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傲沒有去看凌風,反是愛憐地撫摸手中的強弓。
弓體以特制鋼絲絞結纏織而成,既富彈性又堅實無比,最妙是可分三節折疊起來,易于收藏,弦線是更幼的鋼絲結成,確是巧奪天工。一般弓達到三十石的勁道已相當了不起,這只弓卻是二百石的超級強弓,少點功力亦拉不動,射程與威力均強得驚人。
他嘖嘖嘆道:“明宗越,為了殺你,曲某可是難得地為人做個承諾,將來免不得還要趕赴塞外一趟。記住,弓名亡月。你死的不冤!”說罷,將亡月弓折疊起來,藏在衣內暗袋,兩手變得空空如也。
做完這一切,曲傲臉寒如冰,冷冷道:“姓明的,別詐死了,你這套能瞞得過老夫?”
凌風仍是一動不動,口鼻呼吸斷絕,手足冰冷,直如死尸。
曲傲仰天一笑,宛若夜梟,難聽之極。他雙手成爪,腳底用力,直沖天際。
他的武功可用七八九三個數字概括,分別代表了他三個階段的成就。
七、八是指他名為狂浪七轉和暴潮八折兩種自創的先天奇功。一般習武者,能練至運氣發勁,收發由心的地步,已可稱高手。但若要超越其它人,則必須在其中尋求變化,用以克敵制勝。而變化之道,則在于體內作為經脈樞紐的竅穴的修練,其難度自不可與一般練氣相提并論。到能以竅穴作控制真氣輸發的泉源,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曲傲乃武學的天才,二十三歲便練成功了七個竅穴,創出狂浪七轉,可是要到十年后才可多練得一個竅穴,為暴潮八折。其中艱苦,可想而知。到四十一歲,全身竅穴均可隨意控制,再名之為凝真九變,九并非是指九個竅穴,而是因九乃數之極,而取其無盡之意。武功至此才大成,逐生出約戰畢玄之心。
他生性謹慎,在沒確定凌風已死前,哪會放松地靠近。此時離地斜起,把凝真九變發揮得淋漓盡致,再配合天衣無縫的鷹變十三式,全力出手。
他有足夠的信心,若是凌風裝死的話,挨他一擊也會弄假成真,去見真正的閻羅。只不知地府會收這小子么?他惡意的想,卻是因為明宗越一慣的綽號“血手閻羅”。
他這個問題沒有人知道,不過閻王是不會介意收他打工的。因為他的對手是凌風!
在他騰躍離地的那一瞬間,凌風動了!他毫無征兆地自面躺地面的姿勢轉化為擊向天空,雙掌直拍曲傲,掌風中攜帶著地面沉積的雨水,滴水如箭,威力更為驚人。
已在空中的曲傲立即色變,因為凌風在這等傷重的情況下,竟能準確把握他躍起的時間,看破他的心機和手段,預料到他將要施展的招式與運動軌跡。
這似是沒有可能的事,但凌風偏偏能夠做到。
兩人眼中鋒芒畢露,等同神兵寶刃,在虛空中交鋒。令曲傲駭異的是,凌風的眼神中沒有絲毫重傷將死者應有的虛弱,反而形如實質,像一個千斤重的巨錘,從自己的眼中透入,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敲在他的心靈深處。
身在半空的他突然呼吸不暢,心內驚悸,全身似欲軟化,本來運行無阻的真氣似乎出現一瞬間的停滯。
他甚至想過就此轉頭離去,返回西域,永遠再不回這大興城。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曲傲知道,假若他因喪失斗志而退卻,只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像他們這個層次的高手,可能會打上三天三夜也分不出勝負,也可能就在一招兩招分出生死!
曲傲在空中如飛鷹般一個盤旋,飛臨凌風頭上,化繁為簡,右手往凌風頭蓋抓去。
凌風身子驟地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違背物理常理地橫移三分,兩掌斜沖,呼呼以下對上,與他掌爪相交。
啪啪!五聲爆響連串生起,曲傲以肉眼難辨的速度,五指先后以按、撞、掃、刺、劈等精奧絕倫的手法,與凌風相擊。
凌風悶哼一聲,從空中跌落,單膝著地,兩手捂住了胸口。而曲傲則借力往上騰升兩丈,卻又倏地劃道弧線重重掉在地上,面色慘白,眼中駭色不減,接著又狂吐了口鮮血,腦袋一扭,不知生死。
有此結果,實是凌風用命來賭下的!
凌風本身中了這箭后,已經沒有余力再動手,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如果曲傲不是為了顯擺,要看看他的生死,隱隱還有親手結果這個仇人的意思,而是直接拿著亡月弓給他補上幾箭,他的小命早沒了。
當然,看曲傲的裝扮,不像是另有一只箭的意思。能在如此高速中運行而不受空氣摩擦影響的箭羽并不易造。一般的箭若遇上這樣的高速,早在空氣中自燃了。
說來也怪,自挨了這箭,他體內紛雜的真氣倒是同仇敵愾,安分了許多。若非如此,以他所能控制的可憐真氣根本無法對曲傲造成有效的傷害,相反他這條小命還會早早賠上,魂歸地府。
可肉體的創傷太大,背后的傷口昨夜起就沒有完全恢復,現在又給無限擴大,失血已經很多了。這場短暫交手后,精氣神都急劇消耗,令他感覺疲憊不已,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更郁悶的是,他昨夜中的毒本就沒有驅除干凈,換作平時殘留體內的毒素自然是微之又微,難以對他構成威脅。可眼下這小股猶藏于經絡中的毒素如星火燎原,稍有不察就有進逼肺腑之虞。
“安排楊雪嬋刺殺的究竟是誰?這是種什么毒?”凌風苦笑,他有種預感,這奇怪的毒素還要糾纏他好一陣子。當然,前提是他還有命在才行。
凌風勉強聚氣,也就僅僅只有一搏之力。此時隨便來個后天高手,怕都能把他收拾掉。他的生命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死神的腳步是越來越急促。可他的敵人會只有曲傲一個嗎?
單膝著地,動也不動,由于傷上加傷,此刻肺腑欲裂,血氣上涌,稍把持不住就會暈厥過去。
現在尚有少許精神力可供支配。他一咬牙,用意念逼出箭矢,再封住幾處穴道,止住了奔流的鮮血。此時體內真氣紛亂的現象得到緩解,不會出現上次爆體的情況,但身體受創嚴重,已經到了生死邊緣。
他掙扎著起身,撕裂衣衫對傷口做了簡易包扎。一切動作遲緩無力,他苦笑不已,自出道來何曾受過這等打擊?真懷念有老頭子暗中護持的日子啊!
胡亂擦下臟兮兮的臉龐,移步到曲傲身邊,看到的是曲傲無神的眼睛。
凌風知道他沒死,不過離死也不遠了,剛才自己的致命一擊應該把他的武功廢掉了。對一個武者來說,這無疑比死還要痛苦。
曲傲很慘,奇經八脈被洶涌澎湃的勁道沖擊地潰爛,此時凌風螺旋狀的異種真氣仍在他體內肆虐,勁力甚至直浸腑臟,奇怪的是他的身體上居然沒有一絲鮮血逸出,這自是凌風力道控制的緣故了,氣勁不散,才能最大限度地傷敵。
曲傲的面色蒼白,眼球突出,血絲滿布,顯示其內里痛楚不堪,但他硬氣地沒有叫出半聲來。他心中不知怎樣的后悔,雖說那人只有這樣一支強勁的箭,但如果自己多帶幾把普通箭來,現在也不會是這樣的結果。說到底,還是自己大意了,不夠謹慎。
“殺了我吧!”
與其如此生不如死地活著,還不如求凌風給他個了斷,可恨自己連自盡的能力都沒有,這個小子武功這么陰損詭異,不知是怎樣修煉的。
凌風微微搖頭,換作平時一定會答應這個卑微的請求,斬草要除根可是自己的風格。可惜現在他也僅僅恢復一丁點行動能力,可以控制的真氣量少得可憐,哪肯浪費力氣殺人。
“還是跑路要緊。”
他俯下身,手伸進曲傲的衣內,要取出那射出驚世一箭的亡月弓,把自己害得這般凄慘的罪魁禍首。這樣一支勁駑,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才能放心,說不定將來能用得著。
曲傲腦袋擺在一旁,他重傷待死,哪還顧得上凌風發他這死人財,嘆道:“自作孽,不可活。今日曲某栽的不冤。”
凌風無意與他對辯,曲傲已是個將死之人,縱是不死,對他而言也再沒有任何威脅。
沒有人愿意死。
曲傲是修為盡毀,復仇無望,生無可戀,所以無奈求死。可他還想好好活著。這世上還有十幾個女人在等待他的歸來。
想到這里,他嘆息一聲,宋月媛肚里的孩子可是他的骨血,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想著見證他或她的出生。生命是多么美好,他還沒有享受夠樂趣。
他發現自那日答應李靖爭霸天下以來,每天忙于奔波,心境再難像以前一樣平和了,處理事情總是患得患失,顧東顧西,不復獨行時的逍遙無忌。這樣活著真累啊,可惜這一切又是難以避免的。
之前與寧道奇交手,雖只有電光石火的數招,可消耗他的力量與精神巨大之極,以致于他大意之下沒有發現潛伏一側的曲傲。而在他詐死引得曲傲出手的過程中,為準確判斷曲傲起跳的時間與速度,更是用去了他絕大多數的心神。
現在連精神力也沒有了,他還能逃出這大興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