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3月奶奶晉升中校軍銜,調(diào)到內(nèi)科工作,還要兼職翻譯法文德文醫(yī)學資料。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帶著資料回來,在家里繼續(xù)翻譯。她說在急診科接近7年非常忙經(jīng)常上夜班,也就沒有時間去下部隊巡診。現(xiàn)在能有更多時間學習外語翻譯資料,參加一些部隊外事活動。5月奶奶出國去東德首都東柏林一家醫(yī)院進修,這次出國學習是她直接聯(lián)系東德使館武官羅特上校自己爭取來的。到柏林后她寫信回來說到德國醫(yī)院上班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能翻譯資料,也給東德代表團當過翻譯,但德語發(fā)音還是不夠準確。東德電子工業(yè)在東歐最發(fā)達,醫(yī)院里有他們自制和從西方國家進口各種診斷設備。奶奶頭一項學習任務就是跟著東德醫(yī)生,學習心電圖、腦電圖和B超機等國內(nèi)還沒有見過新設備使用方法和診斷技術(shù)。秋天離開醫(yī)院去東德格賴夫斯瓦爾德大學攻讀碩士學位,她給爺爺寫信說德國醫(yī)院和大學在設備和醫(yī)學研究上確實領先于國內(nèi),雖然學習很累但一定要拿到碩士學位。出國學習國內(nèi)停發(fā)工資,在德國每月使館發(fā)給生活費,除去吃飯剩余不多。
1959年暑假爺爺帶部分學生去唐山一家鋼鐵廠參加勞動,協(xié)助解決技術(shù)問題。他屬于盡義務沒有報酬只有住宿免費,學生給少量報酬,中午和晚上吃飯免費,標準是每頓飯3毛錢。爺爺說工廠里出現(xiàn)不少違章操作隨意胡鬧以求增產(chǎn)行為,工廠里管理和技術(shù)問題比比皆是。他一再告誡那些工人不可違章操作,那是拿自己性命賭博。每天帶領學生和工廠技術(shù)人員一起,加班加點解決技術(shù)問題以提高產(chǎn)量。家里由父親照顧叔叔和姑姑,二奶奶每星期過來一次教他們做家務。年底***苗頭已經(jīng)出現(xiàn),北京市開始裁減居民糧食定量。太奶奶雖然戶口還在家里,但長期在外地停發(fā)糧票。太爺爺給家里來信說包頭那邊情況略好一些,讓太奶奶繼續(xù)住在包頭,給她辦個當?shù)貞艨诤妙I糧票買糧食。二奶奶問爺爺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這話只能在家里說,要是傳出去那肯定要和老三一樣下場。你想去年北京市動員70萬人大煉鋼鐵,煉出什么有用東西沒有?大煉鋼鐵在一些地方大量砍樹,修小爐子結(jié)果煉出全是廢品。可是你在農(nóng)業(yè)大忙季節(jié)抽調(diào)勞動力煉鐵,糧食沒人收地沒人種,轉(zhuǎn)過年來吃什么?”“那以后怎么辦?”“明年春天院子里種南瓜種菜,養(yǎng)雞養(yǎng)兔子自己想點辦法。”學生中高干子女把張聞天在廬山會議上發(fā)言拿給爺爺看,告訴他一定要保密不可外傳。爺爺看過后回家對家里人說那篇發(fā)言全是大實話,被撤職實在太冤。
1960年除夕下午二爺爺一家?guī)е氖鍋磉^節(jié),四叔問:“大媽什么時候能回來?”爺爺回答:“明年才能回來。”“我爸啥時候回來?”“這個問題沒人知道。”“我媽在什么地方?”二奶奶說:“今天晚上住在這,明天上午我?guī)闳ヒ娔銒尯湍憬恪S涀∫娒娌辉S哭,你媽也是迫不得已才和你爸分開。一年見一次面,吃完飯看電視。”大年初一吃完早飯二奶奶就帶著四叔去新鮮胡同和他媽還有姐姐見面,四叔見到他媽就哭起來。二奶奶把爺爺送的茶葉和果脯交給吳成云,“再給你幾斤白糖,這是她爺爺從包頭送來。”吳成云淚流滿面:“二嫂真謝謝你們,兒子別哭來見見你姥姥。等你長大后就會知道媽媽這樣做也是沒辦法,來讓媽親親給你個玩具跟姐姐去玩兒。”哄四叔不哭以后,兩個人說會兒話,二奶奶就帶著四叔告別回家。3月二奶奶來家里一次,送來二爺爺從農(nóng)村買來小雞和青紫藍兔子小兔。父親和叔叔一起去找舊木料買回鐵絲自己做出雞窩和兔子窩,藍家養(yǎng)雞養(yǎng)兔子一直到1967年初。5月三爺爺來信說勞改農(nóng)場條件很差,種水稻干活太累還吃不飽,他身體不好希望能給寄些藥。爺爺看過信后給他寄去一些中藥和西藥,1個月后三爺爺來信。管理他們公安人員沒有沒收藥品。他吃藥之后病情好轉(zhuǎn)挺過來了,還救了兩個人性命,希望再寄些藥品過去。以后爺爺每兩個月給三爺爺寄一次藥,一直到1961年初。三爺爺來信說他們和其他犯人待遇都有所好轉(zhuǎn),不用再寄藥品為止。
1960年初奶奶來信說學校放寒假,她回柏林醫(yī)院繼續(xù)學習使用新診斷設備。學校放寒假爺爺帶著部分大四學生下鄉(xiāng),去協(xié)助處理那些大煉鋼鐵留下小高爐。領導要求如果有能拉到石景山鋼鐵公司去煉鐵廢鐵塊,就從爐子里扒出來運走。春節(jié)回來休息幾天接著下鄉(xiāng)善后,下鄉(xiāng)看了北京郊區(qū)還有河北幾百座小高爐,大部分煉出來都是廢鐵,有一部分可以送進高爐做原料用。春天私人摩托車停止供油,爺爺那輛哈雷摩托車只好存在南房里停止使用。3月爺爺首次指導學生畢業(yè)論文,幫他們翻譯了不少外文資料,受到他所指導學生歡迎。降低糧食定量后全家人都要節(jié)食才能保證每個月到月底不斷頓,商店里見不到肉和副食品,就連蔬菜也很難買到,學校里停止了長跑和足球比賽等需要消耗較多體力活動。小升初姑姑考上女一中(今天161中),爺爺對她這個成績非常滿意。暑假期間城里沒有菜吃,父親騎車出城去近郊采馬齒莧,回來做餡包包子吃,順便也弄些野草回來喂兔子和雞。叔叔自己做個釣魚竿,到筒子河后海去釣魚,夜里用窗紗去撈蝦米。姑姑9月開始上中學后,因為市場上出售布鞋質(zhì)量太差,先穿奶奶平跟皮鞋去上學,父親把太爺爺存在家里舊三接頭皮鞋拿出來穿上去學校。姑姑上小學5年級時身高就和奶奶一樣,以后沒再長個,奶奶把自己舊毛料衣服還有連衣裙拿給她穿。暑假期間爺爺帶學生去***中建立北京鋼廠進行技術(shù)指導,協(xié)助解決生產(chǎn)中問題(北京鋼廠原在廣安門外現(xiàn)已拆除)。那里建廠初期事故頻發(fā)產(chǎn)品質(zhì)量也不好,下車間之前爺爺先給學生詳細講解注意事項,要大家一定保證安全。暑假前太爺爺來信讓父親到他那里去住,他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一級工程師享受一些特殊供應。
父親回憶說當時他已經(jīng)確定了在本校繼續(xù)上高中,去包頭時帶了15斤全國通用糧票。出發(fā)那天天氣陰悶熱,車廂里開著電扇也不管用。列車過八達嶺后氣溫下降很多馬上就不熱了,夜里還要關(guān)上車窗。車到大同停車15分更換機車,跑到列車前面看那里換上一臺人民型蒸汽機車。到包頭確實比家里飯菜要好一些,有牛羊肉和雞蛋。工廠自己在空地上種菜種瓜發(fā)給職工,吃煮南瓜莜面卷至少能填飽肚子。太爺爺給他規(guī)定了德語和法語學習任務,晚上下班回來抽時間給他輔導檢查學習效果。因為缺少汽油街頭重新出現(xiàn)帶煤氣爐汽車(汽車上裝一個燒煤煤氣爐,用煤氣代替汽油),在包頭住30多天沒有去過郊區(qū)旅游景點,只騎車到過離工廠宿舍不遠幾個地方,跟著太奶奶進過一次包頭召。太奶奶說她除去冬天下雪以后不出門,其他季節(jié)每月來包頭召燒一次香。他們住的房子是一個道觀,解放后拆除神像改成工廠宿舍,有前后三進院子。工廠有新樓房在郊區(qū),太奶奶嫌那里進城不方便沒去,她說過幾年我們還要回去,住平房也挺好。鄰居家?guī)孜恢袑W生見到他后問你從哪里來,詢問北京市場供應情況。大家在一起聊天到處跑挺愉快,跟著他們?nèi)⒂^當?shù)刂袑W,騎車去參觀解放后建設包頭糖廠。廠里一位師傅告訴他這是由東德提供設備,并派人來指導安裝援建。院子里鄰居說去年冬天糧食不夠大家都吃甜菜榨糖后剩下渣子,不好吃也比挨餓要好。臨走時太爺爺說明年寒假讓你弟弟妹妹一起過來,讓他帶回家20斤莜面和用一個面口袋裝著10個黃蜜瓜。還帶回用布口袋裝著一捆太奶奶畫作,讓爺爺去畫店賣出去。回到家里爺爺聽完父親報告那邊情況說:“大草原沒有樹可砍受大煉鋼鐵影響小,糧食供應比咱們這里好,明年寒假就讓他們兩個過去。你媽來信暑假跟著教授去一次波蘭華沙,參加醫(yī)學會議參觀波蘭醫(yī)院。”年底藍新勵去世終年77歲,后來爺爺說他是死于營養(yǎng)不良引起器官功能衰竭。
1961年除夕下午爺爺帶上3個孩子,拿著羊肉和香煙糖果去老房子,和二爺爺一家一起包餃子。二奶奶問:“大哥你哪買來羊肉?”“我不是有特供香煙嗎,有個學生他爹在牛街聚寶元賣肉煙癮大買不到煙,我拿好煙和他爹交換。”二爺爺說:“大哥我換單位到供電局當科長,上班比以前近不少騎車上下班。大嫂有信嗎?”“和去年一樣,學校放假去柏林學習檢查儀器使用方法,學看檢查結(jié)果。”晚飯后爺爺和3個孩子在老房子里住一晚,大年初一上午帶孩子去茶食胡同給親戚拜年。3月初三爺爺來信,他被調(diào)到糧油加工廠修理機器,工作比種地要輕松多了。有女犯人向他表示好感,希望以后能和他在一起。他對女方說將來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你我可以互相幫助但不能答應以后和你結(jié)婚。6月底奶奶在東德獲碩士學位后回國,回來時帶回幾瓶國內(nèi)買不到新藥,德國老師贈送20多本最新醫(yī)學書籍。還有一大一小兩臺半導體收音機,那臺大一點的帶有外接電源,可以用電池也可用用交流電源。當時國內(nèi)還沒有半導體收音機,這東西家里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回國時從東柏林到莫斯科乘圖114,當時世界最大民航客機。在莫斯科沒出機場,停留幾個小時就換乘蘇航伊爾18回北京。回家后她說沒想到國內(nèi)饑荒如此嚴重,爺爺說她剛回來時紅光滿面體重增加15斤,家里其他人面黃肌瘦浮腫真是沒法比。這一年高考勤梅大兒子同嘉考上軍事工程學院,離開北京去哈爾濱上學。暑假姑姑一個人去包頭,爺爺去鋼鐵研究院參加一個科研項目。8月初父親和叔叔跟著奶奶去一次重慶。父親外公去世,奶奶回去參加葬禮在重慶住了5天。奶奶回重慶沒穿軍裝,在火車上穿連衣裙,到重慶后穿深藍色旗袍。她那些親屬和同學見到奶奶后都說你又白又胖穿旗袍真漂亮,別人都瘦的皮包骨頭,你出國留學真是躲過一場大災。有個同學私下告訴她,這幾年四川人口大量減少。奶奶說你別繞圈子,我在國外知道這些事情只是不能公開講。父親說他外婆1960年春天去世時奶奶正在東德學習無法回國,這次回來因為時間短也沒回鄉(xiāng)下老房子。當時住在鄒家重慶房子里是奶奶的叔叔一家,他們還去了一次太奶奶楚氏侄子家,送去太奶奶給他們禮物。太奶奶侄子父親叫他表叔,在太爺爺當過總工程師那家工廠上班。他妻子沒有工作,家有4個孩子兩兒兩女。奶奶回北京以后他和叔叔在重慶又住了10天才回家。跟著他們兩位表哥參觀紅巖村、周公館,逛重慶鬧市和公園。從東德學習回國后領導給奶奶安排一個新任務,到部隊一所醫(yī)學專科學校兼職任教。學校開學后奶奶每周3天在學校教課,3天在醫(yī)院出診。還要承擔科研任務翻譯資料,星期天出診半天,幾乎沒有休息時間。給學生上第一堂課之前,沈校長首先向?qū)W員們簡單介紹了一下奶奶情況。他說鄒老師剛從東德留學歸來,是我們學校外語最好老師之一,她學貫中西中西醫(yī)都會。奶奶對學生們說我講課會增加一些教材里沒有最新醫(yī)學研究成果,這些東西對你們將來工作會有幫助。心電圖、腦電圖和B超機雖然很多醫(yī)院還沒有,以后一定會用上。我給你們講一下使用方法,還有如何看檢查結(jié)果,教材是從外文書籍翻譯過來油印,不作為考試內(nèi)容大家放心。
課后和學生聊天一些女學員說鄒老師你穿裙裝高跟鞋真漂亮,能給我們說說東德情況嗎?“等以后有時間會給你們做些介紹,比如他們那里醫(yī)院化驗檢查設備要比我們好,也能完成更多化驗檢查項目。他們化工行業(yè)世界領先,醫(yī)院里有很多國內(nèi)沒有新藥。”有學生問:“鄒老師你有外國軍服嗎?”“我有波蘭和蘇聯(lián)軍服,都是裙子和上衣,以后會穿到課堂上讓你們看一下。”“您去東歐國家還有什么感受?”“國家給的生活費不多,學校放假時還要跟著其他老師在醫(yī)院出門診學習。由使館武官安排我曾經(jīng)參觀過駐東德蘇聯(lián)紅軍醫(yī)院,和蘇聯(lián)醫(yī)生用德語做過交流。他們送我禮物是軍服和醫(yī)學資料,不過俄文資料看起來很費力。跟指導我席夫教授去華沙參加過一次會議,我俄語不好用英語法語和波蘭人交流。我給中國使館武官打電話,他們派一名翻譯陪同我抽時間參觀一次波蘭軍隊醫(yī)院。主人送我一套波蘭夏季軍服,但是沒有領章和肩章。參加會議期間去一次華沙郊區(qū)游覽,他們已經(jīng)實現(xiàn)農(nóng)業(yè)機械化,城市生活水平遠高于我們。比如電冰箱洗衣機電視機這些東西幾乎家家都有,很多人家都有小汽車。中國達到人家那種生活水平還要幾十年時間,也許我看不到那一天你們能看到。”奶奶說開學后沒幾天她就把蘇聯(lián)和波蘭軍裝穿到課堂上讓同學們看,課后回辦公室馬上換衣服。課本以外教學內(nèi)容她寫出以后交給學校油印發(fā)給學生,她在德國學位論文中文版也交給學校油印發(fā)給其他老師和學生,還在國內(nèi)期刊上發(fā)表。在醫(yī)院交流會上介紹了留學情況和東德醫(yī)學研究成果,年底經(jīng)上級批準給奶奶副教授職稱。回到家里她對爺爺說:“這回咱們拉平了,你服不服?”“你這么努力又喝兩年洋墨水應該有回報。”
回國上班后奶奶發(fā)現(xiàn)來找她看病病人明顯增加,幾乎每次出診中午12點都不能正點下班。她去問分診臺護士哪來這么多病人?回答說您是留學回國副教授中西醫(yī)都會,趕上一些首長和病人要求找個好大夫我們就推薦到您那里去,而且那幾位疑難病人經(jīng)過您中西醫(yī)結(jié)合治療不是效果很好嗎?你開出幾種新藥雖然醫(yī)院沒有,首長可以從**買來療效很好。還有您穿高跟鞋長襪裙子特別顯眼,病人一眼就能認出來。“11點多就別往我那里安排病人,告訴他們上午看不完下午過來也可以。”以后上午12點能正常下班,下午5點就不能正常下班了。回國后先把腦電圖和B超診斷德文書翻譯過來,交給出版社出版結(jié)果銷量不大。奶奶給1962年畢業(yè)班內(nèi)科專業(yè)學生每人一本,結(jié)果不少人多年以后才用上。介紹國外新藥手冊翻譯出版后,很快全部賣完還再版兩次。1962年春節(jié)除夕二爺爺一家?guī)е氖暹^來包餃子,奶奶在醫(yī)院要搶救危重病人晚上10點多才由醫(yī)院派車把她送回家。到家已經(jīng)11點爺爺問:“老二一家早走了,搶救什么病人過節(jié)不能回家?”“一位將軍多種病同時發(fā)作昏迷,我給他西藥輸液,讓護士把蘇和香丸捏成小粒撬開嘴放進去。暫時醒過來闖過一關(guān),他目前身體狀況無法手術(shù),以后該外科負責。他家屬向我表示感謝,我說不用謝應盡職責。把餃子熱一下我吃飯。”姑姑說奶奶留學回國后一直到1966年學校停課,每天晚上回家后都在臺燈下忙碌。奶奶回國后把蘇聯(lián)和波蘭軍裝給姑姑穿,她說穿到學校后不少同學問你這是哪里搞來軍服怎么和解放軍不一樣?奶奶帶回一條紫紅色化纖混紡長裙只在過年過節(jié)時才穿,后來給了姑姑。
1962年2月底三爺爺釋放回來被安排到門頭溝山區(qū)一所中學教化學,定級為中學4級教師。他說自己在勞改農(nóng)場不敢多說話,每天低頭干活被評為表現(xiàn)好提前釋放安排工作。定為4級教師和過去比工資沒降,他感謝學校照顧。爺爺租來一輛三輪卡車,把他衣服被褥書籍一起送到學校,學校給他校內(nèi)一間平房。學校有食堂供應午飯和晚飯,早飯自己解決。學校不讓用電爐,三爺爺買個煤油爐子和平底鍋,早晨起來自己做貼餅子就咸菜或者辣醬吃,煤油爐還可以煮掛面燒開水。他說單身宿舍里其他老師都知道他問題,和他保持距離互不來往。當時學校到門頭溝大峪每天只有一趟長途汽車路過,三爺爺一個月回家一次四叔還是由二奶奶照管。三爺爺說他到學校后不敢多說話盡量把課講好,只要學生考試成績好就證明他工作有成績。他把存在家里一輛自行車騎到學校去,不回家星期天騎車到附近村莊轉(zhuǎn)轉(zhuǎn)。3月太爺爺回北京參加***議,把太奶奶送回家里。太奶奶回來后說離開家照顧老頭6年,也該回來照看孫子孫女。以后老頭搬到廠門口樓房去住,冬天不用生爐子吃飯去食堂。她回來后家里就不再雇保姆,做飯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由太奶奶帶著父親和姑姑叔叔負責。父親說太奶奶回來后很少出門,買菜買糧由他和叔叔負責。當時買糧食要憑購糧本和糧票到指定糧店,有時候騎車去,有時候把口袋扛在肩膀上扛回來。太奶奶回來后教叔叔工筆畫,教姑姑繡花裁剪衣服,給她做一件深綠色旗袍。姑姑說上小學時穿旗袍去學校就讓人多看幾眼好像是個怪物,現(xiàn)在更不敢穿到學校去,只能放學回家和星期天穿旗袍。春天市場供應好轉(zhuǎn),買菜不再必須到指定商店,部分食品日用品價格下降恢復正常。學校課本和練習本用紙張恢復正常,不再用那種顏色發(fā)灰破紙。從4月份開始奶奶首次跟隨醫(yī)院里老大夫,參加給領導人看病會診。6月部隊給家里安了電話機,父親說從那以后和外界聯(lián)系就方便了。
暑假前叔叔小學畢業(yè),升學考試進了62中。醫(yī)學專科學校放假后奶奶讓家住北京幾個學生來醫(yī)院實習,她每星期出診4天,把學生分成3組,每組來實習兩周跟著她學習中醫(yī)知識。7月底爺爺帶著學生去太原鋼鐵公司實習,家里來了一位客人,奶奶大哥兒子鄒仰岳。他在外地醫(yī)學院上學,奶奶讓他來跟著自己在醫(yī)院實習,順便到北京旅游。為進出醫(yī)院方便奶奶給他借來一身帶軍校學員肩章軍服,讓他跟自己去醫(yī)院,不去醫(yī)院時讓父親帶他去各公園游覽。他在北京住了1個多月,8月底坐火車回重慶,臨走前奶奶送他自己翻譯過來3本書和一本介紹當時國外新藥英文手冊。開學后叔叔去了附近一家畫肖像畫個體小店,店主姓霍中等身材禿頂40多歲。叔叔和霍先生談過兩次后決定拜他為師學習畫肖像畫,回到家里他向奶奶要學費錢。奶奶說我去見一回霍先生再說,她和叔叔一起去一次霍先生臨街小店,問霍先生你什么學校畢業(yè)為什么要自己開店?對方回答我1942年高中畢業(yè)當過印刷廠工人,1946年考上杭州中國美院,當時還不叫這個名字,畢業(yè)回北京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不幸1957年出問題,出版社有位領導和我是校友比我大幾屆,他私下對我說兩種處理辦法你自己選。去東北勞改農(nóng)場勞動改造,單位把你開除公職你去自謀職業(yè),我當然選自謀職業(yè)。這幾年干過印刷廠臨時工送過牛奶,我家房子臨街我拆墻開店給人畫肖像,承接美術(shù)裝潢設計制作。前妻在我出問題以后離婚,孩子她都不要交給我。也好她家條件差過去一直靠我接濟,現(xiàn)在不用負擔她家那幾個混球。今年我大兒子初中畢業(yè)到工廠上班,我媽1961年春天去世我爸還在,您是名醫(yī)教授能不能給我和我爸看下病?“這個沒問題,你伸出手我給你號脈。”奶奶給霍家父子看病開了湯藥和西藥,商定3個月交一次學費。以后霍先生父親到家里來找奶奶看過5次病,叔叔跟著霍先生學習三年肖像畫。
1963年3月底三爺爺和第二位三奶奶佟氏結(jié)婚,兩個人由三爺爺一個學生家長介紹成親。當時這兩個人都是二婚,佟氏娘家在門頭溝山區(qū)。比頭一位三奶奶個子高,比奶奶小10歲。不識字小腳和前夫沒有孩子,離婚后回娘家住生活十分困難,所以她非常愿意離開農(nóng)村嫁給一個讀書人,不在意三爺爺有問題。結(jié)婚前三爺爺1963年臘月29下午帶上禮物騎車去女方家,佟氏母親去世多年,父親還在和她哥哥一家住在一起。佟家人問了三爺爺不少問題后他哥哥說:“你家里屬于過去有錢人,我妹妹能找你這樣一個丈夫算她有福氣。我們一起包餃子,明天你吃完早飯回家。過完春節(jié)你們?nèi)サ怯浗Y(jié)婚,戶口啥時候能進城?”“這我不知道,戶口在哪里關(guān)系不大,先結(jié)婚她搬到學校住,以后再搬到城里住。”年夜飯三爺爺喝多了有點醉,大年初一上午他騎自行車回家。2月底三爺爺帶佟氏進城和回來開會太爺爺見面,太爺爺并沒有嫌她小腳沒文化。問了她家里情況后說以后你要跟著他學文化,要能讀書看報。至于服裝可以和你婆婆一樣不用改還是緬襠褲大襟上衣,冬天戴黑色帽子打綁腿。我出錢給你們買毛毯,給你買件呢子大衣。三奶奶后來對藍伯林說那是她離婚回娘家后第一次進城。在藍家老房子里住到婚禮過后兩個人一起回學校,當時買了些做衣服布料,還買了帽子綁腿,小腳女人穿尖頭女襪,尖頭布鞋和棉鞋,定做一雙皮鞋結(jié)婚時穿。太奶奶量了她腳大小,給她做了一雙皮底紅色繡花鞋。他們來去都坐36路(阜成門-門頭溝),還跟著三爺爺?shù)巧弦淮胃烦砷T城樓在上面照相留念。佟氏第一次和四叔見面二奶奶說你媽回來了,四叔跑過去摟住她問:“媽你還走嗎?”“過幾天和你爸去學校,我還會經(jīng)常回來。”以后他們母子關(guān)系一直相處都很好。開完會太爺爺回包頭之前兩個人婚宴在西單烤肉宛舉行,三爺爺穿一身灰色毛料中山裝,佟氏穿紅色繡花鞋,紅色花褲子,大襟紫紅色平絨上衣。回去后由太爺爺掏錢買東西讓佟氏娘家人自己做飯,請佟家村里親戚和介紹人一家吃一次飯。
結(jié)婚后她戶口還在村里,按照太奶奶意思給她改名字藍佟氏,到年底才把她戶口遷到城里。一開始兩個人住在學校宿舍里,藍老師娶個小腳女人在學校老師里引起轟動,很多人跑來看佟氏繡花鞋和花褲子,她趕緊換衣服換鞋。畢校長問你為什么找個小腳農(nóng)村婦女?“我這條件只能找個二婚,但是我要求對方不帶孩子見過幾個都不行。這個人還要感謝學生家長幫忙介紹,以后她進城把我兒子交給她。”佟氏戶口還在村里沒有糧票,三爺爺騎車去她娘家,把糧食運回學校。佟氏嫁出去減輕了娘家人負擔,她哥哥對三爺爺挺客氣。佟氏懷孕后1964年春節(jié)前搬到城里來住。進城后頭一個任務是跟著二奶奶學織毛衣,6月五叔藍公山在宣武醫(yī)院出生。孩子出生后佟氏和兩個兒子住在城里,三爺爺還是每月回一次家,寒暑假回家里住。藍柏林小時候暑假去那個院子,三奶奶不穿襪子腳上穿一雙塑料涼鞋。手上抹紅指甲,大腳趾頭也是紅顏色。有時候坐在院子里脫了鞋和二奶奶聊天,讓孩子們摸她小腳。她說自從和三爺爺結(jié)婚后夏天就不穿襪子,也不在乎讓別人看她小腳了,物以稀為貴嗎。你四叔五叔小時候都喜歡摸我小腳,你也來摸摸吧。結(jié)婚后她一直都是農(nóng)村老太太打扮,太奶奶讓她穿花衣服花褲子她沒有同意。上中學時春節(jié)去老房子拜年,藍伯林問三爺爺為什么你找個小腳女人?回答說我當時那種情況條件好女子不會嫁我,結(jié)婚后搬到城里住她非常滿意。再說小腳女人也要有自己家要有男人和孩子,小腳看多了也挺美。她家離咱們祖墳8里地,等你將來去看看就知道了。
1963年初姑奶奶來信,調(diào)到一所大學藝術(shù)系當老師,職稱副教授工資沒動。信里說這些年丈夫大部分時間在船上,我一個人帶兩個孩子。除去講課以外每年畫出30幅以上畫作,年年都參加全省畫展,終于得到社會承認。還有法語這些年一直苦練,翻譯法國人文章在雜志上發(fā)表還翻譯3本藝術(shù)類書籍也用上了,學校讓她兼職在外語系教法語。太爺爺回來開會看過信后很高興,對太奶奶楚氏說:“你教她那些繪畫基本功都用上了,就看孫輩人誰能接班了。”這一年國民經(jīng)濟全面好轉(zhuǎn),恢復正常糧食供應,開始按月供應粉絲粉條和麻醬。奶奶對北方這種粉條一直不感興趣,說它和在重慶吃那種蠶豆粉條味道不一樣。7月奶奶侄子鄒仰岳來信,畢業(yè)分配到重慶一家大企業(yè)職工醫(yī)院。夏天父親高中畢業(yè)考上輕工學院(現(xiàn)在和商學院合并成北京工商大學),爺爺要求他上大學后一定要努力學習,并且在家里給他輔導高等數(shù)學和化學。后來他對兒女說當時學習不夠努力,高考成績不理想報工學院(今天北京理工大學)分數(shù)不夠。上中學學俄語,上大學后由于中蘇關(guān)系惡化改學英語每次考試成績都在90分以上。爺爺這次暑假重回石景山鋼鐵公司去轉(zhuǎn)爐車間,了解生產(chǎn)情況參加新產(chǎn)品試制,研究提高產(chǎn)量方法,受到老同事們歡迎。10月奶奶晉升上校軍銜,調(diào)任中醫(yī)科主任。晉升上校后全家人再次去大北照相館合影,爺爺找朋友幫忙從新華社買來匈牙利產(chǎn)彩色膠卷,給奶奶留下一組彩色照片,給她娘家親戚寄去10張她彩色標準像。
1964年初太爺爺給家里來封信,準備交接工作回北京。春節(jié)前2月9號太爺爺從包頭回來,單位派一輛來北京送貨卡車順便把他那些書籍資料被褥送回家。太奶奶見他回來自然十分高興:“那輛車是專為送你回來嗎?”“來了不是一輛車,給部隊送零部件,順便買些東西年貨運回去。在北京**巧克力糖河北買香油花生,山東拉回黃花魚和明太魚,回去發(fā)給職工做過節(jié)禮物。還要給食堂和副食店運回好醬油和醬油膏,辣椒糊、醬菜,幾十噸年貨全廠幾千人每人只能分一點兒。”“以后還出去嗎?”“肯定不能閑著,和工學院約好開學后去指導學生做畢業(yè)設計,下學期起在學校講課。還有全國***議,這也必須參加。”學校開學后太爺爺每天去工學院上班,有時候?qū)W校會派車接送。暑假爺爺去鋼鐵研究院參加科研項目,父親按照學校安排和部分同學一起,到東郊棉紡廠參加勞動。負責管理他們機修車間裴工說:“我們這個廠是一五期間由東德提供全部設備建成,設備比上海那些工廠先進但產(chǎn)品質(zhì)量不如人家。也許是因為工人經(jīng)驗不足,這也是我們一直想解決問題。還有小伙子們別白來,我們這里那么多好姑娘,你們最好把個人問題全部解決。”參加勞動頭一項內(nèi)容就是跟著老師傅下車間修理機器,熟悉東德進口機器結(jié)構(gòu)。然后是學習使用車床銑床,加工機器零件。父親說一個月實習感覺最深就是車間里太吵,那些女師傅們多次問小伙子你是哪里人?你家里那么好條件肯定有姑娘愿意跟你,在我們車間姑娘里找一個怎么樣?父親不想正面回答就說我已經(jīng)有了,同學里還真有后來和紡織廠女工結(jié)婚的。他們有人家在外地,找個紡織廠女工就是為以后畢業(yè)能留在北京。當時大學生禁止搞對象,他們這種活動是秘密進行,不敢讓同學和老師知道。1964年底軍事醫(yī)學科學院給奶奶評為教授,回到家里她對爺爺說怎么樣我超過你了。爺爺回答:“你這些年從不管家務,精力全用在科研教學上應該當教授。我向你學習,以后繼續(xù)努力。”1965年取消軍銜之前,奶奶戴上肩章全家再次去大北照相館合影留念。爺爺從新華社買來彩色膠卷,讓奶奶和學校她那些學生合影。
取消軍銜后奶奶把毛料軍裝和裙子收起來,上班出門仍然穿高跟鞋,夏天去醫(yī)院把波蘭軍裝自己縫個紅領章穿上,到單位換衣服,在家穿旗袍。7月勤梅大兒子同嘉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國防科委下屬部隊去外地工作。臨走前到家里來看一次長輩,太爺爺非常高興說你小子給你們家族增光我們一起照相留個紀念。勤梅小兒子同江沒考上大學,進入七機部(中國航天)693廠當工人。暑假父親和家住北京一些同學一起,到針織總廠實習,還是跟著老師傅學習設備維修。爺爺暑假和鋼鐵研究院幾位同行一起,應邀到邯鄲鋼鐵廠進行技術(shù)指導。回來后他說那家企業(yè)技術(shù)管理各方面都有不少問題,離走上正軌還有相當距離。8月底醫(yī)院涂政委把奶奶叫去:“鄒教授我聽門前站崗戰(zhàn)士說你穿短袖軍裝上衣,那東西哪里來的?”“我自己改的波蘭軍服上衣,到院里還換回軍裝。我和來看病總后首長提過,希望夏裝能出短袖上衣。”“那你穿過來我看看。”涂政委看過奶奶短袖上衣后說:“這軍服樣式不錯,但是在外面穿外國軍服會造成不良影響。今后不許再這樣做,你是教授主任就不給你紀律處分了,回去上班吧。”“明白,堅決執(zhí)行命令。”9月二爺爺嫌那輛純達普舊摩托車找不到零件不好修理,把它賣出去之后買了一輛國產(chǎn)幸福牌摩托車。10月太爺爺?shù)艿芩{國航退休夫妻二人一起回北京,南京房子交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