來的眼神，一向伶牙俐齒的方蘭生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木頭臉，你……”

聽到自己的聲音，他暗罵一聲犯賤，懊惱明明打定主意再不理這塊木頭，可聽他剛才淡然地說著過去，心里突突的，忍不住的擔心，“等你救活了你娘，一切都會好的，到那時候……”他原本想說到那時候我們一起去那渤海之東，突然想起之前冷戰的原因，馬上閉上了嘴。

下一刻，方蘭生感到自己的一只手被握住，伸過來的手掌溫暖而堅定，可他固執地認為對方是要從自己這里汲取溫暖，立刻反握回去。

持續半個月之久的冷戰，徹底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