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間民房的院落,夜色昏晦,細雨朦朦,兩大高手造成的天象大變顯然也影響到此處,只不過不太嚴重罷了。
莎芳俏然而立,秀麗的發絲被雨滴打濕,清涼的感覺讓人很是舒服,輕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襯出婀娜多姿的姣好身段來。
微風徐徐,楊柳依依,拂過耳畔,細微的風聲愈發顯得這片天地是多么安詳靜謐。
不過莎芳內心涌動的思潮與這岑寂格格不入,若仔細觀察的話,可發現她面色呆滯,仿若入魔。誰也不知,短短一日來發生的一切如放電影般在她的腦海一一掠過,她頓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在三嬰破碎的那一剎那,凌風與她密不可分的精神聯系突然斷裂,她重新恢復了自由之身??墒橇栾L的身影已經如烙印般刻在她的心底深處,這讓她如何割舍得下?
這并非什么愛情,而是一種復雜的心理常態。在凌風構造的意識空間里,兩人那種瘋狂而恣意的交#歡,給予她全新的感受,讓她品嘗到女人所能品嘗的快樂極限。她甚至可以想象,從此之后凡塵中的性#愛將再難給她任何的歡娛。
肉體層次的交#合已讓凡夫俗子顛倒神醉,恨不得日日沉迷其中,而這超乎人類感官的精神融合更讓她有種如吸食鴉片般欲罷不能的快感與痛苦。
他是個魔鬼,她不禁想道??梢宰屝木硤匀缗褪乃y以抑制內心的沖動,不是魔鬼又是什么?長此以往,不只她的武功再難寸進,恐怕她還會忍不住向他低頭投降,渴求愛憐。
每念及此,她便有種無以言喻的悲哀。沒有了自由,甚至失去自我的思維,這是任何人無法接受與容忍的。說到底,還是自己修為不夠,若能挺過此關,武功勢必會有長足的進境??蓡栴}是,能挺得過嗎?
情#欲突然如潮水般在胸口蔓延,下體感到強烈的空虛,她不禁呻吟失聲。美目泛紅,與垂下的雨簾似乎渾為一體,霧水彌蒙。她連忙凝神靜氣,與這絲熊熊燃燒,漸有燎原之勢的欲火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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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她是一個自律的女人,私生活從不曾放#蕩,這是由教義所約束的。這回若不是大事在即,她也不會選擇勾引凌風,用采陽補陰之法恢復功力。
她也不是玲瓏嬌所說的老妖婆,今年只有三十七歲。她原是西域一個小國的公主,十一歲時意外認識了風度翩翩的修古司都(亦即許開山,其為偷走波斯明教秘典逃來東方的“魔王”哲羅的傳人),隨后被秘密吸納入了大明尊教。
這個崇尚圣火的教派在她看來并沒有什么邪惡之處,相反還可以讓她習得高深的武藝,掌控旁人無法企及的力量,認識西域之外更加廣闊的天地。往常她怎有這樣的機會?
十八歲那年,她依照大尊囑咐,在父王的安排下,和親到回紇,嫁給時健作王妃。
回紇分為兩支,韋絕分布于獨洛河北,另一支鳥護則在伊吾之西,大概在天山山脈東段北麓處,兩支合起來可戰之士達五萬之眾,是可左右大局的武裝力量?,F在兩支均統一在時健侯斤之下,侯斤等若大汗。
其時突厥通過回紇控制北方廣闊的地區,她嫁給時健既是國家政治的需要,也是大明尊教傳教所必須的一步棋。要做大事,怎么能沒有犧牲?
為此,許開山將她封為善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當然,這也與她出色的習武天賦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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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難過美人關,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古往今來,能看破情之一字的,又有幾人?就連已是大宗師的宋缺也不敢說已將對梵清惠的感情徹底放下。
武道的修行必須要有堅定的心志,稍有不慎即會為心魔所侵,舟覆人亡。世間的一切感情、欲望都是易產生心魔的源頭,而男女之間的情#欲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情#欲是難以言述的東西,它是所有生物都無法抵御的本能。莎芳漸漸迷失,內心深處涌起復雜的情緒,既然無法反抗,那就欣然接受吧,這不正是這具身體所渴望的嗎?
沉淪,她又是何等的不甘。可是奈何?
她已無法控制各種念想,要不顧一切地去尋找凌風,他是她的主人,只有他才能解救她!
就在這時,夜空中傳來一陣空蒙的簫聲。
那簫聲甚奇,明明音調高昂,聽在耳中卻低沉暗啞,忽斷忽續,若有若無,饒是在四下清寂中,若不用心傾聽,實難分辨。然而正是這一絲如若游移于天外的簫音,反牽引起每個人的思緒,令人不由想細聽其玄虛。
莎芳不由得想起她的王夫時健,這個占有她身體的唯一男人。他很強壯,每次幾乎折騰得她死去活來,但她對他殊無愛意。她的一顆純真的少女之心早交給了大尊,而大尊又刻意忽視她的感情,所以她將一切都獻給了教會。
時健在他們秘術的作用下,已完全淪為傀儡,之后暗施手段害死其原配王后,再無后顧之憂,她順利掌握了回紇的局勢,將大明尊教立為國教,大大發展。
時健的長子菩薩胸無城府,對她這個繼母多有不滿,不過以其見識,倒沒有看出乃父的破綻來,只以為其為美色所迷,怒其不爭罷了。奈何大明尊教大勢已成,他又抓不到教中的痛腳,只能任命。
讓莎芳與菩薩反目的是另一件事。不久前,突厥始畢暴斃,頡利繼位為汗,為穩定局勢,千方百計與時健修好。菩薩自然看不慣這等小人,冷言冷語,對突厥使者多有侮辱,莎芳豈能容他放肆,暗自下令將他放逐。
此來中原,除大尊召喚,有秘密任務外,還有擊殺菩薩的打算。不過在玉門關外就失去了菩薩的形跡,讓人摸不清他是來到中土還是仍在草原游蕩。
天空陰霾不去,瑟瑟清風在細雨中顯得更加寒涼,給寂靜的帝都平添了一份凄傷。但那簫聲悠悠傳來,竟似令這有如殘秋肅殺的氣氛一掃而空,乍然煥出一線生機。
簫音越來越響,暗云仿佛給吹得忍不住消散開去,雨勢變得愈來愈小,滴打在薄衫上,輕柔的就像母親的手。
莎芳神色不由流露出一分迷醉,用心捕捉那似是蘊藏了天地間靈秀的音符。
思維不知何時從菩薩回歸到凌風身上,連她也難以遏制這個念頭,從此她再也無法將他從記憶中抹去了,除非她能參破道家的太上忘情。她不知該怎樣面對這個男人。要不要殺了他呢?或者破壞他吩咐她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與玲瓏嬌在皇宮外分手,隨后到鄭乾在此地的情報處傳達指令。指令很奇怪,由一些她所不知的符號組成,是凌風直接用意念傳到她的腦海,再讓她用精神力傳達給那里的線人。
正自想得出神,簫音倏然止了,卻沒有給人半分突兀的感覺。
然而,簫聲雖斂,她仍是如癡如醉,像是仍在回味那天籟之音。
良久,忽聞一聲輕微小石擊瓦之聲,起自對面屋脊。
莎芳霍然驚覺,這才發現,情#欲不知何時已經隨風飄散了。正想轉身飛撲上房查看,心中突然一動,裝作未聞,仰臉望望天色,緩步走回房中,熄去燈光,和衣倒臥榻上。
她本是假裝就寢,以誘來人上當,哪知等了足足一盞茶的工夫,仍不見有一點異狀,如換常人,定以耳誤而不再留心此事,但莎芳卻堅信自己沒有聽錯。當下輕輕推開后窗躍出,迅快地翻上屋面,隱入屋脊后面暗影之處,散發神識,探索而去。
果然發現一條人影,由對面屋后飛起,疾向正東方向奔去。她本不想追蹤,但隱隱覺得此事定與自己有些關聯,登時飛身躍起,施展輕功,尾隨那人身后追去。
她要跟蹤的人實在是太鮮明不過,從背影看去,應是個女子無疑,因為她穿的不是傳統的緊身夜行衣,而是一襲素白的衣裙,在黑夜中格外亮眼,只要不是人妖,基本上可以肯定她的性別。
那女子身材高挑,頭戴斗笠,笠下泄出的長發直垂纖細的腰際,在高速的移動中輕舞飛揚,好不動人,身姿更是瀟灑飄逸,有如凌虛御風,以莎芳之能也看不清她的腳尖點動瓦背的動作。
不久莎芳便駭然發現,那女子身法詭異非常,不論她是提速還是稍緩,兩人始終保持一個固定的距離,一分一厘也不曾差過。
她已可以肯定對方正是為自己而來,武功暫且不說,單憑這份身法,怎么可能無端發出聲音來?眼下大興城紛雜混亂,她一介女流又怎么會無端單身夜行?
此人究竟是誰?方才吹奏簫音的是否是她呢?
莎芳這才發現,那女子像是施了障眼法,身上是否別了支洞簫她都無法看到,落入她眸子里的,只剩下斗笠與秀發,還有那線條柔和秀美的后背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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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力。
凌風的眼中閃動著莫測的光芒,嘴角逸出一絲淡然的笑意,似乎掌控了一切的自信微笑。他終于在李玄霸的氣機威迫下得到突破性的進展,心神突然感應到腳下厚實的大地之力。
這是前所未有的狀況。
以前他真氣未封時,他可以清楚感知到天地間流動的元氣,周身竅穴將之吸收入體,轉化為純正的先天真氣。尋常先天強者大多如此,他還稍有不同。
因為他修煉的《長生訣》是上古奇功,陰陽雙訣分別自頭頂天靈與腳底涌泉吸收元氣,并將之轉化為太陰太陽真氣,水木兩訣則非純正的五行之氣不能吸收。
這導致在正常情況下,他吸收元氣的效率要遜于常人,但在水木元氣充沛的地方,又是另一極端了,那日凌風在瑞雪初降時,丹田內真氣竟出現幾乎滿溢的形態,可見一斑,雖說其中還有長生能量團在內的因素。
然而,此時他感應到的不是元氣,而是真正的大地力量,一種他所未知的神秘力量。
腳下猶泛著泥土氣息的大地開始輕輕震顫,其中細微的變化以某種奇異的方式傳感至他的腦海。他體內真氣沒有半點動靜,可依稀覺得經脈中似乎多了什么。
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一幅經絡圖形,他不由掠過一絲明悟,這應該就是長生土訣了。五行代表五臟,脾胃為土,這幅圖正是第五幅,走的是“足陽明胃經”與“足太陰脾經”。
這時候《長生訣》這上古奇功的獨特強橫之處完全顯現出來。帝師廣成子創立的法門豈同凡響?經此奇遇,凌風才算真正觸摸到大道的邊緣。
凌風身形未動,周身卻蕩漾著一圈圈肉眼無法看見的土系力量。思感順著大地不住蔓延,迅速擴展了兩里有余,可不同以往耗費神識感知,不只精神力沒有明顯消耗,他甚至可以感到這股力量像要融入他的身體之內,成為他的一部分似的。
周圍的空氣倏然間凝實起來,已經逐漸變小的雨勢滴打到附近竟有撞擊實物的聲音。
凌風攥緊拳頭,四肢百骸都充滿了氣力,仿佛不下萬鈞,一出手就可以碎山裂石。而這種氣力,絕非體內被封印的龐大真氣所致。
之后,他轉過了身子,面向李玄霸。
李玄霸高速移動的殘影消散,真身出現在凌風數十丈外。
他不得不停下,一是凌風奇異的舉動,對這個怪物頗有忌憚的他當然要小心其陰謀詭計,二是他發現凌風的氣勢變了,簡單的一個轉身迅捷無倫,無懈可擊。
凌風的目光投過來,眼神平靜得讓他無法讀出其中蘊藏的涵義,淵渟岳峙,卓然屹立,沒有一絲的動作,可是氣場起伏波動,仿若波濤一般洶涌,又像是那深山之中的群峰一樣,連綿不盡。
這并沒有什么獨特之處,像他們這個級數的高手,精神氣勢要遠強于常人,李玄霸未必會因此害怕。他早看出凌風腳步虛浮,內力恍若被廢一樣。想及尊主強橫的手段,他已料到三分實情。
問題在于凌風此刻的精神狀態,凌風沒有如垂死的野獸般舍命一搏的架勢,反是從容冷靜,面色上忽然洋溢起自信與嘲諷的笑意,還有那渾然天成的一個轉身,引起他無限的猜想與困惑。
直覺告訴他,這并非凌風的空城計,凌風好像變成了一座山,巍峨高大,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巨峰。他隱約感到凌風與大地之間的神秘聯系,二者仿佛產生了某種共鳴。
在他考慮是否要出手一試的時候,凌風反而大步流星地先向他走來。
每一步踏出,整個地面上都發出一種隆隆之音,身上的氣勢就愈發壯大一分,像是直接踏在他的心頭之上,如巨錘在重重打擊一般。
李玄霸臉色發白,凌風似乎不再是凌風,而是一只巨大的如同高山的遠古巨獸,正邁動著如同天柱子般粗壯的大腿,一腳一個深坑似的朝著他走近。
這是天地之力,真正的天與地的力量,無論如何都不是人類能夠企及的可怕威能。
李玄霸瞪圓雙眼,眸子里閃過嫉妒、仇恨、痛苦等復雜的神色,以他的境界當然看得出其中的不尋常。
大宗師的天人合一,說穿了就是借天地間的元氣為己用,元氣經過某種秘法的整合,產生各種不可思議的用途,如可以變得利如刀刃,可以極速摩擦生出電火,可以匯聚擠壓,以壓強奪人性命。這一切都要基于人體內先天真氣與外界元氣的共振。
但凌風這一手則不同,他抬腿落腳之間,沒有絲毫的真氣外泄,顯然用的是另一層次的力量。
他借的不是元氣,而是元力。
天地萬物均由元氣而生,而元力則是萬物的本源之力,可謂是元氣的沉淀與精華。以其中蘊含的能量來說,若元氣只是潺潺流淌的小溪,那么元力無疑就是波瀾壯闊的江河。
任何事物都有其元力,元力也就是事物本身蘊藏的各類能量。比如一叢燃燒的篝火,周圍空氣中是火屬元氣,而其內部則是火屬元力(火元)。又比如花草樹木中的生機、靈力等,均難以估算,要想抽取出來供人類利用,難于登天。
以五行中的黃土之氣為例,在土多的地方其在空氣中的濃度要遠高于別處。但大地中土靈顯然要較元氣中游離的多上千倍萬倍,與人體取得某種聯系后,威力自是強得恐怖。
凌風居然借到大地的元力,即使可能只是一小部分,在李玄霸的眼里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他與大地渾成一體,再無分彼我,頓令李玄霸生出無法擊倒眼前武道“巨人”的感覺。
“真元!”李玄霸喃喃低聲道,環扣的五指不由輕顫。
地仙不一定要把真氣都煉化成真元,但若能運用真元,無疑更容易成就地仙!
雨仍在下,李玄霸突然覺得這天是多么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