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揚吆喝的聲音很大，一時間震住了所有人。但實際上他有些偷換概念——術法協會的資金不是全部花在學徒和那幾十個法師身上的。事實上他們的花銷只佔協會經費比例的很小一部分，真正花大錢的反而是那些人數更少的大術士和宗師。
魚道長應該也能明白這一點，但在這裡說這種事，只會更讓人懷疑術法協會的節操——你們協會的老不休花著帝國那許多經費，在真正重要的底層教育投入上那麼吝嗇，還要人家左水晶進去作甚？畢竟左家的小十六不是一進術法協會就能當大術士的，就算魚道長剛纔的吹牛爲真，也最少得等十年呢。
抓住機會，歐揚立刻窮追猛打：“帝國收拾少林寺，在我看來更像針對這些對國家國力增長沒有貢獻或者貢獻極少的職業進行整改。畢竟，共和以來，連士紳的減免稅待遇都取消了。內府帶頭納稅，少林這種掛著宗教名義的企業居然還敢抗稅。”他環顧四周，左總兵、魏學政、魚道長三人都在沉思。
“魚道長，您自己覺得國家對術法協會的投入和產出比能是正收益嗎？”
中年道姑的臉色聚變。
這纔是真正的問題所在。共和元年，皇帝主動下令戶部和刑部聯合對皇室所有產業——包括工廠、田莊、牧場、林場、商船隊、商店進行全面審計，然後照章納稅。緊接著是各地宗室、勳貴的產業，第二年又取消了士大夫階層的諸多優惠政策。
爲此，共和初的那幾年，皇帝和他的內閣被文人墨客們著實罵得不輕。但嘴炮打不死人，而且皇上自己首先做了表率。更重要的是，不斷擴張的帝國和漸漸深入的工業革命給社會各階層帶來了更加豐厚的回報——一間安裝蒸汽機的紡織工廠，招收三、五十個工人，不管是棉紡還是毛紡、絲紡，一年至少十萬元的純利，差不多相當於江南魚米之鄉五千畝良田的收入。
因此這幾年連酸腐文人們都懶得罵了，有這時間，幫各大報社寫篇話本多好。一旦走紅，金錢美女可真會滾滾而來的。
不過幾千年來形成的食利階層不可能在三十年內消除。皇帝和內閣希望帝國的每個部分都爲帝國砥礪奮進，還只能是美好的景願。
對少林、丐幫的清洗，在歐揚看來與取消宗室、勳貴、士大夫們的優惠其實是一個道理。只不過他們以前也沒有做出什麼傑出貢獻，甚至只能算是毒瘤，因此帝國對他們的手段就十分酷烈。
宗室、勳貴、士大夫代表帝國高層，少林、丐幫等武林門派代表帝國的綠林江湖。皇帝和內閣整改了他們，真的會停手對術法協會這種每年吞掉大把金錢卻產出聊聊的術法協會無動於衷？怕是這位道長自己都不敢信吧？
共和年，不，從和泰年中後期以來，帝國各階層的收入都在穩步增長，在帝國的擴張中一夜暴富的也不乏其人。收入多了，投入自然也逐年水漲船高。以至於某些生活過於舒適的人，似乎忘記了當今的共和皇帝是對外滅亡了包括韃靼帝國在內幾十個國家，屠殺幾百萬人，將數千萬人賣爲奴隸；對內觸動勳貴、士大夫階層利益，鐵血鎮壓綠林“名門正派”的“暴君”。
這術法協會是比士大夫們影響力大還是比勳貴們根深蒂固？一旦帝國強行改革，法師們是能比士子們罵得更狠還是敢用‘奔雷手’抵抗？
這纔是歐揚提起少林寺一事的真正含義——威脅你們的不是我，是皇帝和內閣，你們眼瞎看不到罷了。
話一說完，目的達到。魚道長尚未學會前世網上各種撒潑打滾的辯論方法，就算會，在這種場合也使不出來。歐揚已經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站在國家、官學一邊的立場，左家的孩子到底想學什麼，說到底跟他關係不大。他已經沒有必要繼續摻和這場口水戰了。自己這種身份，說的已然太多。
做完自己該做的事，就走吧。裝完逼就跑，纔是最吼的。
歐揚對魏學政深深一揖，從懷中掏出慕容學監的信說道：“學政大人，慕容學監讓學生爲您帶一封信。”
魏學政微笑著點點頭，接過信卻並未打開，這封信沒什麼重要的內容，不過是這個送信的人很受慕容學監的青睞罷了。慕容老友以前就跟他說起過這個投筆從戎的年輕人，今天看來確實很有水平。
其一，他立場站的正。現在的年輕人，被強制在官學裡讀幾年書，就好像是限制了他們的什麼自由一樣。很多人莫名其妙的嚮往什麼瀟灑的綠林、神秘的術法，把讀書當成苦差事。以至於這些亂七八糟的歪門邪道都理直氣壯的把自己當成正朔了。
這個年輕人則直截了當的說明了，你們做出的貢獻太低了，到時候帝國要對你們來個大刀闊斧的改革，別怪沒提醒你們。
其二，他能抓住辯論的本質。用史實說明問題，比自己空口白牙跟對方吹噓大炮和“奔雷手”有效得多。這深合科學協會“以事實爲準繩”的格言。
以事實爲準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自己這個科學協會的銅章會員不也陷入思維盲區，跟人比起根本沒有對比過的大炮和術法誰威力大的無聊問題中了？
魏學政將信收入懷中，對歐揚說道：“你有秀才資格吧？可以在此地多待幾日，等我給慕容老友回信以後再走。另外，我要推薦你加入科學協會，別忘了填寫報名表和簡歷。”
歐揚心中大喜，參加這種嘴炮戰，居然有如此豐厚的回報。科學協會不同於術法協會，那是共和皇帝在和泰年間創立的權威機構，深的民間和內閣的信任。不僅當今聖上是科學協會的永久名譽會長，內閣的九位宰執中（宰執指的是被民間統稱爲宰相的一位首輔，兩位次輔以及被稱爲執政的六部尚書。）有五位是科學協會的正式成員。就連當今太子殿下，也因爲一篇關於海洋生物的調查報告和對海上探險活動堅定的支持而拿到了銀徽。
以歐陽前世讀書獲得的經驗，隨著工業革命的深入，科學協會這樣的組織將會變得越來越具有權威性，地位也會越來越顯赫。直到第二次工業革命開啓，成員被權威和陳腐的思想束縛，成爲科學發展的限制，或被改革、或被消滅。
不過那應該是歐揚的身後事了。也說不定科學協會能有一丟丟可能性始終代表先進思想呢。
這些都與歐揚沒有關係。何況現在的科學協會確實代表著未來先進的發展方向。
“多謝前輩提攜。”歐陽深深鞠躬感謝。
科學協會裡有自己的等級制度，與官位無關。他要感謝的是對方引薦自己加入科學協會，這個時候是不能以官職相稱的。這也是值得科學協會小小自傲一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