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一聽停止了掙扎,哼了一聲,嘟噥道:“你再說我哈赤,我依然要叫你瘸腿狗賊的!”
那男子一聽頓時哭笑不得,許是終於回過神來自己竟這般無聊與小孩子一般見識,意興闌珊地道:“總之我不會傷你害你,你乖乖陪我等著我的朋友出來,我便送你回去。”
阿寶眼咕嚕一轉(zhuǎn),反問道:“爲(wèi)何現(xiàn)在不能放我走?你不放我走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那男子見他腦子機(jī)靈,大皺眉頭,上下打量了阿寶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當(dāng)真是邵雲(yún)和的種,小小年紀(jì)心思這般多!你愛信不信,總之你不乖乖陪著我等朋友,我就把你拐到了窮鄉(xiāng)僻野把你賣了!”
他故意裝得兇狠,俊臉上長眉豎起,乍一看還真的挺有威嚴(yán)。阿寶定定看了他一會,忽地咯咯笑了起來。
那男子聽著他刺耳的笑聲,看樣子一點(diǎn)都不怕他,皺眉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又騙人了!”阿寶笑嘻嘻地道:“你這般有錢賣了我又值幾個錢呢?況且你就算把我賣了我依然認(rèn)得路回找回來的!”
他烏黑的眼中有強(qiáng)大的自信,那男子不由狐疑看著他。
阿寶哼了一聲補(bǔ)充道:“你不知我們赤灼荒原一望無際,方圓百里處處一模一樣,要找路比齊國難多了。這位大叔,你就別想著把我賣了。我纔不怕你呢!”
那男子一聽悶悶不樂,賭氣似地扭頭看向車簾外,馬車依然還在走著,但是卻是圍著雲(yún)府四周打著圈。
阿寶見他不說話,拿了他手邊的龍頭手拐把玩起來。這龍頭手拐精緻得很,特別是手拐上的龍頭活靈活現(xiàn),還鑲嵌著兩隻黑曜石做成的眼睛,猶如活物一般。而且整根手拐上下渾然一體,看不出半分雕琢的地方。阿寶雖小卻也覺得這根手拐很特別。
“還我!”那男子冷哼一聲,“等會你不乖我就拿這根柺杖揍你的屁股!”
阿寶不懼他,看著他明顯僵硬的腿,又問道:“大叔你這腿是怎麼傷的?”
那男子見他不過一會就熟門熟路的樣子,哼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道:“被壞人傷的,永遠(yuǎn)都好不了了!”
阿寶“哦”了一聲,又四面打量車廂中,忽地他歡呼一聲,從車廂壁上拿下一把劍鞘上鑲嵌各色精緻寶石的寶劍。那男子想要阻止已來不及了。阿寶一把抽出寶劍,眼中露出熠熠的光,讚道:“好劍!”
那男子見他年紀(jì)雖小好東西卻已識得不少,心中感嘆。他見阿寶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寶劍,頓時想到一個主意,忽地一笑,溫聲道:“你只要答應(yīng)等等乖乖不出聲地陪我等一位朋友,我就把這寶劍送給你怎麼樣?”
阿寶一聽,一雙大眼頓時笑得瞇成了一條縫,問道:“你說話算話?”
“自然說話算話!”那男子不悅道,“朕……你也不看看我是什麼人,一言九鼎,說出的話自然是真的!”
阿寶把寶劍入鞘,爽快道:“好!一言爲(wèi)定!等你見了你的朋友,你就放我走,外加送我這寶劍。”他掂量了手中的寶劍,補(bǔ)充道:“雖然這寶劍的劍鞘花裡胡哨的,但是這劍身還是不錯的!”
那男子一聽俊臉一黑,心道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什麼都不懂。這劍鞘上的寶石每一顆價值連城,隨便挖一顆去賣都足以過一輩子富裕生活,他居然還嫌棄?!
阿寶把寶劍規(guī)矩放在一旁,向他伸出手道:“來,立個憑證!”
那男子見他又翻出花樣來,臉一沉,不悅問道:“什麼憑證?”
“自然是你方纔說的話的憑證啊!你等到你的朋友,然後就放了我再送我一把寶劍。我也如你說的那樣,不出聲不壞你的事!”阿寶一本正經(jīng)地道。
那男子看著伸在自己跟前的小手,臉色變了變,終究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小手,不自然問道:“怎麼立憑證?”
阿寶勾住他手掌的小指,然後手旋了下,握住了他的手掌,口中念道:“打鉤鉤,打鉤鉤,誰騙人誰是小狗!”
那男子看著他小手在自己的掌間擺弄,忽地心中涌起一股失落。他定定看著阿寶那雙如寶石一般璀璨的大眼,良久才道:“你們要回赤灼了是嗎?”
阿寶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眼中隱隱有水光掠過,低聲道:“從此以後天南地比,關(guān)山萬重,再也看不見她了。”
阿寶見他又奇奇怪怪起來,只睜著一雙大眼靜靜看著他。他忽地道:“大叔你別難過了,以後我長大了會來齊國看你的。”
那男子一怔,從滿腹的愁緒中拔出,看著眼前小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想要笑又覺得傷感,半晌才道:“你看我做什麼?”
阿寶道:“你贈我寶劍,你和我就是好朋友了。在赤灼,刀劍相贈就是好朋友。是阿姆說的。”
那男子看著他天真無邪的臉龐,只是無言長嘆。
馬車終於在雲(yún)府的不遠(yuǎn)處停著,那男子問道:“你大名叫做什麼?既然你我是朋友了,你應(yīng)該告訴我的名字吧。”
阿寶笑了笑,道:“我有兩個名字,赤灼名字叫做雅查,齊國名字叫做完顏沐霖。”
“沐霖,雅查……”那男子輕輕念著這兩個名字,微微一笑:“很好的名字。”
阿寶又道:“不過我孃親還是習(xí)慣叫我阿寶。她說我是她心裡的寶,一輩子都不捨得放手的寶。”
那男子一震,喃喃自語道:“是,你是她的寶,無論怎樣都無法捨棄的寶。”
“大叔你叫什麼名字?”阿寶問道。
那男子蕭索一笑,慢慢道:“我叫龍?jiān)诫x。龍御天宇的龍,越國的越,離別的離。”
阿寶念著這個名字,只覺得熟悉卻是想不起什麼時候聽過這個名字。
龍?jiān)诫x眸光復(fù)雜地看著跟前心無芥蒂的阿寶,他的面龐似極了邵雲(yún)和,那一雙眼卻分明是她的眼睛,清澈見底,明眸懾人。原來這便是她割捨不下的牽掛,這便是她心中的寶。他用整個天下來留她都留不住的,她要的原來不過是一個孩子和一個一心一意的丈夫。
盛世江山從來都是他的夢想,不是她的。
他忽地捂住眼默默流下淚來,一點(diǎn)一滴,落在了衣襟上輕輕滾落,消失在了黑暗中。阿寶見他哭了,安靜下來坐在他的身邊。
“龍叔叔你爲(wèi)什麼哭?”
“我在哭,她要走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她是誰?”
“她是我龍?jiān)诫x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她爲(wèi)什麼要走呢?”
“因爲(wèi)她有更好的路要走,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不開心……”
……
雲(yún)府的大門打開,溫景安的聲音傳來:“兩位就不必遠(yuǎn)送了,邵兄,要好好照顧她。”
一道輕柔的聲音飄來,她的聲音悅耳卻帶著無盡的惆悵:“溫相也要保重好自己。以後有機(jī)會要去赤灼看我。”
溫景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靜靜的馬車,長嘆一聲:“也許會有出使赤灼的機(jī)會,到時候一定會去看望邵兄和娘娘。”
周惜若微微含笑,她忽地想起了什麼道:“阿寶呢?!我竟這麼糊塗,忘了溫相還沒見過阿寶!”
邵雲(yún)和亦是皺眉:“阿寶不知跑到了哪去了。”他回頭對雲(yún)思澤道:“麻煩雲(yún)少吩咐下人去找他來。”雲(yún)思澤連忙應(yīng)了扭頭吩咐下人去尋找阿寶。
車廂中阿寶一動,龍?jiān)诫x已一把將他的口捂住,他低聲道:“別忘了你我立下的憑據(jù)。”
阿寶垮了小肩膀。龍?jiān)诫x看著那門邊立著的窈窕身影,眼中眸色深深,久久凝望。她無知無覺地就站在離他不過幾丈的距離,清麗的面上隱約有擔(dān)憂與自責(zé)。一旁的邵雲(yún)和似感覺到了她的不安,輕輕摟她入懷。
兩人相依相偎,如此自然而然。
他猛地別了頭,不願再看。阿寶動了動,低聲道:“怎麼辦?我哈赤和孃親在找我。”
龍?jiān)诫x沉默半天,把寶劍放到了他的手中,聲音微顫:“拿好寶劍,以後學(xué)好武功保護(hù)你的孃親,不要讓她傷心失望,做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阿寶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轉(zhuǎn)身跳下馬車,聲音清脆地喊了一聲:“哈赤,孃親,我在這裡!”
立在門邊的邵雲(yún)和與周惜若一聽又驚又喜,急忙迎了上前。溫景安眸色一閃,看著那靜靜垂下的車簾心中只是嘆息。周惜若上前一把抱起阿寶,她看到他手中的寶劍,問道:“你怎麼可以拿溫相大人的劍呢?”
阿寶回頭看了一眼車簾中那一閃而過的深眸,道:“是叔叔送我的。”
周惜若心中疑惑,正要上前詢問,溫景安已幾步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含笑道:“這是我送給令郎的禮物,祝他今後文武雙全。”
周惜若掩下眼底的疑惑,含笑道謝:“那就多謝溫相了。”
溫景安深深看了她一眼,長嘆一聲,道:“周小娘子一路保重!後會有期。”他說完上了馬車。
周惜若抱著阿寶,看著他上了馬車離開,夜風(fēng)微動,裡面一雙熟悉的妖嬈深眸一掠而過,她心口一窒,幾乎失聲喚出那個名字。可終究馬車駛過她的眼前,漸漸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她怔怔看著,直到懷中的阿寶扭動起來。她看著阿寶,聲音微顫:“馬車中是誰?”
阿寶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是一位龍叔叔。是他送我寶劍。”
周惜若眼中頓時溢滿了水光。他終究還是捨不得,深夜守著雲(yún)府的大門旁,只爲(wèi)見她一面。
“惜若,回去吧。”不知何時邵雲(yún)和走到他們身後。
周惜若迅速擦乾眼角的淚,回頭笑道:“好,回去。”
邵雲(yún)和看著阿寶手中的寶劍劍鞘上的龍紋,終於什麼也不說,扶著她慢慢走回了雲(yún)府中。
……
三日後,雲(yún)府的婚事熱熱鬧鬧地操辦起來。流水席一直辦了兩天兩夜,從各地而來親朋好友的賀喜,送禮的絡(luò)繹不絕,庫房中的賀禮堆滿了整個屋子,大有撐破屋頂之勢。如邵雲(yún)和與周惜若這般閒人貴客都不得不跟著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邵雲(yún)和跟著雲(yún)思澤身邊,擋酒應(yīng)酬,腳不沾地。周惜若跟在凌瑤身邊又是梳妝,整理嫁妝,代收雲(yún)家各房送來的賀禮見面禮,以及一一回禮等瑣碎雜事。
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一團(tuán)。阿寶更是玩瘋了,雲(yún)府不少與他年齡相當(dāng)?shù)暮⒆蛹娂娋墼谝黄穑媾谡蹋谌肆t中鑽來鑽去儼然比大人還歡喜。大喜那一日,久病未出的雲(yún)府老太爺穩(wěn)穩(wěn)坐在了主位上接受新人的跪拜。
良辰美景,洞房花燭,周惜若看著紅衣兩位新人,替他們流下欣喜的淚水,心中只願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如今日。
……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再不捨也終於告別的一日。渡船上,周惜若看著渡頭上漸漸變小的雲(yún)思澤和凌瑤,久久凝望。肩頭一暖,不知何時邵雲(yún)和已把一件薄薄的錦面披風(fēng)披在了她的肩頭。
“惜若,等我們在赤灼安頓好了再回來看望他們。”他含笑道。
周惜若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旁的阿寶忽地鑽出來,明眸熠熠,大聲道:“將來我定要回來齊國!”
邵雲(yún)和與周惜若一聽,不由跟著笑了起來。邵雲(yún)和握著周惜若的手,低頭含笑看著她清麗無雙的眉眼,柔情滿溢。身後,煙波浩渺,兩岸青山綠水悠悠無聲,彷彿也含著欣喜低頭看著他們漸漸北歸……
……
三個月後,北帝大婚,聽說那一日七彩霞光萬丈,佈滿了整個天穹;那一日太廟的金頂若有神明降世,金光四射,金甲武士吹響長長的號角,沉鬱低沉的號角聲直達(dá)天穹。長長的紅毯上,她一身赤紅鳳服在宮女的攙扶下,慢慢向他走來。
北帝一身亦是一身赤紅龍袍,南向而坐,文武百官在禮官的唱和下如草木摧折,紛紛跪拜三呼萬歲。
在萬人稱頌中,他含笑看著完顏雲(yún)祈的妻子——周惜若透過明珠鳳冕含笑看著他。
帝后攜手登上太廟前的高臺,跪下祈求祖先庇佑赤灼國運(yùn)永昌。
北地強(qiáng)勁的風(fēng)聲呼呼,這時候天上飛來兩隻碩大的鷹在太廟金頂上盤旋。
“這是吉兆!”禮官歡喜地大喊道:“天降神鷹,上蒼聽見了吾皇吾後的祈福!天佑我赤灼!”
衆(zhòng)人擡頭,帝后的面目已經(jīng)看不清,唯有奇蹟一般的看清了他們含笑對視笑靨。
他握住她的手,高臺下山呼海嘯一般的萬歲聲不絕於耳。
他把她摟入懷中,低聲笑嘆道:“惜若……”
周惜若看著眼前日光燦爛,天高雲(yún)淡,明眸熠熠,低聲道:“雲(yún)和……”
……
千里之外,齊宮中的御案上,龍?jiān)诫x看著那封燙金的國書,默默地納入懷中,枯坐了一日*。
第二日,有宮女打掃御書房,一張白紙悠悠落下,上書四個字“再期來世”,無落款,筆記潦草,墨跡點(diǎn)點(diǎn),猶如淚痕……
……
一年後,北後誕下公主,名曰完顏沐柔,北帝珍愛之極,下旨冊封爲(wèi)慶柔公主,賜封三百里良田爲(wèi)封地。這是赤灼開國以來第一位被賜封封地的公主。
史傳北帝極愛皇后周氏,不設(shè)六宮,唯有中宮一後獨(dú)*。三年後,北帝封四大首輔大臣輔助太子完顏沐霖學(xué)習(xí)政事,太后監(jiān)國。野史傳,北帝帶著皇后周氏與慶柔公主漸漸隱居山野,不再過問赤灼政事。
再三年後,太子完顏沐霖遊歷天下歸來,即皇帝位。史稱赤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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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yún)若番外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