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微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吃罷晚飯,收拾完畢,一家人早早地坐在電視機前,等著待會兒看張揚登臺。
張守一坐下來后,忽然問張微道:“你有沒有給你爺爺打電話?”
張微奇道:“打電話干嘛?”
“提醒他一聲,別再忘了,你哥說特意寫給你爺爺的歌呢。”
張微想了想道:“我哥都跟爺爺說過了,應該不會忘的。”
張守一點了點頭,沒過十秒鐘,又嘆了一聲,對閨女說道:“我覺得……要不還是提醒一聲吧。”
張微撅著嘴巴不想跟糾結的老爹說話,張守一就轉頭問剛剛坐下的方淺雪:“你覺得呢?”
方淺雪無奈道:“你放心吧,你忘了爸也不會忘的。”
張守一又點了點頭,沒過一分鐘,又轉身瞅著媳婦:“我覺得還是打個電話吧,又不多事,如果真忘了呢?”
張微直翻白眼。
方淺雪好笑道:“打吧打吧,你要是不打這個電話,在這坐著都不安穩。”
張守一這才拿了手機,找到老爺子的電話,撥了過去。
另外一邊,同樣吃罷飯就等在電視機前的老爺子拿起還在不斷響動的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特意等了一會兒,這才接通了電話。
“喂。”
“喂,爸,你睡了嗎?”
“正準備睡呢,怎么了?”
“哦,沒什么大事,就那個,張揚不是給您說過嘛,他參加那個節目,寫了一首歌,說是寫給您和我媽的,您還記得嗎?”
老爺子聽兒子說得啰嗦,表情有些不耐煩,不過還是耐著性子聽完,這才吸了口氣,用略微驚奇和恍然的語氣道:“噢——怎么了?”
“就是今晚播,八點,這就快開始了,我怕您忘了,特意打電話提醒您一聲。”
“噢,噢……我正說要睡了呢,那行,我知道了,我等會兒不困的話就看看。”
“是那個麒麟臺,您知道怎么調吧?”
“我知道了。”
“就那個左上角有麒麟的那個電視臺,節目叫《音超聯賽》,您別看錯了,現在都開始播節目預告了……”
張守一還在不放心的叮囑,老爺子卻沒耐性再哄兒子,不耐煩地說了聲“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然后直接掛掉了電話。
“啰嗦!”
老爺子掛掉電話,臉上猶有怒氣,把手機往桌上一丟,發出“嘭”的一聲悶響,這才似乎消了氣,專心看電視上的節目預告。
張揚的身影在屏幕中出現,握著話筒,話語明顯經過了剪輯,內容接不上:
“這首歌其實是以我爺爺的視角寫的……”
“在錄制的今天,剛好是我爺爺的生日……”
熟悉而陌生的孫兒嗓音在房間里回蕩,燈光照耀之下,老爺子臉上不耐煩終于徹底消失,蒼老的容顏看著柔和了許多,深深的皺紋都似乎淺了許多。
————
張守一聽到電話里的盲音,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兩眼,才確定電話被老爺子給掛掉了,很不解的自語道:“奇怪,爸怎么把電話給掛了……”
方淺雪沒好氣道:“行啦行啦,專心看電視吧。”
張守一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電視里的節目預告上,等張揚的片段過去,這才轉頭對張微和方淺雪道:“你看吧,我說要打電話,你們還說不用,爸都準備睡了,我要是不打這個電話,保不定就錯過了。”
方淺雪不似丈夫這么誠樸,這些年來早已深知老爺子的性子,無奈道:“你又沒親眼看到,爸說要睡了,就是真的要睡了嗎?他孫子特意給他寫的歌,你當他能不記在心上?”
張守一身子微微后仰,眼睛望著媳婦,一臉“你這話不對”的表情,“噫!”了一聲,“爸都說他要睡了,還能作假嗎?”
張微哭笑不得地道:“爸你聽懂我媽的意思沒?爺爺那么愛面子,就算真記著呢,你打電話問,他也不好意思說就坐在電視機前等著呢啊,對不對?”
張守一對老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知,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不過又琢磨了一會兒,還是轉頭對旁邊的娘倆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哥他花了那么大的心思,給你爺爺寫了一首歌,要是不小心錯過了……”
方淺雪嘆了口氣,無奈道:“行啦行啦,就你明白,就你周到,你做的對,做的對,行了吧?好好看電視!”
張守一這才終止了這個話題,認真地看節目。
張微抱著手機,偷偷地把這件事情當做趣事講給唐言蹊聽,唐言蹊也有些好笑,自然不好說你爸爸啰嗦,而是講:“張老師本來性子就細嘛,而且老人確實有時候容易忘事……”
她與張微閑聊著,節目很快就開始,不過除了開始的時候凌然組學員全部亮相的時候之外,接下來的幾組比賽,她并沒有很上心,還在與張微閑聊。
一直到主持人櫻姿宣布接下來第四組對戰學員是張揚和楊文學,張微才說先不聊,唐言蹊自然沒意見,放下手機,先專心聽歌。
————
林依然縮在沙發上,正與張揚閑聊,她早已經知道淘汰賽結果,但對于張揚唱了什么歌,卻比誰都要好奇。
哪怕剛剛看了預告,知道張揚今天所唱是寫給他爺爺的歌,也沒有稍減這種好奇。
因為她知道,張揚的文字里肯定會有他的經歷或者想要表達的情感,而她,則擁有準確讀出的能力!
“聽歌聽歌。”
她已經從張揚口中得知他是在第四組出場,所以第三組的對決剛結束,主持人還沒宣布學員上場,就提前中斷了聊天,放下手機,在沙發上坐好,認真地看電視。
蘇徽看的好笑,林滄海則有點不是滋味,給媳婦使了個眼色,希望她能敲打敲打一下閨女,這都還沒在一起呢,在家里就毫不遮掩,完全是一副已經互相見過家長的姿態了。
要真在一塊了那還得了?
蘇徽瞥了眼丈夫,翻了個白眼,移開目光,以示自己不管,林滄海不好明說,只能繼續瞪著媳婦。
蘇徽哭笑不得,只得開口道:“依依,張揚沒跟你說過他今天唱什么歌嗎?”
林依然看了眼爸媽,如今已經不至于提到張揚就動不動臉紅了,卻仍有些羞澀,強作平靜地道:“就說跟清明有關,剛剛預告里又說是以他爺爺的視角來寫的,那應該就是悼念他奶奶的了。”
蘇徽點點頭,道:“還蠻有心的。”
林依然嘴角翹了翹,心想我也這么覺得,只是臉皮太嫩,沒好意思說出來。
林滄海沒想到媳婦就不痛不癢的關心了這么句,瞪著眼睛繼續瞅著媳婦,蘇徽沒好氣地橫他一眼,要他先看電視。
媳婦積威之下,林滄海只得暗暗嘆口氣,跟著繼續看電視。
主持人宣布張揚演唱開始,屏幕一片漆黑,而后才有淡淡的微光出現,卻是一種凌晨初曉時分的水墨畫。
箏音淙淙,如流水般慢慢地在客廳中擴散開,琵琶聲鼓點緊隨其后,交融在一塊,配合舞臺上的大屏幕水墨畫,完美地營造出了淡淡哀傷的中國古韻。
林依然立覺眼前一亮。
中國風!
張揚居然寫了首中國風歌曲!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歡中國風的?
她很快記起來,自己早就跟他說過,于是就更開心了。
“窗透初曉,日照西橋,云自搖,想你當年荷風微擺的衣角”
淡淡哀傷的歌聲一起,林依然立即收起了剛剛的歡喜,眼望著歌詞,品味著每一寸詞句中的意味,淡淡的哀傷感很快籠罩了身心。
“木雕鎏金,歲月漣漪,七年前封筆,因為我今生揮毫只為你”
妻子故去后就堅持獨居的老爺子聽到這句,原本并沒有多少表情的蒼老臉龐上,剎那之間老淚縱橫。
七年了啊……
“雨打濕了眼眶,年年倚井盼歸堂,最怕不覺淚已濕兩行”
“我在人間彷徨,尋不到你的天堂”
“東瓶西鏡放,恨不能遺忘”
張從大半輩子與文字打交道,聽這段歌詞,立覺有些刻意拼湊,但瑕不掩瑜,且他此刻根本沒有心思去細究這些。
客廳靠墻長案上,左端立著一面鏡子,右端擺著一個仿古青花瓷花瓶,那是婚前添置家具時,妻子特意按他老家徽州那邊規矩購置擺放的,寓意終生平靜,后來長子亡故,搬到他的故居來住,也是如此放置。
“雨打濕了眼眶,年年倚井盼歸堂,最怕不覺淚已濕兩行”
“我在人間彷徨,尋不到你的天堂”
“東瓶西鏡放,恨不能遺忘”
……
歌聲在客廳里回蕩,林依然吸了吸鼻子,蘇徽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嗔道:“你爺爺奶奶都好好的,你哭什么啊?”
林滄海則趕緊拿了紙巾盒遞到閨女面前,林依然抽了兩張紙巾擦掉臉上的淚痕,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鼻子,才帶著鼻音道:“人家唱得好,我感動不行呀?”
“行行行行!”
林滄海的一切原則都為閨女讓步,那還顧得上教訓她,忙不迭地點頭,安慰道:“行啦行啦,這都要唱完啦,別哭別哭。”
“我不是哭!”
林依然握著紙團強調,“我是感動!”
“行行行,感動感動。”
林滄海把她捏在手里的紙團拿過來,丟到垃圾桶里,“聽聽導師怎么評價的,我記得預告的時候張揚不還說那天是他爺爺生日嘛,肯定還有講解呢。”
直到東方夜空出現一鉤下弦月,已許久無言的老人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才悠悠一聲嘆息,擺了擺手:“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都下半夜啦,不用你嘮叨,我自己回,這就回屋睡覺,明早再來看你們娘倆,你要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就來看看我……我多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