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對明月的無盡擔憂,凌風隨著石青璇進入大石寺,在塔林中見到了容顏憔悴的師妃暄。
師妃暄面塔而立,柔和的月光照得她像一尊完全沒有瑕疵的雕像,其美態只有超凡脫俗四個字能形容其萬一。
凌風的心神不由被她有如山川靈動的美麗輪廓深深吸引,她一對美眸正深情注視著天際那輪亙古長存的明月,似是完全不曉得凌風來到身旁。
她仍作男裝打扮,臉色白如美玉,充滿青春的張力和生命力。
只要她置身其地,凡間立變仙界。
凌風道:“妃暄你看起來除了受點輕傷外,精神似乎還算不錯。”
師妃暄像聽不出他的挖苦,神色平靜,一如古井無波,道:“我沒有殺解暉。”
凌風道:“我知道。”
他雖喪失了精神成像的神通,但視力、聽力、大腦的信息儲量和處理速度都有了翻天覆地的進步,謂之天視地聽也毫不為過,所以對當時獨尊堡內的情形了如指掌。
師妃暄對他的信任沒有抱以感激,反認為是理所當然,畢竟他經常神出鬼沒,總是知道許多別人幾輩子也不可能知道的東西。她苦笑道:“但別人不會相信。”
凌風有種老拳打空的感覺,認真說起正事道:“是因為你的色空劍。”
師妃暄自出道起,色空劍就成為她和靜齋的代名詞,劍不離身,身不離劍。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被利用得如此徹底。
石青璇插口道:“色空劍在昨晚就被人搶走了。”
凌風心道果然,道:“可惜別人不會相信慈航靜齋當代傳人的隨身兵器會被搶走。”
師妃暄嘆道:“那人的武功很高。”
凌風心中一動,沉聲道:“是正面還是偷襲?”
師妃暄的話太過空泛,武功高有很多種高法,有的是整體實力,有的是某種單方面的技能,譬如說暗殺。所以由不得他不問。
師妃暄神色古怪道:“都不是。”
凌風奇道:“難道還有第三種情況?”
師妃暄回憶道:“昨晚我在返還悅來客棧的途中,被那人劫住。從頭到尾他一直背對著我,僅用右手出了九招便打落我的劍,隨后任我逃走。不然我勢必橫尸當場。”
在這種情況下,說偷襲,人家有點光明正大,但要說正面,他又明明背對著她,沒有現過真容。
凌風倒吸一口涼氣,道:“當世之中除了我以外,能做到這點的只有兩個人。”
此趟重新見到師妃暄時,她距《劍典》中“劍心通明”的至高境界僅有一步之遙,即使是三大宗師中出手,也不可能如此干凈得落地奪下她的兵刃,使她直到現在仍心有余悸,甚至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可想而知那人究竟厲害到何種地步!
師妃暄道:“尊主自然是其中之一。”
有碧秀心這個母親在,她自然不會相信凌風就是尊主的鬼話。
凌風道:“還有一個是袁天罡。”
他知道袁天罡是個絕頂高手,雖僅是主觀印象,但并不妨礙他的判斷。袁天罡像是個神棍,一身修為卻高深莫測。他既能感應到天劫的存在,試問誰敢輕視?
師妃暄眸中閃過詫異之色,默念兩遍“袁天罡”,口中則道:“那人雖未與我照面,但我判斷得出他是男人。”
凌風笑道:“你以為尊主是個女人?”
師妃暄莞爾道:“我可沒這么說,不過一直以來尊主從不以真面目示人,聲音也是非男非女,他的性別很難確定。但他自出道以來也有個特點,從未變過。”
凌風理解了她的意思,道:“他的黑披風。”
他明白師妃暄一定沒有看到黑披風,所以才否認了那人是尊主的可能。
師妃暄又道:“那人一身青衣,生機旺盛。”
凌風暗想她的關鍵詞“青衣”、“生機”,極像是在跟自己對號入座,思緒紛飛,卻道:“他不會是袁天罡。”
師妃暄道:“為什么?”
凌風道:“袁天罡渡劫在即,是不會來成都的。”
另有個隱秘的論據是,若袁天罡在這里,他決不會坐視明月陷入危險的。
想到這里,他心中憂慮更甚。
師妃暄沒有在此糾纏,而是道:“那人的武功招式盡管經過刻意隱藏,但我可看出他必是個使劍的好手。”
凌風郁悶道:“你該不會以為是我阻攔的你吧?”
排除法排來排去,居然只剩下他了。而且對他而言,易容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師妃暄搖頭道:“但那人絕不是你。”
凌風像松口氣道:“你能這樣想最好。”
一直旁聽的石青璇白他一眼道:“我們若懷疑你,還會引狼入室,把你招來嗎?”
似是不滿,竟獨自飄然隱沒到黑暗里。
凌風暗呼不妙,這美女竟對自己有戒心,不問可知是師妃暄曾努力做過思想工作的緣故,恨恨盯了師妃暄一眼,怨她敗壞自己聲譽。
師妃暄回他個無辜到極點的眼神,才扯回正題道:“下面可以談談冒充我的人了。”
凌風道:“冒充你的人劍法很高明,這是毋庸置疑的。”
從跋鋒寒的表現來看,他在武道上已邁出關鍵的一步。他不再執著于武技,進而略窺刀道的門檻。短短幾個月,能有如此可怕的進步,說明他有奇遇外,還說明他的天賦驚人。
假以時日,他必是另一個武尊畢玄!
但即使這樣,他仍被那個女子一劍逼退,短時間內不能再做強攻。
這樣的劍法,當然稱得上“高明”二字!
師妃暄道:“武林中劍法高明的女劍手并不多。”
行走江湖的女劍客不少,但劍法“高明”的屈指可數。舍專修《劍典》的慈航靜齋外,大概就只有商秀珣和高麗奕劍大師傅采林的三個美貌女徒。余者皆無望大成之境。
凌風笑道:“我想大約都集中在你們靜齋吧!”
他很有條理地把傅氏姐妹和商秀珣排除。
商秀珣沒有作案的動機,也缺乏作案的能力,以她現在的劍法,遠未到達那女子展示的境界。
而傅采林的三個女徒的奕劍術雖然了得,但無一有能夠有可瞞過解暉、歐陽希夷等老一輩高手的那種仙子氣質。
這種要命的氣質唯有靜齋出品才會具有。
這正是凌風首先把懷疑目標鎖定到靜齋的理由。
師妃暄顯然也想到這點,柔聲道:“目下在成都的有梵師、娘親、我和師妹。靜齋中其余師伯叔、師姐妹都尚未有修成心有靈犀者。”
靜齋的“心有靈犀”相當于武功分級中的“入微”,“劍心通明”則與“大宗師”相近。
凌風曾向碧秀心請教金丹之法,從而知道了她們的“道胎”便是金丹中的虛丹。所以《劍典》的修行中,培養道胎是一切的根基。由道入武,自然比由武入道要省時省力,是以師妃暄年紀輕輕便是一代劍術大家。
但《劍典》的缺點就是無法大規模推廣,自古佛渡有緣,靜齋的傳人也是一樣,只有少數可以結成道胎,化凡為仙,余者都只能在入微下徘徊,由此決定了靜齋在武者方面的實力一直強不到哪兒去,每代僅派一兩個傳人現身江湖。
“師妹?”凌風注意到她說到“師妹”,問道:“莫非是你們靜齋的那個隱秘傳人?”
師妃暄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道:“看來李師妹透露給你的信息不少。”
凌風心知她是在說李秀瑤,卻很好奇她怎么像是知曉他倆的關系,一時摸不準她是否在試探自己,只道:“你承認了?”
師妃暄搖頭道:“不,我說的就是李師妹。”
凌風皺眉道:“她不是回靜齋了嗎?”
師妃暄淡淡道:“可能梵師另有任務交待她吧。”
凌風“哦”了一聲,卻知實情決非如此。
梵清惠一周來寸步不離地與他跟在一起,根本沒有下令的時間,但若說提前有命令傳達下去,又不盡然,李秀瑤與他分離僅有月余,真會那么巧接到師門傳令?
師妃暄這樣提起她來,有著什么深意?
只聽師妃暄又道:“但李師妹沒有與我聯系過。”
凌風道:“或許她真的另有要事。”
師妃暄漫不經心地道:“據我所知,她與李淳風見過兩面。”
凌風神色一變道:“你什么意思?”
師妃暄道:“沒什么意思。但李淳風是袁天罡的弟子。”
凌風長舒口氣道:“你在懷疑是李淳風搶走你的劍,再由李秀瑤假冒你刺殺了解暉。”
師妃暄道:“沒有人知道李淳風的武功有幾斤幾兩。”
凌風嘆息道:“袁天罡的徒弟,武功確實不會太弱。”
他已可斷定這便是全部的事實了。
秀瑤啊秀瑤,你在為誰做事?
※※※※※※※※※
明月步入五門客棧。
這座客棧是侯希白向凌風推介的成都三大有名客棧之一,名為五門,原因是建在五門逢街。
它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它并非單純的客棧,換言之,它可以稱得上是間酒樓。
整座樓以堅固的缸木結構而成,穩重美觀,又不失自然之美。設計獨特,最下層等若別的建筑的一層樓,也須步上一道十多級的木階。
木階盡處是掌柜的柜臺,經柜臺直入是擺上三十多張大圓桌的第一層樓,大半臺子均坐滿客人,看外表以往來的旅人行商占大部份,把熱氣騰升的點心香茗奉客的均由年輕女子擔任,別具特色。
客棧經營顯然在二樓上。
但一樓的服務周道,酒食味道精美,深受客人歡迎,口碑極佳。也是今晚因解暉而提前來到的燈會引人入盛,否則這里定是人滿為患。
盡管明月頭罩著厚重的面紗,遮掩住絕代芳華,但她那妖嬈的嬌軀仍令人矚目不已。
掌柜是個年約三十的美婦,目光銳利的她一眼見到明月的出現,渾身一顫,趕忙出了柜臺,親自招待,嘴里問道:“小姐,您怎么來了?”
明月淡淡道:“清煙,你在說我來不得嗎?”
清煙目露懼色,道:“清煙不敢。”
明月掃眼似在好奇她倆關系的眾人,嘆道:“罷了,我餓了。你給我上點齋菜吧!”
清煙道:“是在這里還是上面?”
明月尚未說話,此時大門外傳來喝罵聲,她的目光穿越投去,只見兩名伙計正把一個蓬頭垢臉,衣衫破爛像乞兒般的高瘦男子粗暴地推出門外,其中一名伙計粗話連珠爆發,怒喝道:“**你十八輩祖宗,上趟的酒錢尚未清還,如今又來搗亂,打得你不夠嗎?”
另一臺客人笑道:“瘋子真不簡單,無論打得他多么厲害,過兩天又像個沒事人似的。”
明月卻是蹙起黛眉,若有所思,忽然揚聲道:“讓他進來。他是我的朋友。”
全場愕然。
兩名伙計聞聲同時回過頭來,上下審視明月,顯然心中不忿,但一瞧清煙正小心陪著,而明月的風姿儀態又是國色天香的主兒,滿腔不忿倏然間消沒無蹤了。
明月隨手取出一兩金子放在臺面,道:“這錠金子就當是為我的朋友清償酒債和今天的酒飯錢。”
清煙不解其意,低聲道:“小姐!”
明月不理她,道:“還不快放我朋友進來!”
兩名伙計登時軟化,在兩邊讓開,高瘦男子腳步不穩的跌撞入門,似是絲毫不知明月為他解圍,在入門第一張臺坐下,拍臺啞聲道:“拿酒來!”
明月道:“給他拿最上等的酒送去。”
清煙忙不迭的去了。
見老板都這樣了,兩個伙計哪能不識趣,屁巔屁巔地獻媚去也。
那男子昏晦的眼睛射出精芒道:“你認得我?”
他像乞兒落泊潦倒,頭臉青腫處處,顯是給人狠揍多頓。
明月距他甚遠,卻知他是在向自己傳音,微微一笑,如牡丹怒放般傾國傾城,即使夜空中最皎潔的明星在她一笑之下也黯然失色,天地間似再也沒有何物可與之爭輝。
“你是蝶公子陰顯鶴!”
陰顯鶴聞言一震,眼神散而不聚,一片茫然。
明月踱到他身邊坐下,探手過去,抓著他沾滿泥污的手,輸入真氣,發覺他經脈雜氣亂竄,分明是走火入魔的情況。說道:“你的精神狀態不正常。”
陰顯鶴不語。
此時伙計恭恭敬敬地搬來大壇的汾酒,又為兩人擺置飲酒器皿,大爺小姐的叫個不停,然后知機退開。
陰顯鶴要去拿酒,明月傳音道:“小紀成功逃出魔掌哩!”
陰顯鶴劇震,雙目神采稍復,盯著明月。
明月把握時機,加緊用功,助他在經脈內亂竄的真氣重拾正軌。
陰顯鶴顫聲道:“小紀?”
明月道:“是啊,陰小紀,你的妹妹,她現在就在成都城,你隨時都能見到她!”
陰顯鶴眼神不住凝聚,忽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心思恢復靈敏,立即考慮到這或許是趟交易,顯然已經復元!
他不喜歡欠人人情!
明月放開他的手,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氣,道:“我需要你保護我三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