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一片死寂的沉靜。
雷劈下,一片焦土,大抵也就是這樣了。
半晌。
呼嘯忽起,席卷長街,隨即便見如波逐浪的人群,蜂擁著向前擠去,爭搶著看“靜安王和探花郎的斷袖私情。”以及“男人當街娶男人的驚世奇聞。”
艷艷郢都的的美貌郡王,芝蘭玉樹的風流探花,兩個原本毫無交集也不可能交集的人物,居然摩擦出如此驚天私情,怎叫人不激動?不顫抖?不奔放?不瘋狂?
人潮很快沖散了夸街的隊伍。
眼看著將要逼近探花郎的高頭大馬。
狀元和榜眼露出駭然之色--被驚了馬可不是玩的!
對面,行事從來不管后果的玉自熙笑吟吟操手馬上,偏著頭,無辜的看著新任的探花。
……小子,他們不敢沖我這里來的,他們一定會沖你那邊去,小子,我的便宜那么好占?今日一語娶你過門,明日你就名滿天下,兔子探花的頭銜兒,不折不扣的背了--謝我,快謝我吧!
想起那天被這窮酸壓在身下,聽他囂張的一遍遍問:要殺嗎要殺吧要殺嗎,玉自熙就覺得,這世道實在是奇怪了,向來只有他欺負人的份,居然會陰溝里翻船,給個臭小子欺負了,此仇不報,真是枉為郢都第一妖孽。
早就知道他是來自德州的應考士子,專等這一刻萬眾目睹的時辰堵人來著,來吧,兔子探花,從今后,你且背負著你光彩熠熠的名聲,在郢都官場上混日子吧!
風姿搖曳,靜安王笑意如夜空明彩輝煌的煙花。
人潮涌動,沖往少年探花的步聲聽來雜沓如千軍萬馬。
堪堪沖至探花馬前。
卻見少年突然豎起一指--中指。
萬眾愕然,西梁百姓自然不可能明白這個彪悍的現代罵人手勢所代表的含義,然而這般激烈蜂擁的情勢下,探花郎突然豎起手指,什么意思?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最前面的已經停下腳步,滿面這詫然的也跟著豎起手,喃喃道:“……什么意思?”
其余人有樣學樣,茫然的豎起粗或細的手指,把眼珠湊成了斗雞狀,互問:“什么意思?”
“象姑館的新暗號?”
“靜安王和探花郎的調情手勢?”
眾人眼盯著探花郎,卻見笑吟吟將豎著的中指對玉自熙一指。
眾人毫無意識的被操縱,也茫然的跟著一起對玉自熙一指。
上千手指刷的指向玉自熙。
頗為壯觀。
秦長歌再笑吟吟將中指再次對著玉自熙一豎。
上千手指再刷的對玉自熙一豎。
鄙、視、你。
我們一起鄙、視、你。
……
對著茫然的人群和本來笑得開心,卻因為手指大軍也開始愕然的玉自熙溫和一笑,秦長歌道:“諸位,想聽靜安王因何會看趙某不順眼,有心敗壞趙某名聲的故事由來么?”
言簡意賅,一句話已經足夠闡明玉自熙用心,眾人恍然中生出興奮,齊喝:“要得!”
“十日后,正安大街風滿樓,佳肴美酒,傳奇佐餐,期待諸位光臨。”
“好嘞!”又是一陣呼喝,也有反應快的,愕然道:“正安大街沒有風滿樓啊……”
然而探花郎已經在馬上微笑拱手,撥馬前行,眾人還糾結在“正安大街什么時候開了家風滿樓”這個問題里,不由自主的紛紛讓開道路,一行人繼續向前,到得玉自熙隊伍前,秦長歌一笑道:“王爺,想娶我?一沒聘禮二沒媒人,上未告天地下未告父母,好歹我也是個當朝探花,太寒磣我了吧?”
“你待如何?”尚自在思索那個上千手指齊豎的含義,忘記命人攔截的玉自熙,眨眨眼看著秦長歌,“我三媒六聘披紅掛綠的來娶你?可是我只想娶你做我的男妾啊。”
眾人絕倒之中,秦長歌微笑如常,“是嗎?可是我對王爺沒興趣啊。”
再次豎起手指,秦長歌輕輕道:“我最討厭有性無愛了……王爺,求求你,讓我愛上你吧--你不會對自己的美貌沒有信心,覺得自己不能可能討人喜歡,所以一定要強搶吧?”
“我喜歡的激將,”玉自熙眉笑著看她,姿態優美的傾身讓她過去,也輕輕道:“今天讓你一次,你得告訴我,那個手勢是什么意思?”
撥馬前行,姿態閑逸,烏衣子弟五陵年少般風姿的俊秀男子在春下淡淡仰首,舉止間自有一段風流香。
“哦,表示,滿城春色關不住,一棵玉樹出墻來。”
正安大街當日人潮如海。
都在尋找那個“風滿樓”。
結果將千米長街從東逛到西再從西逛到東,愣是沒能找見和風字有關的招牌。
人潮在日落時怏怏散去,大罵新科探花好生奸詐,敢情搞了一出空城計。
不想,當夜,附近的住房隱約聽見有建房造樓的聲響,睡夢里朦朧翻了個身,想著誰家半夜三更造房擾人清夢?第二日早晨起身,臨街的住房推開后院的窗,目瞪口呆的看見正安大街一塊空地上,突然神奇的冒出了一座樓。
當然還是雛形,不過這速度也夠神異了,有當日觀看夸街鬧劇的好事之徒立時猜測,這是不是就是探花郎說的“風滿樓”?難道到現在才開始造?
自此該樓夜夜施工,日日新顏,果然不過短短十日,便成就一座精巧別致酒樓,最后一日,眾人眼見菜蔬酒肉水流般的送入酒樓,數目之多得令人咋舌。大廚跑堂都已就位,爽利干凈得個個都像公子哥兒,唯獨掌柜的不見蹤影,眾人扒在門前目光灼灼的盯著,等著掛匾,順便看看這座酒樓的主人是誰,新科探花?不是說是德州普通人家出身的么?
太陽高高升起,曬得人身上冒油,焦躁不安,遠遠看見靜安王那標志性的十八騎風般的卷來,在正對著樓的蔭涼處撐起火紅重錦垂流蘇的遮陽棚傘,還是一身火紅的玉自熙懶懶在上坐了,斜掌著腮,上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盯著那樓。
當王爺就是好啊……養狗養奴,遮風擋陽,男女都要,旱澇保收,嘖嘖……
日上中天,人群正等得騷動不安,才見大街那頭,緩緩幾騎而來。
有眼尖的歡喜大呼:“來了來了,我認得,新科探花!”
眾人踮腳去瞅,可不是,左側青衣少年,風姿神秀,顧盼神飛,正是探花郎。
中間的誰?好大的馬兒,看不見坐在上面的主兒。
空馬?
半晌走近,才見馬上確實是有人的,一個五六歲的娃娃。
一身火紅的小錦袍,顏色嬌艷得比一向以紅衣為標志,把紅衣穿成了個特色的那位還出格幾分,紅衣上居然還繡著紅色的美人圖,仔細看,美人雪肌烏發,媚眼如絲,回首一笑間姿態神情怎么看怎么熟悉--腦袋靈光的已經去瞅玉自熙--咦,這不是女裝的靜安王嗎?原來他扮起女裝這么人模樣啊……
穿得這么囂張可恨,行事這般拉風招眼,不用想,改裝版西梁太子殿下到了。
風滿樓這個東西,其實原來就是蕭包子的創意,他自從吃了老娘的豆腐乳,有感于西梁的醬菜業不發達,有心將此美味發揚光大,秦長歌哪里肯理他,你做你的太子就好了,做生意招蜂引蝶的,你還嫌我不夠忙啊?
結果沒幾天,她見包子和油條兒湊在一起兩人鬼鬼崇崇的的袖子里揣滿了宮內的珍奇,準備販出來到城西專賣贓物的雜市上去賣,換了錢好去買個臨倒閉的酒樓。
她甚至聽到包子惡狠狠說準備選個看中的酒樓,不倒閉也讓他倒閉,今天湯里放螞蚱后天飯里添蛤蟆,一定要讓你賤價轉給小爺我。
面臨著兒子的超前叛逆期的老娘,默然良久后,沒收了兒子袖子里的寶貝,把盲目跟從主子的油條兒關三天禁閉以示警告,然后決定給兒子做生意算了。
不過秦長歌向來不白讓步,她的要求是,三年內你把生意給我做大,分店開滿全西梁,能每月給我提供十條有用的特情信息,否則,你這被證明做不了商人只配做太子的家伙,就等著乖乖回宮,三年足不出戶的讀書學太子之道吧。
包子嗤之以鼻:我每月給你高質量的一百條信息!我分店要開到離國!
為什么是離國,他嘻嘻一笑,看著楚非歡,膩上他膝蓋,抱著他脖了悄悄道:“那國家本來該是你的吧?我幫你拿回來,那些欺負過你的人,全揍死他!”
楚非歡沉默許久,一線日光下秀麗男子的容顏隱在暗影中看不出表情,半晌,伸出手,將孩子溫柔的抱了抱。
秦長歌當時掉轉身去,抿抿唇,去看五月開得正盛,鮮艷得漲眼的石榴花。
由此,夸街那日,被玉自熙當街擠兌的秦長歌靈機一動,便誕生了“風滿樓。”
至于這個因非歡而且生的靈感,脫胎于前世里《陸小鳳》中悲憫而溫柔的殘疾男子花滿樓,由于秦長歌隨口起的樓名,日后會風靡于整個內川大陸,成為獨樹一幟富甲天下,并因之引發一國動蕩的連鎖名樓,就遠非當時的秦長歌楚非歡可以預料到的了。
風滿樓的誕生,秦長歌想過,自己選擇了大隱于朝,卻因為無意中卯上玉自熙而注定不得隱形,那索性就出格點算了,一個風標獨具的狂生趙莫言,和一個溫柔和善的小宮女明霜,不是更搭不上界?
既然打算干出點事兒,將來官總是要做大的,編造個不引人懷疑的公開關系,將兒子的產業早早置于自己的保護傘下,將來對他的這個除了太子以外的第二職業想必也有好處。
于是今日他很招展的陪風滿樓大老板巡視總店來了。
一眼看見人山人海,秦長歌笑嘻嘻對兒子道:“完了,老板,你要虧本了。”
“怕什么?今日吃了,早晚會叫他們十倍的吐出來!”包子滿不在乎咧嘴一笑,紅紅火火的從馬上爬下來,蹬蹬的邁上臺階,很的氣勢的手一揮,“掛匾!”
黑底鎏金的“風滿樓”三個大字,立時在眾目睽睽下被徐徐掛起。
上千人“咝”的一聲,立時起了一陣寒嗖嗖的氣流。
小小身子極有氣勢的站在三層臺階的最上一層,包子氣吞山河的大喝:“風滿樓今日開業,特價酬賓,自現在至今夜子時前,所有前來用飯的顧客,一律免費!”
“咝--”這回的氣流聲更響。
“樓內好酒好飯,免費說書!”包子爪子再一揮。
百姓們眼中冒出驚喜的光,吃飯不要錢,聽書也不要錢,可是從未聽過的稀奇事兒,只是……這掌柜的幾歲?會不會是瞞著家人出來搞的仙人跳?可別吃完了再被人狠揍……還是先看看?
對此早有預料,也早就吩咐過娘不必插手的包子笑嘻嘻使個眼色,早就布置在人群中的改裝了的凰盟屬下,都高呼著擠上前去。
“小掌柜好大方!”
“咱們謝啦!”
“小掌柜好手筆!日后定然生意茂盛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包子有模有樣的作揖:“大家發財,大家發財,還望日后多多捧場,多捧場!”
十幾人進去,大廚跑堂立即開動,所有的窗子都大敞著,店堂內一覽無遺,眼見著這些人好酒好菜的點,吃完嘴一抹走路,眾人眼睛立即藍了,一聲“走嘍!”立時潮水般的涌進去。
有人一邊擠一邊扭頭對秦長歌招呼:“探花郎不去吃?探花郎也是這風滿樓的掌柜?”
“區區今日要去刑部點卯,”秦長歌一笑,“區區窮酸出身,哪里配做這里的掌柜?這是德州大族薛家的小公子,是我的恩主之子,前來郢都見見世面,區區陪著而已。”
眾人哦的一聲,消息靈通的已經想起來,這位探花郎獨樹一幟,不肯做清貴的翰林,去做了刑部的主事--那里事多人雜得罪人,有什么好的?真是個怪人。
管他去哪里,自己白吃比較要緊。
人潮如水般涌向風滿樓,看上去好像全城的人都開始往店里涌,包子不急不忙的命人抬出一張溜桌子,擋住店的一周,派專人發籌子排隊,前面進后門出,吃過的,在籌子劃一勾,不可再用,以便盡量杜絕一吃再吃吃撐死的那類人的出現。
吃到一半,包子開始挨桌贈送清清粥小菜,粥是淮南精品香珠米加雞絲和離海干貝,熬得香濃粘膩,小菜便是開風滿樓重頭戲--請大廚改良過的豆腐乳,沒那么臭了,只是賣相依舊不佳,諸人今天見識的全是新鮮招數,都揣著一懷不安,看著這很像霉變食物的東西,都猶猶豫豫,不敢動筷,于是依舊是安排好的凰盟下屬做托兒,大肆開吃贊不絕口,是人都有個從眾心理,果然,一嘗,立時拍案大贊,目放異光。
包子極檀把握時機,立時把最近纏著娘一一回想做法,制作出來的小菜各一小份送上來,吃慣了咸魚臘肉就粥面的西梁人,哪里見識過這類清淡卻或甜或酸或辣或咸,別有百般特別滋味的東西?當時就嚷著要添粥添菜,早已得了吩咐的小二執禮甚恭卻口氣堅決,稱粥菜即是奉送,一人只得這一份,否則后來的客人便不夠了,眾人怏怏,想著白吃再要添確實也說不過去,便都商議著明日再來。
包子掌柜坐在柜臺上,笑得那個得意啊,仿佛已經看見今天飛出去的白花花的銀子,明天再更為氣勢驚人的白花花的滾回來。
拍拍手,重金聘請,并且經包子親自訓練了十天的新派說書人驚堂木一拍,在氣派寬闊的專門的說書臺開始說書,題目是《愛情修煉寶典--教天下所有的笨男人,搞定智商180的美麗富婆》。
原作:金庸,原名:《射雕英雄傳》。
說完這個,新書是《失去貞潔之后,我該拿什么來愛你?--神雕俠侶》。
下一部《一個女人和一百零七個男人不得不說的故事--水滸傳》。
下一部《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笑傲江湖》。
……
眾人此時早已吃得忘記了今日來風滿樓的初衷,此時一聽說書才想起探花郎曾經說過會在風滿樓說起自己和靜安王的過節,都凝神在故事中揣摩托,于是玉自熙一忽兒成了郭靖,一忽兒成了黃蓉,還有猜黃藥師,丘處機的。
還有個聽了半晌,一拍大腿,恍然道:“我知道了,梅超風!”
……
包子得意洋洋聽了半晌從老娘口中挖來,經他自己胡編亂改已經不成模樣但絕對夠雷的故事,一轉身看見老娘要離開,人妖王爺又在攔她,眉毛一挑,對小二招招手,忽的竄出門去。
門外,妖孽正牽著秦長歌的袖子,作猴急狀:“莫言,香湯已備,玉榻待伏,我們去睡覺吧。”
“砰!”跟在包子身后端著香粥小菜的小二,一頭撞到了墻上,險些撞翻了手中的托盤。
“小心些,不然我扣你工資。”包子回頭很老板的囑咐一句,面色不改的對玉自熙,“這位是玉王爺吧?怎么不進店去坐坐?樓上有雅座,景致極好,要做什么也方便,還能助興哪。”
“小掌柜好知情識趣,那么樓上有房間么?”玉自熙只顧對著秦長歌含情脈脈,“你要喜歡這里,在這里也可以。”
包子非常有主人翁精神的插進來,“有,有,但是那個誰說過,飽暖思淫欲,先吃東西才有力氣對不對?來,來。”
手一揮,小二送上托盤,清淡而又誘人的香氣立即在空氣中淡為彌散,玉自熙眉頭一挑,縱然吃慣天下美食,此時也不由贊:“好!”
取了碗,隨意一嘗,又是目光一亮,卻漫不經心的擱了,一甩手扔過來一顆明珠,道:“你年紀小,卻是不凡,將來這種明珠你會有很多,我先給你討個彩罷。”
包子笑嘻嘻接了,大聲謝賞,裝作沒聽見四周圍觀人等倒抽氣的聲音。
那可是極品離海深海明珠,千金難求,也只有玉自熙這樣放縱散漫的,才會隨隨便便拿來賞人吧?
結果還有個更隨便的人,隨手就將那珍貴明珠往袖筒里一塞。繼續笑嘻嘻道:“王爺?樓上請?”
玉自熙美目流盼的看秦長歌,秦長歌對他一笑,居然道:“有美同游,何不樂焉。”
眉開眼笑,玉自熙漫步上階,進入店內時,整個店堂都靜了靜。
秦長歌對兒子看了一眼,包子對說書人看了一眼。
接到目光的說書會意,驚堂木一拍,忽道:“前段故事小老兒且擱在一邊,給諸位講段近朝的傳奇故事,名字叫:冰川天女傳……”
行在玉自熙身后的秦長歌,很明顯的看見玉自熙的身子突然一僵。
秦長歌目光一閃。
隨即便見他緩緩轉過身來,面上笑容燦亮如日色輝光,爛漫得近乎失真,柔聲道:“你們這個說書人口齒好生清晰,故事也有趣兒,我且聽聽。”
說著便坐下來,招手讓自己的侍衛送上自帶的翠芽名茶,濃濃的沏上一碗,竟是打算長聽了。
秦長歌腹中思緒千回百轉,面上卻故作為難,訝然道:“哎呀,王爺,區區原本以為只是上樓春風一度,想著王爺這個身板,約摸也不會超過一刻鐘,不想王爺還要聽書--這個這個……區區還要去刑部點卯呢……”
“來日方長嘛……”玉自熙對秦長歌故意提起的對男人最大的侮辱毫不動氣,只笑顏如花的盯著說書人,“會有機會讓你知道本王的雄風的……”
和兒子相視一笑,只是包子笑的得逞,秦長歌笑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