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說話,定定看著他。
“珠珠……”狄禹祥反過手,捉住了她拉著他衣袖的手,道,“有許多的原因,只是現下不能說給你聽。”
蕭玉珠眼神暗了暗。
父親與二叔感情不好,有人當她父親是嫉恨二叔,實則不然,不過是當年二嬸對母親盛氣凌人,父親對二嬸甚是不喜,二嬸娘家當時也有人位居高位,二叔偏幫了她,母親與二嬸同居府里的那段時日兩人爭端甚大,母親最終沒討得好,父親與二叔從此也就生疏了下來。
但兄弟私隙再大,她爹也不可能為此不為家族打算。
除非,有人防著他。
蕭玉珠雖與她二叔見的次數不多,但也知他城府至深,防她父親,怕他不好掌控怕是一個思量,另一個,許是父親不善言辭,就算上京游說,許也會不盡如意。
到底其中因由為何,大郎不多說,她也只能暗下猜測不語。
“但你可以放心,岳父那,現今也無大礙,現今蕭府也是要看一點上京的面子。”狄禹祥安撫著妻子。
“是了。”蕭玉珠笑了,“我忘了這個。”
兩夫妻一人避重就輕,一人順梯子而下,稍后用完膳,狄禹祥要走的時候見妻子臉上雖有不舍,但沒有郁氣,心中舒了口氣。
這種當口,他是不想見她不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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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狄趙氏一直挺注意外面的動靜,怕蕭府再有人來,蕭玉珠看在眼里,對狄家人維護她的心意記在了心里。
她若真是蕭府倍受寵愛長大的長孫女,可能尚不能如現今這般知曉世情冷暖,只是她一直都不是,兄長離府出走后,父母與祖母的關系更是一落千丈,從那以后,他們長房在府里的日子就真不好過了,以前父親再如何也是長子,應有的地位尚在,但兄長走后,老太君斥母親沒有婦德,欲讓父親休了她,父親為此與祖母爭吵,祖母一氣之下發令讓他們在府內單過,只有過年祭祖的時候才允她父親上香,上桌。
自那年起,日子變得府中要是有什么好東西分給公子小姐,她從前幾個變成了最后一個,有時得的還不如得寵的庶女得的,她也曾跟母親哭鬧過為何變成了這樣,只是從母親病倒后,她就一朝長大了,凡事不再問為什么,而是看因由。
母親曾教過她,說她外祖說過,一個人吃得了幾分飯就要看他做得了幾分事,所以府里人覺得長房不該多得,蕭玉珠也只要她父親那一份月銀維持著他們父女的生活,老太君覺得給妹妹們分東西了,沒了她也說不過去,她也安份地挑她們剩下的,從不敢貪,出嫁時得的少,心中雖有些為以后的日子擔心,怕婆家人看不起,但到底還是沒覺得蕭家對她不住。
但若是父親有了前路,蕭家人若是要堵——蕭玉珠覺得這事府里有點說不過去了。
而且,他們還要扯上她的婆家,便是她一直讓自己對蕭府心如止水,這時也有些許無法忍耐了。
所以,她還真不怕蕭府再來人。
狄趙氏見兒媳這幾天安安靜靜地繡著給肚中孩子的小衣,面容端莊沉靜,好像沒有受前幾天的事之擾,心下也暗贊她沉得住氣。
雖說兒媳跟她的大郎一般,都有少年老成之態,小小年紀就已頗讓人猜不透他們的心思,但轉念一想,他們是他們狄家的長房長媳,以后狄家還要靠他們幫扶,他們若是沉不住氣,沒點本事,如何撐得起?
一想,狄趙氏也不去猜兒媳心中所思,就是對著狄增這個枕邊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跟他說起媳婦的事,一如既往地盡心盡力對待她。
想來,誰的心都不是鐵打的,兒媳是個通透的,對她好她自是心中有數的。
這月到了月中,離過年也只有幾天了,這時候各家各戶都采辦年貨起來,狄趙氏這幾天都沒出門,但這時候身為一家主母,她是需要去挑揀過年時候家中要的東西的,所以這天王嬸子上門約她一起采辦的時候,在兒媳的相送下,她還是跟王嬸子出門去了,但因為不放心,她留下了蘇婆婆,帶了不會說話的喜婆婆出了門。
到了晌午,婆婆也沒回來用膳。
過了午時,蕭府那邊來了人,蕭三嬸再次上了門,見到只有蕭玉珠來迎她,蕭三嬸淡笑著問,“你婆婆呢?”
“去采辦年貨去了。”蕭玉珠示意老黃關上門,回了她的話,又對老黃微笑著道,“去前衙向爹通報一聲,就說我娘家的三嬸子來了。”
蕭三嬸眼波一轉,嘴邊浮起了點淺笑,拿帕輕按了下嘴,眼睛往蕭家那位嫁出去了的大小姐身上瞧去。
通報了又如何?難不成一方縣令,還會來招呼她一介婦人不成?她可是聽說那狄增從不與婦人多語,再古板不過了。
難不成大小姐嫁進狄家這么久,還不如她一個外人來得了解她的公爹?看來,她在府里用的那些小聰明也不過如此。
蕭三嬸被老太君派了要壓這位大小姐的事,圖的卻是二房那家的事,心中本是不快,見狄趙氏不在,她身為長輩,對蕭玉珠的場面功夫也少了一些,所以一等坐下,看蕭玉珠身邊的丫環派去泡茶了,她眼睛若有若無地瞥向了站在蕭玉珠身后的老婆子。
蘇婆子眼觀鼻,鼻觀嘴,嘴對著地上,根本沒看到蕭家三夫人的眼色。
蕭三嬸眼睛就掃了蕭玉珠臉上。
蕭玉珠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對蕭三嬸欲驅走蘇婆婆跟她說話的冷眼無動于衷,她微笑了一下,“三嬸這次來是找我娘有事的?”
見她裝傻,蕭三嬸眉頭微皺,隨即笑道,“這倒不是,主要是來看看你的,說來,如意如花呢?上次來我可沒見著她們。”
蕭玉珠微微一笑,笑容溫婉,眼睛明亮,聲音更是溫和,“有人上門求娶她們,就把她們嫁出去了。”
“哦?”蕭三嬸挑眉,“她們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出嫁這么大的大事,府里怎么沒聽見一點動靜?”
蕭玉珠聽了,剎那“噗嗤”一笑,笑眼彎彎,笑容更是有說不出的甜,“三嬸,您這說的是什么話,打發個丫環出去算得上哪門子這么大的大事,莫說這只是我一個出嫁女的丫環打發出去的事,就是府里老太君身邊的丫環出嫁了,這都不是什么大事罷?這話要是讓祁家老太君和滿城的人聽了,還當我們蕭府沒什么大事了,連打發個丫環出去都成了擺上臺面的大事……”
蕭三嬸沒料她陡然這么尖牙利嘴,眼睛一縮,那本還帶著笑的臉驟然冷了下來。
蕭玉珠笑意吟吟看著想借丫環之事說她的蕭三嬸,嘴角的笑容越發興味盎然。
老太君打發了那么兩個丫環給她,蕭三嬸居然拿她們出來說事?
敢情,是真當她好拿捏了。
老太君肯定沒想過,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她一個沒得蕭家什么好的人嫁了出去,他們找上門來有求于人居然不是商量而是威逼,就沒想過她會不會如他們的愿?
蕭三嬸也是一時之間沒料那在府中總是溫吞和善的蕭玉珠一時變得如此尖銳,她冷眼看著蕭府的這位大小姐,見她竟膽敢對著她的眼睛一動不動,還笑得出來,慢慢地,她也笑了起來,嘴邊笑容越來越大,隨后也是“噗嗤”一笑,道,“瞧你傻的,若是府里的丫環出嫁,自不是什么大事,那事再小不過,可你是府里的大小姐,身邊的人哪怕是個丫環,府里也是看重的,自是當大事看待,瞧瞧你,這是怎么想的?那話說得好像府里看得起你倒是我們的罪過了。”
蕭玉珠一聽蕭三嬸這指黑為白的話,嘴邊笑意更重。
府里人是什么樣的,這么多年看下來,她自然個個心中有數,蕭三嬸要不是個心思靈竅的,她哪能入了老太君的眼幫其掌家,所以蕭三嬸這番反駁她自也是笑意吟吟地聽著,聽完眨眨眼,懊悔地作狀輕拍了自己腦袋,笑著道,“三嬸說的是,府里人看重我,所以我嫁的時候老太君大方地給了我兩個二叔破……了……”
“大小姐!”蕭三嬸一聽,臉色大變,眼睛同時犀利地往蕭玉珠背后的婆子看去。
“三嬸……”蕭玉珠不解地叫了她一聲。
“大小姐就算嫁了人,不是小姑娘了,有些不知不雅的話還是別張那張口了,免得讓你婆家人以為你是個沒教養的。”蕭三嬸死死盯住她后面的狄家婆子,心想著這家人是不是知道了這事,所以蕭玉珠才這么有持無恐。
可她再怎么盯,那躬身看著地上的老婆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蕭玉珠見蕭三嬸讓她別把話說出來,那話也說得這么難聽,她嘴邊的笑容也淡了,“三嬸這話嚴重了,我婆婆若是在,聽您這么訓我,還以為您是我親娘,比誰都要對我厲害三分呢……”
“敢情,我只是你三嬸,就訓不得你了?”蕭三嬸怒極反笑。
“不是訓不得,”這時,門邊傳來了狄趙氏笑著的聲音,說著她挎著菜籃子走了進來,跟蕭三嬸笑著道,“只是這是我們狄府,珠珠是我們狄家的人,三夫人若是對她有什么不滿,還是跟我先說說罷,讓我聽聽我們家兒媳做錯了什么天大的錯事得罪了您,讓您從蕭府到了我們府上,趁著大人不在越過我們就要教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