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的太陽從東方升起,溫暖的光線從天上潑下,灑在先龍秘境的各個角落。樹林與樹林之間,又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氣氛。
靈草之森南部,空氣中忽然出現一道雪白的光圈,一只腳從光圈中邁出,然后是整個人跟了出來,穩穩地落在地上。
咻——光圈消失。蘇皓睜開眼睛,看著懷中的水朧月。
然后他環顧四周,在發現了有著自己與水朧月印記的洞府后,確定了這里就是靈草之森南部,原先的大本營。
“好險,”蘇皓終于舒出一口氣,“沒想到賭贏了。”
被夏騫與不知名的元嬰修士追擊,是他意想不到的情況,全身動彈不得,更是最惡劣的處境。但他還是逃了出來,利用“對方的修為打破游戲平衡,令戲劇毫無看點地終結”這至關重要的一點,引導敖古大尊站在自己身邊,最終得以成功逃脫。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比氣運還不靠譜,完全是賭博,雖然是有根據有計算的賭。幸運地是,他贏得了刻印,知曉了規則,即使放跑了已經到手的勝利,起碼也比回到原點更進了一步。
現在唯一要考慮的,就是水朧月的傷勢。
蘇皓緊盯著水朧月的腰間,那里一片紫黑,湛藍的絲綢被盡數腐化,露出里面未干的混凝土一般的血肉。說實話,惡心極了,而且腐化范圍比剛看見時大上了兩成,已經從腎快蔓延到肝了。
“可惡,怎么辦?”蘇皓十分焦急,他三步并作兩步跑進洞府內,將水朧月安置在石臺上。
然而脫離了光照后,尸毒擴大的速度又加劇了。蘇皓這才想到,尸毒之物是最喜歡陰暗潮濕的環境的。
他雙手掐訣,用法術在洞頂開了一個圓形的大洞。微弱的陽光透了進來,照射在水朧月的身上。
“嗯。”昏迷中的水朧月叮嚀一聲,頭微微一側倒在石臺上,她的額間鼻梁上盡是痛苦的汗水,人在迷糊中還在加速喘息。
蘇皓將手湊過去碰了下水朧月的額頭,很燙。
“發燒了,怎么可能?”蘇皓驚駭非常,因為修行者是不會生病的,如果生病了那么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身體完全變回了凡人的狀態。
這尸毒竟然如此恐怖!
蘇皓不知道這尸毒連先天巔峰的肉身都能輕易化掉,就算是金丹也難以壓制,得虧水朧月曾為天山圣女,身負天衣九花擁有極強的生命力才能撐到這個時候。
蘇皓試探性的將自己的手指伸入被尸毒浸染的肉泥中,誰料尸毒的紫黑色眨眼間便傳染到他的指尖,在一個呼吸的功夫蔓延到了整段前臂,被侵蝕的部分,如同爛泥一般受了地心引力往下滴。
嚇!蘇皓急忙將手臂揮到一旁,左手成刀將右臂齊肩斬下,“啪嗒”一聲,蘇皓的手臂掉在了地上,幾乎是在零點幾秒后就徹底變成了一團毒漿。
“好可怕的毒。”蘇皓震驚了,他是羅睺之軀,還有血元加持,肉身絕對不弱。這就是元嬰修士的猛毒么?
他明白了水朧月現在有多危險,如果再慢一點,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蘇皓的眼神變得極為嚴肅,左手延展出法力切刀,一刀插入水朧月的腹部,尚未被污染的鮮血哧地噴出;旋即,切刀深入,將整塊被腐爛的肉全部挖掉,一鏟子倒了出去。
復雜的器官經絡盡顯于蘇皓眼前,被一起切破的血管在這一瞬間噴射出大量的鮮血。蘇皓手上附了水元功的水屬性法力,往大出血的位置用力一拍。法力之光化成冰塊,將駭人的缺口堪堪填上。
做完這一切,蘇皓已經是大汗淋漓。挖掉的肉寬度有一半的腰寬,別說骨骼皮肉,連內臟都被切掉了一部分。就算是蘇皓自己,也拼上燃元術才能勉強恢復傷勢,更別說水朧月了。
“失血過多。”他喃喃自語間調動里體內所有的血元,連再生右手都顧不上,全部由手掌填進水朧月的身體,一邊一點點地撤掉冰霜,一邊一點點地刺激血管神經的生長。
但是水朧月的臉已經因為貧血變得極度蒼白,生命體征在飛快地消失。
深思熟慮后,蘇皓用利刃切開手腕的動脈,生機勃勃的鮮血源源不斷地噴出——是正常的溫度,蘇皓借法力毫不浪費地把這些送進水朧月的血液循環系統。萬幸的是,他們的血液相溶后沒有出現排斥反應。
時間一點點過去,水朧月的臉色還是蒼白的,但稍微好了一些,看不見烏青色的毛細血管了。腰間傷口的血肉保持在冰凍但微弱蘇生的范圍,算是好兆頭。寒氣侵入五臟六腑十分危險,但是被蘇皓的身體過濾且壓制了一段時間的火毒之血卻在這個時候成了救命稻草,一定程度地抵消了要命的寒氣。
水朧月的生機終于從最接近死亡的低谷急轉彎剎車,跨過一個極小的弧度,慢慢開始上升。
“終于......好了。”最后摸了摸水朧月溫度降下的額頭,蘇皓才徹底放下心來。一個抬頭,才發現洞外的太陽已經變成了橘紅之色,淡紫色的煙熏霞排在天際,既美麗又醉人。
原來已經過了近十個小時了么?蘇皓嘆了一口氣,忽覺頭暈眼花,眼前的景色幻化成五重八重,一股身體被掏空的虛弱惡心感這才直涌上精力耗盡的大腦。
一連做了十個小時的手術,蘇皓自己都沒發覺自己的臉色已經蒼白到了比水朧月還要嚴重的地步。眼眶與兩頰深陷下去,肌肉微縮,右臂仍然是未再生的狀態。
為了填補水朧月的血液空缺,蘇皓自己體內的血液已經大大低于危險閾值了。
他一個沒控制好,身體就仰面跌下了石臺。骨瘦嶙峋的身體四仰八叉地倒在冰涼的石地板上,虛弱與寒氣趁勢而上,幾秒就將他的生命力吞噬地只剩一丁點。
呼吸接不上,身體變得好輕好輕,但眼皮卻越來越沉重。他來不及回復體能了,大腦開始缺氧,手指都難以動彈一下。
“燃元術,讓我用燃元術......”蘇皓用盡最后的意識冥想道,但是身體里空空如也,連啟動術用的一絲血元都沒有。
我得到了刻印,我還要稱霸先龍秘境,我還要將傳承送給月兒,我怎么能死啊......
可真的無力回天了。
“沒想到我蘇皓,竟然會死在這個時候......”蘇皓惆悵地默想。他的心情變得十分的寂寞,仿佛萬物都遠離了自己一般。
和曾經死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先是眼前忽然變得一片漆黑——視覺消失了;然后萬籟俱靜——聽覺消失了;彌漫在空氣中極為濃郁的血腥味突然像被憑空抹掉一般沒了——嗅覺消失了......
這烏龍,也太大了吧......蘇皓懷著這樣的心情,徹底陷入了沉睡。
最后的一刻,蘇皓的眉心忽然閃過一縷金光,光線折射下,隱約勾勒出了花瓣的形狀。
......
不知過去了多久,蚊蟲的嗡鳴聲突然在耳畔變得極為嘈雜。蘇皓擠了擠眼皮,隨著肌肉記憶努力地睜開了眼睛。
一入視野的,是寂靜而又湛藍的洞府與圓洞外的星空。
我怎么會躺在這兒,這是......哪兒......
他呆滯地仰望著天空,過了好久好久,才想起了零星的一點點事情。
機械性的直起腰,手撐在一旁的石臺將自己弄起來,一抹藍色的影子映入視野。隨之而來的,是手指尖光滑的觸感。
原來他的手指在抓石臺時碰到了另一只光滑細嫩的手,這份觸感沖擊著蘇皓遲滯的大腦,喚醒了什么。
“月兒!”蘇皓驚叫著立馬站了起來,還把握不住平衡地搖晃了兩下。
右臂的位置還是空空如也,肉身雖然干癟,但勉強恢復了。蘇皓這才想起自己經歷了九死一生,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再一次醒來。
用力捏了一下皮膚,發現也不是夢。
“我......還活著。”蘇皓喃喃自語,幾秒后將視線投到水朧月的身上。
水朧月表情平靜,臉上早已沒有一點點的汗水。蘇皓懷著緊張地情緒一點點將手指湊到水朧月的鼻前,在感受了一縷微弱的呼吸后,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腰間的血肉生長了一半,冰塊也縮小到了原先的一半,水朧月的呼吸微弱卻穩定,活下來已經沒了問題。
蘇皓卸下了一切的緊張,一屁股坐在石臺上,他下意識地牽過水朧月白光細嫩的手掌,像珍寶一樣放在自己的手心。
“月兒,你能沒事,真是上天賜予我的福氣。我從來沒有這么......感謝上蒼。”蘇皓輕聲自言自語著。環境太靜謐了,靜謐到令他的心跌入了感性的水潭,結果就是視野被一片朦朧的水汽包圍。
如果他早先知道結局,哪怕放棄刻印,他也不敢再這樣任性一回了。他發覺水朧月的生命已經化為他心中天秤上最重的一枚砝碼,不是單單的“喜歡”二字就能詮釋這份感情。
對相遇的感激之情,對救命的感恩之心,對彼此無條件的信任,相處時沁入心扉的安全感......
年輕人血氣方剛,總是在理想面前,不知紅顏美好。男人肆意浪費著兩人的青春年華,為了一寸所謂的信念讓原本幸福的一切被現實無情地粉碎,直到老了心安穩下來,才墮入深深的后悔中,后悔沒有在當時退卻一步,聽一聽紅顏的請求。
無數的悲劇,都因為執念二字引起。蘇皓又一次捫心自問,現在你得到了上天的眷顧,月兒得以活了下來,還要繼續任何會帶來危險的事情嗎?
可是,如果不前進,不掠奪,不勝利,今天是自己差點團滅了敵人,明天就是敵人死命地圍剿自己。如果金丹道讓敵人得到,更是最壞的情況。
“月兒,真想永遠這樣握住你的手。”蘇皓的心思轉過了百十來個彎,懷著畫上休止符的心情說出了最后一句話。
他輕輕地將水朧月的手放回了原位,神情再度認真起來。
“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他抬起左手;因為右手沒了的緣故,千面鬼謀的刻印轉移到了左手背上。
他知道規則,乾坤挪移之力隔三天可以使用一次,用完后刻印的圖案會模糊掉,不過現在圖案卻是完好無損的。
“看來我昏睡了整整三天。”蘇皓心定,站起來大步向外走去。
尋找落單的冒險者,殺死他們吸噬鮮血,恢復自己的體能。
惡人金盆洗手之時,便離毀滅不遠了,所以為了月兒,他也必須在地獄的道路上走下去。
蘇皓做出了選擇,邁出了洞府。而在他所未見的一方星空,一尾彗星從天穹降下,在夜幕中劃過一條凄美的弧線,最終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同樣也是在蘇皓所不知道的地方,命運的走勢悄無聲息地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