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
風滿樓
張佐利用他校尉的身份,成功的領出,十多名便衣打份的禁衛軍士卒,騎著駿馬,手持兵刃,殺氣騰騰的從偏門衝出了營盤。
其實,負責看守偏門的哨長,心裡很清楚,他們這一行人要去做什麼,雖然以他的職責,是可以阻攔的,但是,做爲一名在京都地面上,向來橫行霸道的禁衛軍下級官員,他對陸恆,這個敢殺死禁衛軍袍澤兄弟的權貴子弟,心中也同樣充滿了仇恨。
於是,他裝作看不見似的揮手放行。
乳白色的薄霧,彷彿是一縷縷輕紗,悠浮飄蕩,溼冷的空氣中,散發著泥土的芬芳。
禁衛軍的營盤外,六百多米處,是一條人跡稀少的破敗街道,此刻,驀然響起的急促馬蹄聲,敲擊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發出密如急雨般的脆響,一行人馬,以迅如疾雷的氣勢,在街道上放馬飛馳,掛在馬鞍處,發出金鐵撞擊聲,並閃爍著寒芒的兵刃,還有微帶猙獰的神情,使這隊人馬,流露出無可阻擋的強橫。
“唏……”
沒有絲毫的預兆,原本奔行如飛的十多匹駿馬,竟然在狂奔中,同時駐足人立,發出驚恐萬分的長嘶,盤旋跳躍,任憑如何狂勒馬繮,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有幾個人,甚至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從馬背上直接摔了下來,又被從空中落下的馬蹄踩中,發出痛嗥慘呼,隊伍一時間混亂不堪。
空中,原本舒緩如雲的淡白霧氣,在此刻,忽然似怒濤奔涌,濤分浪破之時,一道凌厲的刀光,帶著撕破空氣的裂響,向領頭的張佐雷霆般的劈下。
彷彿閃電經天,照耀著張佐驚恐萬狀的神情,成爲了永遠的定格。
刀光一隱再現,如東海月升,光披萬里,常崧慘白的臉,灰黑飄動的袍服,散亂舞動的髮絲,鬼火一樣的眼睛,猛然從霧氣中顯現出來,有如殺神臨世,兩個身影倒飛而出,發出的半截慘叫聲,因爲咽喉被劃破,而硬生生的頓住,濃稠的鮮血一下子躥起了老高。
驚急的喊叫,駿馬的驚嘶,重物墜地……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場面已混亂到了極點,一股血腥氣息,瀰漫開來。
“咳咳”
咳嗽聲雖然輕淡,但在這些紛**集的聲音中,卻又是出奇的清晰,彷彿是地獄鐘聲的撞響。
常崧身形如電,神情如瘋似狂,但每一刀出手,卻又有著冰雪般的冷靜,角度刁鑽,偷襲暗算,怎麼陰毒怎麼來,無所不用其極,絲毫沒有刀法大家的風範,呼吸之間,這隊忽然遇襲的禁衛軍士卒,在手忙腳亂,不明所以的情況下,便已被他殺了個七七八八。
殺意越發高熾,如驚濤裂岸。
反手一刀掠過,三名好不容易穩定了身形,把腰刀拔出一半的禁衛軍士卒,同時無比驚駭的發現,在自己的胸前,多了一條巨大的豁口,鮮血如泉水般涌了出來。
實在是太突然了,而且常崧選擇的下手時機、突破的角度,都堪稱刺殺行動的經典,雖然這隊禁衛軍士卒,也算的上是久經訓練、武藝高強之輩,但在常崧這忽如其來的伏殺下,竟全無用武之地。
一名身壯如門板的禁衛軍士卒,因爲在馬隊的最後,終於反應了過來,看著身前濺血跌倒的同伴,他既恐懼又憤怒,發出野獸垂死前的嘶號,挺著手中的短戟,不管不顧的向常崧的胸口,全力刺去。
匹練般的刀光,毫不閃避的迎擊過來,隨著“叮叮”兩聲脆響,戟頭處,月牙的小枝分離斷裂,跟著,一顆碩大的頭顱橫飛而出,那雙睜大幾欲裂開的眼睛,滿是不可置信。
悽紅的血柱沖天而起。
在身後,張佐連人帶馬,就如擠裂的花生米,呈形狀均勻的兩半,向兩邊轟然倒下,鮮血向煙花般,噴射飛濺。
此刻,在這方圓數丈之內的長街,都籠罩在紅色的濃霧中,腥羶的氣息讓人聞之慾嘔,殘缺的屍體橫七豎八,鮮血潑墨似的灑濺,場面慘烈之極,失去主人的戰馬,發出悲痛而恐懼的長嘶,瘋一般的向遠處跑去,當最後的一絲蹄音,也消失在瑟瑟的寒風中,長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時,猛然間又響起的咳嗽聲,便顯的分外刺耳驚心。
常崧站在地獄般的斷肢殘臂之間,灰色的衣衫,佈滿了朵朵悽美的血花,他低俯著身子,以刀柱地,象一個大蝦米般蜷曲著,辛苦萬分的咳嗽著,慘白的臉,已漲成了灰紫色。
濃稠的鮮血,順著刀身,緩緩流淌而下,把青灰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赤紅。
這一次咳嗽,比任何一次,都要來的亢長激烈,常崧的臉上,顯出不能抑制的痛苦神情,而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身後,傳來了一股冰川般的冷意。
常崧的咳嗽聲,就如被利刃斬斷,猛得停止了下來,胸口卻因爲強行的抑止,倏然漲大到了極點。
“常老刀,這些年,你躲到那裡去了?怎麼一露面,就殺我的手下,這也太過份了吧??!!”
尉遲勇從街角的一處斷壁後,寒氣赫然的走了出來,隨意擺動的手掌指尖處,閃爍著一點星芒。
在距離常崧十丈處,尉遲勇站住了腳步,這裡,是自己的最佳攻擊距離,又是常崧雷霆一擊,不能波及的地方,做爲惺惺相惜的強者,兩個人對對方的瞭解,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瞭解。
常崧按在拄地長刀上的手背,青筋一現又隱,他盡力使自己說話的聲音,顯得平穩寡淡:“冒犯大帥虎威者,殺無赦!”
隨著這句話,兩個人彷彿驀然回到了,並肩征戰殺場的歲月,那時候,常崧不但是平南大帥陸平的親衛隊長,還行軍法事,有督察軍紀之責。
安昌校軍,集四方之軍掃平南魏,陸平爲帥,算起來,精騎鐵衛出身常崧,才能算的上是陸平真正的嫡系。
“難怪呢……”
尉遲勇的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這麼說,這些年,你一直躲在太尉府了,我說太尉府的小少爺陸恆,他身上的氣息,怎麼會如此兇厲呢,是你這個殺人王的徒弟吧?!”
“不錯。”常崧的聲音中,有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這小子,也就學會了我武道技能的一點皮毛,勉勉強強算說的過去吧。”
靠,什麼意思?學會你武道技能的一點皮毛?那便殺死了我五十多名下屬,是不是說,我的這些下屬太過笨蛋了。
“可是,常老刀,你完全可以,把回來報信的張佐,在半路上截殺,使他們對陸恆公子的追殺行動,被迫中止,而不用把我的這些下屬,都引出來,一舉殺光,你這樣做,是不是也太不把我這個,禁衛軍總統領放在眼裡了!”
隨著尉遲勇的這聲喝問,空氣一下變的凝滯沉重,撲天蓋地的血腥氣息,籠罩著兩個人的身形,兩個人的眼神,在這瞬間,都變的空洞如石雕。
“大帥蜇伏二十多年,你手下的這幫新兵蛋子,便敢打起小公子的主意了,如果我不把這些傢伙,全都斬盡殺絕,今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以爲大帥已經變得軟弱可欺了呢?!”
“所謂的殺雞給猴看,便是如此!”
常崧冷笑道,他把手中的長刀,從地上一寸寸的艱難拔出,發出嘶啞難聽的磨擦聲:“你不加以阻止,恐怕在你的心中,也一樣有著這樣的想法吧。”
“當年安昌校軍,太祖皇帝曾經親許,常某人的刀,近戰無敵,尉遲兄的箭,遠攻最利,歧盛的槍,衝陣無不破,今天,你既然佔了地利,要想奪取我的性命,你便出手好了,否則,我可是要走了,沒有興趣在這裡,陪你聊天敘舊。”
常崧說完,毫不回顧的向前行去,一幅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剛纔因爲強憋了一口氣,此刻嘴角,不能抑止的向外涌著鮮血,臉色是死人般的灰敗。
常崧盡力使自己邁出的每一步,都顯得堅定沉穩。
殺雞給猴看?!是給我看吧!!
在淡紅色的霧氣中,尉遲勇有著幾分木訥的神情,雖然保持著古井無波的平靜,但眼中,卻分明燃起了一團野火,指掌尖的那點寒芒,現了又隱,隱了又現,他看著常崧蹣跚前行的步履,和無聲滴落在地上的點點血滴,忽然揚聲問道:“犬子尉遲疾,常兄可曾見到?”
“尉遲疾?”常崧的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前行:“是有那麼一個少年,拿著你的‘天王弓’,追出城門去了,我沒有動他,留給我徒弟練刀玩,你要是現在去追截,也許還能留下一條性命。”
“練刀玩?!常老刀,你是知道的,‘天王弓’下,從來沒有活口,你以爲那陸恆,就能躲得過犬子的擊殺?!”尉遲勇怒極反笑,話語中,流露出強大的自信。
常崧的聲音開始變的嘶啞起來,但話語中流露出來的自信,並不比尉遲勇少:“你既然不信,那,就等著收屍吧!”
幾句話的功夫,常崧已經走出了二十丈外,那一瘸一拐,但肩頭永遠保持水平的身形,在霧氣中,已漸漸模糊,不知爲什麼,明明是一個孤獨背影,但尉遲勇卻在虛無的霧氣中,隱隱約約,看見了一雙,隱藏在白眉後面的眼睛,冷冷的注視著自己。
“常老刀,一路走好。”尉遲勇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