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40 登臺坐水閣 1

“廣州府三千精兵聽調(diào)北援啦！”

“嘖嘖，二陳果然是虛懷若谷，陳相公宰相肚裡能撐船！”

“收復(fù)國土乃義不容辭，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大宋國力十倍於契丹，上下一心則北伐必勝！”

十?dāng)?shù)日前，廣州致書相府，答應(yīng)調(diào)遣六營精兵北上，邸報明發(fā)各州府，消息不脛而走。各州各縣士紳無不拍手稱快，尤其是揚州證信堂的河北券和南海券應(yīng)聲而漲。持有股權(quán)的人無不喜笑顏開。船家肖七剛剛靠上碼頭，便打聽到了這大好消息，高興地一拍大腿，大笑道：“我就知道，陳相公是顧全大局之人。”這短短半個多月，河北券已經(jīng)漲了一成，肖七心懷大暢，朝船艙裡面吆喝道：“孩兒他娘，鱸魚不要賣，晚上燒了吃，再打去兩角酒上來。”

“你說啥？”肖吳氏從艙中探出頭來，臉色半是疑惑。豬油蒙心不過日子了？

“哈哈，”肖七幹湊近渾家耳邊，頗爲(wèi)得意道，“河北票漲成十一貫了。”

“啊？”肖吳氏眼神一亮，“真的？”乖乖，這才十幾天哪。

“那還有假？”肖七揚了揚眉頭，三十歲以後，很少見他做這個表情了。

“好的呀，這收成，幾十條鱸魚都夠了！”渾家喜滋滋地船艙去，準備整治晚飯，肖七還沉浸在喜悅中。將積攢下來買船的銀錢全都買了河北券，他可是咬了牙的。銀錢將來發(fā)家的希望，平常藏在魚艙下的暗格裡面，若是旁人來奪，肖七拼了性命也要保住的本錢。將之全部拿來換了幾張輕飄飄的河北券，他是下了好大的決心。如今，終於有了回報。“俺老七這一輩子，興許就時來運轉(zhuǎn)了！”肖七蹲在船頭，看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美滋滋的想到。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漕船泊處升起裊裊炊煙。

漕民大多以船爲(wèi)家，一家家捧著碗在船艙外面吃晚飯，大聲地說笑著。

遼軍南侵時，漕丁四散逃亡，收復(fù)河北後，戶部一改朝廷役使漕丁轉(zhuǎn)運糧草的成制，改爲(wèi)僱傭商船運貨，商船除運送糧草之外，亦能兼運南北貨物。戶部和兵部只管在揚州、汴梁等各處大碼頭驗發(fā)、驗收貨物，另外再由各地轉(zhuǎn)運司負責(zé)定期清理河道。這大半年來，時局雖然緊張，運河漕運卻是最好的時候，大批商船都加入到漕運的隊伍中來了。一船船的糧食、布匹、茶葉、酒北上，南下的漕船則滿載石炭、鐵器。趙行德經(jīng)營汴梁時打下的底子，幾年下來，那邊的鐵產(chǎn)量已經(jīng)超過鄂州，東南各州反而要從汴梁買鐵打造兵器鎧甲，鑄造火炮。大商行都在碼頭附近廣建倉庫囤積石炭，打著入冬天氣轉(zhuǎn)冷再售賣出去的主意。

“河北券，南海券都大漲了！”

“唉，可惜了。”宋掌櫃眼神微黯。

“有什麼好可惜的。”田掌櫃低聲道。有些不甘心，卻不是爲(wèi)此。

兩位掌櫃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嘆了口氣。

二人喜歡在這座臨街酒樓的雅閣小酌。每當(dāng)宋掌櫃朝下看時，往往心生感慨，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商販利來利往，生民營營役役，市井熱熱鬧鬧的，卻彷彿被一個個被命運的線所牽動的傀儡。他二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當(dāng)官軍廣州大捷，盡殲東南海上悍匪，降服數(shù)萬，斬殺數(shù)千人的消息傳來，這二位掌櫃先是一驚，後來的心情卻十分複雜。南海券不比別的產(chǎn)業(yè)，變現(xiàn)銀錢極其容易。

二人起了別樣的心思，商量之後，趁著南海券大漲，將前段時間爲(wèi)邱東家買下的南海券盡數(shù)賣了出去，獲利也達數(shù)十萬貫，正準備各奔東西時，邱大瑞卻用飛鴿傳訊了。不知他怎麼逃出生天，但只要這個東家活在世上，哪怕他只有一口氣，兩個掌櫃都不敢造次的，只得歇了心思，老實稟報南海券風(fēng)波的經(jīng)過。

“看誰笑到最後吧，”宋掌櫃皺眉道，“東家讓我們再度買造大船，不知是何打算？”

“東家總不成還想東山再起？”田掌櫃嘆息道，“也許是收了雄心，就跟著南海航賺點是點？南海券大漲，海上的寶貨也囤積居奇。牙角香料之外，紫檀、花梨、楠木、鐵力這些南海出產(chǎn)的木料也越來越行銷。家居木材這玩意兒可是個大宗，賺不完的銀錢啊。”田掌櫃張開嘴，做出個乾澀的笑容。以他對邱東家的瞭解，這番解釋他自己也不相信。伸手爲(wèi)自己面前酒杯斟滿，田掌櫃笑道：“不管那麼多，東家的吩咐，你我只要老實照做罷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宋掌櫃點頭道，“北方又要亂了。”

二人碰了酒杯，一飲而盡，說到底，他們只是掌櫃的，有些私心，幸好沒付諸實施。

杭州府郊外，湖畔支起幾根青竹釣竿，一個漁夫披著蓑衣坐在一旁。

浮標忽上忽下，漁夫卻視若不見，而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煙波浩渺的湖上，長空萬里，接天蓮葉層層如碧玉盤浮在水面。幾名士子沿著湖畔過來，在近處放緩了步子，到了跟前，更正色斂容，一人先走過去，躬身道：“恩師，陳公舉已經(jīng)說服廣州州學(xué)，派六營團練北上。”

“鄧素藉了大義，民心，大勢，”吳子龍點頭道，“少陽也只能不計前嫌了。”

“鄧素小人一個，”門生凌九成頗憤慨道，“難不成真的讓他遂意？”

雖然陳東與吳子龍起了罅隙。但陳東畢竟是理社之首，清流領(lǐng)袖，一力挽回大宋危局的堂堂君子。陳東被鄧素施陰手搬到相位，吳子龍一系的人雖然無心，卻成了助紂爲(wèi)虐的。吳子龍也後來也流露些許悔意。不過，吳門弟子大都不認爲(wèi)恩師有錯，而將陳吳失和這筆賬算在了鄧素身上。鄧素假借北伐的大義名分號令，各州縣鞏固權(quán)位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在朝廷邸報司刻意地渲染之下，各地羣情洶洶，但凡有敢於反對北伐者，一律被鄧素的喉舌指責(zé)爲(wèi)茍安的奸賊，甚至遼人的奸細。吳門弟子因此被潑不少髒水，雖然還沒到喊打喊殺的地步，但清譽有損，蒙受不白之冤，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讓他遂意又如何？”吳子龍輕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他拿起釣竿一提，一尾鯽魚甩開水花躍出水面，啪的一聲落在草地上，吳子龍伸手將魚抓住，從釣鉤上取下來，看也不看丟回了湖裡，那鯽魚一擺尾鑽進水中。“朝野的恩怨過節(jié)，與天下興亡相比，便是小節(jié)。所謂道不同，不相爲(wèi)謀。鄧素要成他的大事，我們要做我們的大事，但是，我們所固執(zhí)之道，卻不是與鄧素爲(wèi)難這種小節(jié)。爾等明白了？”他也不裝香餌，便徑直將其甩入湖中，未幾，一圈漣漪散去，只見湖水如鏡。凌九成等暗暗拙舌，心想這魚得傻到什麼樣兒，纔會咬沒有餌的鉤，可是恩師每回垂釣，卻總能釣上來。只是吳子龍自說，垂釣只爲(wèi)修生養(yǎng)性，士大夫焉能與漁夫爭利，釣上來都隨即放生了。

廣州捍海城頭木樁大半已埋進了城牆，風(fēng)乾的首級換成了木雕的頭顱，警告著水上乘舟而來盜賊。廣州大捷以後，南方的海盜以不足爲(wèi)慮，因此，廣州府對捍海城做了“備而不用”的決定，按期築成此城之後，只安排一些哨衛(wèi)駐守。如今這裡還是一片工地，民夫的窩棚搭設(shè)城北，綿延與廣州南肆連在了一起。南海各營則在城南空曠地方操練新兵，城頭上無時無刻都有孩子趴在上面看，眼中都帶著興奮地神色。時間正在漸漸稀釋過去的悲傷。

“這幫傢伙，”周和按劍大笑道，“操練得不錯。”

“當(dāng)然啦。”杜吹角回了一句，“今後有勞周大人費心了。”

“當(dāng)然，當(dāng)然。”周和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時日，倒是杜將軍辛苦了。”

“無妨。”杜吹角甕聲甕氣道，“杜某奉命行事而已。”

任誰將自己一手訓(xùn)練的軍隊交給別人都會有些心疼。不過趙行德決定了，他只能奉命行事。趙行德也不得不如此，水師員額由從前的一萬餘人，驟然膨脹到四萬兵力，儘管分艦隊打出南海鏢行的名義，將來也並不需要朝廷的糧餉。但假如杜吹角一直訓(xùn)練著這兩萬多新兵，而不讓周和接手的話，只怕鄂州朝廷就要懷疑趙行德的用心了。十幾日前，夏國大將軍府再發(fā)軍令，除去趙行德火器司上將軍職務(wù)，任命其爲(wèi)西南海上將軍。新設(shè)的西南海上將軍不是臨時設(shè)置的行營上將軍，其職權(quán)與安西上將軍、安北上將軍、安東上將軍等同。趙行德將負責(zé)籌建西南海軍司。從此以後，數(shù)萬裡西南海域內(nèi)，夏國軍隊、戰(zhàn)船、軍港，都歸西南海軍司，以及西南海上將軍統(tǒng)轄。同時，護國府將西南海上大食商人盤踞的金島賜給趙行德作爲(wèi)保義侯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