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窗外偶時能聽到噼啪炮竹聲。

任蓮盈在鏡子前，已經看了有個把鐘頭了。

最後這身新衣，還是最有審美眼光的大舅母向可卿給挑的，顏色款式都十分適合她現在的體形。掩飾了下身大腿的缺點，將她當前較好的氣色襯托了出來。她的五官本來就漂亮，如今不過圓潤了幾分，點上珠脣桃腮，被嬸嬸阿姨們贊有玉環之美。

可是，這樣子，他看了會不會笑話她呀！

今天，這鏡子是真的照的夠夠了。

叮咚，手機鈴聲響了。

憑直覺，就知道是誰發來的。

豐嫩的脣被咬得快滴出蜜汁兒來了，任蓮盈還是拿起手機，點開來看看。

崢哥哥（暱稱早就改了）：怎麼還不下來？鏡子裡的人有多美，讓哥哥也看看。

一想到那人略帶痞氣的表情、眼神兒，高高大大的身形半倚在牆邊看著自己的模樣，臉一下紅得沒法兒，耳朵都似要燒起來了。

恰時，房門被叩得急響，傳來陸連城的叫喚聲，“姐，姐，你好了沒？是不是衣服太緊了啊？你沒事兒吧？我進來咯！”

“不要！”

任蓮盈急忙大叫一聲，衝出衛生間，拿起早準備好的同禮服一色的小包包，臨到手放門把時，又不自覺地捋了下頭髮，纔打開門。

陸連城一雙大眼又亮又逼人，瞪著就叫，“哇嗚，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瞎說什麼！”任蓮盈臉還是紅的。

“姐，我說真的，女生就像你這樣胖點兒才漂亮。我們班那些小竹桿，真沒看頭。”說著，少年的眼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了姐姐豐滿的胸部。

“臭小子！你是存心找打是不是？”任蓮盈擡手敲了個腦叭蹦。

陸連城誇張地叫著，跳開，吆喝著“公主駕到”，就衝下樓去了。

看著樓梯口處射來的光芒，莫名的一顆心就砰砰跳個不停。

唉，任蓮盈，你緊張個啥啊，又不是沒見過。

可素有一個小小的聲音，羞澀地說：這種像是“女爲悅己”者榮的感覺，似乎還是頭一次呢！

以前她形好貌美的時候，並不注重打扮，整日襯衣T恤牛仔褲足以。就連幾次周衝刻意爲她舉辦的節日慶賀，對方打扮得帥氣逼人，慕煞四方，她自己連條像樣的晚禮服都沒有靚過相兒。

今日，爲什麼會那麼不一樣了呢？

走到樓梯口，扶著木製柔滑的扶手，一步步往下走時，任蓮盈聽到家裡人東一句西一句地品鑑著她的氣色、衣飾，但什麼都沒聽進去，目光不自覺地尋找著，就定在了樓梯口的高大身影上。

他果然倚在這裡，距離她下來最近的位置。雙手抱著胸，看似閒閒，目光卻比任何人都專注地落在她的一舉一動裡。

一步，兩步，三步……

屠崢覺得，這一幾步距離，自己似乎等了好多年，終於等到夢寐以求的人兒願意主動朝自己走來了。

慢慢的，他放開了雙臂，站直身子，一隻腳也慢慢跨上前。

也許現在這場合，他可愛的小丫頭還不敢歡歡喜喜地撲進他懷裡，不過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她一定會。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不定時炸彈就這麼爆了！

小牛牛同學不知何時從狗門兒裡鑽進了客廳，一下就瞅準了她夢寐以求的飼主大人，興奮地大叫幾聲，搖頭小尾巴就撲騰屠崢的褲管子。

沒想她這一叫，把正與男神做精神交流的任蓮盈嚇了一跳，腳下一個踏空，直直就撲了下來。

屠崢本就是靠得最近的一個，邁出一個大步，將人兒穩穩地抱進了懷裡，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像是任何化妝品的味道盈滿鼻息，他不自覺地深嗅了一下，手臂收得更緊。

“沒事兒吧？”他出口的聲音莫名沙啞得厲害。

“沒，沒事兒。”她有些慌亂，從他懷裡擡起頭，兩人的激烈的呼吸伴著隆隆的心跳在彼此之間傳遞著，同時臉上發熱泛紅。

怔怔對視了好幾秒，竟雙雙再無語言。

“喂喂喂，姓屠名崢的傢伙，你幹什麼？快放開我們家盈盈。”顧稼樹第一個叫了起來，上前扳扯兩人。

顧爺爺重重地咳嗽一聲，以示警告。

小任奶奶和前來接人的小姑屠萱，陸連城等人，都捂著嘴偷笑。

屠崢在放開姑娘時，低低地笑讚一聲，“今天這鏡子，照得很美！”

任蓮盈被這般取笑，揚起小肉拳捶了男人胸口一下，“你還說。哼！”擰起裙子，轉身就躲到顧稼樹身邊。

今日，屠少校沒有任務理所當然穿著便服。一襲非常正式的中式西裝，上面繡著中式的龍騰詳雲紋，頭髮梳得根根直而亮，看起來帥氣逼人，又多幾分都市人少見的磊落不羈，目光中野性十足，陽剛霸氣。

任、屠兩家聚會，帥哥完全是過盛資源，屠崢比起其他常年生活在都市裡的男人們，就是最鶴立雞羣的那一個，怎麼忽視都無法漏掉他的存在。

上車時，屠崢奪得開門的權利，趁機低聲問出，“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現在可以說了？”

任蓮盈愣了一下，想到兩人離開時自己承諾過的那件事，一咬牙，又故意賣起官子，“呃，那是，除夕我要許的新年願望，現在還沒到點兒呢！”

屠崢瞭然一笑，“好，我等。”

她嬌嗔他一眼，由扶著坐上了車。

顧稼樹想要嚷嚷將人分開，可惜還是晚了一步，被陸連城這個小乒比特使計破壞，只得乖乖開車上路去。

屠崢握住姑娘的手，輕輕地揉了揉，道，“看樣子，我不在的時候，你過得挺不錯。”

這次回來，更感覺姑娘的氣色好了很多，而且，“瘦了有十來斤吧？吃了什麼好東西？”

任蓮盈心裡一個咯噔，這個體重是很難騙人的，回來不過二十天左右，她只在最初去華協做檢察時稱過，之後就一直迴避。剛纔男人就只是抱了她一抱，就算出數兒了。

“當然是苓姨診斷的好，奶奶做的藥好咯！”

“是嗎？”他反問，眼中都是眼意。

“難道不是嗎？”她揚起下巴，全是得意。

他擡手撫撫她的頭，“只要健康就好。”

不問緣由，不問來去，只要你好，我就好。

她心中一熱，執起那隻大手，捧在手裡玩，就像小時候。

到九龍閣大酒店，兩人打情罵俏，鬥嘴擡槓，不亦樂乎。

顧稼樹身負“棒打鴛鴦”的重責，卻無力施展，只能鬱悶得直瞪眼兒。

……

與此同時。

顧水華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母親出席九龍閣的晚宴，一來爲家人團聚，二來爲女兒女婿訂婚。到場的就任水芝膝下兒女，人也不多，就圖個闔家團圓。

任水芝上車後，突然想起一事，“今天，好像小任家的也在九龍閣團年。咱們訂的是哪個廳，別到時候又撞上，晦氣！”

顧水華忙討好道，“媽，您就放心好了。寶荷他爸託關係訂的廳，說是整層就兩間兒。另一間兒是個超級大廳，那是款待國賓纔會用的。所以今兒就咱們一家，堂子可大了，我和寶荷都去看過了。寶荷，你給外婆說說。”

顧寶荷知道這是母親爲了拉近她和外婆的距離，給的機會，忙上前甜甜地叫了一聲，解釋起來。

其實曾經有一段時間，任家姐妹關係好時，家裡子孫衆多時，就沒有再回津城老宅，而是相約一起在帝都過年，十分熱鬧喜慶。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姐妹兩走動變少之後，就再沒有一起過年守歲了。

到達九龍閣時，周家三口剛好也到了。

牛春芹也繞著一根盤龍石柱嘖嘖稱奇，宏亮的聲音震得整個大廳人都朝她側目。

向來最注重儀表禮教的大任奶奶一看，就皺眉，冷聲問身邊的女孩，“那就是你未來的婆婆？”

顧寶荷心下也有些不悅，面上還得端著，“是呀！外婆，牛阿姨她爲人很熱情的。”

她回頭就叫了牛春芹，勉強幫未來婆婆在自己這位據說出身名門、受過良好家教的外婆面前，挽回了一丁點兒面子。

“親家奶奶，這次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破費了。”牛春芹握著任水芝的手不放，說個不停。

任水芝耐著性子，好容易才掙開了那隻汗呼呼的胖手。回頭時，管家劉安元立即遞上一塊乾淨的手帕，讓任水芝擦了手，直接扔進了垃圾筒。

牛春芹笑著回頭時，無意間看到這一幕，表情僵了一僵。

一行人寒喧幾句後，便前往電梯間，他們訂的大廳是在五樓。

等電梯時，周衝站到顧寶荷身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兩人回眸相對一笑，都知道對方是在給自己打氣。周衝知道自己的母親沒見過什麼世面，喜歡大驚小怪，踩人和諂媚的功夫都堪稱一流，一些言行難免惹真正的上流人士如孫家、任家反感。顧寶荷心裡擔心的更多的，還是這位從來沒正面承認過自己存在的外婆，同時也對婆婆大人的淺漏言行和失態的表現，暗自不喜。

電梯來時，又有一行人朝電梯間走來，帶頭的竟然是九龍閣的大堂經理，親自相迎。

周衝等人回頭看了看，除了牛春芹和周志國外，其他人都是一驚。

原來，這前來的一行人正是小任奶奶家和屠家。走在最前的，便是顧老爺子和屠老元帥，以及小任奶奶和袁奶奶。他們身後簇擁著兒女子孫，很大一家子人，那興旺的人丁，體面的著裝，合體的言談舉止，與周衝這方一較，便立即墜了幾分氣勢。

牛春芹個頭太矮，發現奇怪之處時，掂著腳尖兒朝那處望，不期然地就正好被她看到了任蓮盈。

“呀，任家那丫頭。不是吧？怎麼肥成那樣兒？”她這一叫，引得電梯裡所有人都朝那方看了過去。

周志國拉攥妻子，想叫小聲點，可自己也忍不住朝那方看了眼，一個老者的身影就直直撲進眼簾，定住了他的眼。

顧寶荷在母親的提示下，趕緊按下了關門鍵。

上行的過程中，電梯裡竟然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音，氣氛異常壓抑。直到電梯再開門，衆人急忙走出電梯喘氣兒，幾個眼神飄忽的都暗中皺眉頭。

大任奶奶瞪了一衆兒女一眼，喝道，“顧水華，你說絕不會撞車，現在是怎麼回事兒？他們小任家的爲什麼也訂的是這裡？你別告訴我，他們剛好訂的還是隔壁那間專門用來宴請國賓的大堂子！”

叮咚！

這聲電梯鈴響，像是在故意應和著大任奶奶的怒喝猜測，所有人也不約而同看過去，小任家的眼皮兒都齊齊跳了兩跳。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上來的可不就是小任家的人嘛！

大任奶奶只生了一子一女，長子顧山一家三口，長女顧水華和私生女顧寶荷，孫子譽在大任奶奶眼裡從來都不是個東西的存在。

小任奶奶生了兩子一女，長子顧州及其妻向可卿、其子顧稼樹，長孫女顧芝蓉已逝，次子顧川及其妻鄭丹瑤其子顧博雅，幺女任青芙早逝，陸盛喆今日也在場，正和屠家的老大屠參、老二屠政說話。

區區任、顧兩家人相較，大任奶奶這邊人氣就明顯差一截兒。加上屠家人陸續上樓來，兩個小惡魔鬧得不停，人丁興旺，子孫滿堂，一片熱鬧騰騰，慕煞旁人。

任蓮盈出電梯時，裙襬被兩小惡魔踩了個腳印兒。出來後，屠崢立即拉著人到一邊，細心地拍掉上面的灰，還斥了兩人一頓。

然而，高高大大的帥氣男人，就那麼單膝跪在有些胖胖的女子腳下，表情溫柔問詢，眉眼柔情繾綣，看在幾個女人眼裡就像被針紮了似的不爽極了。

“一個臭肥婆，穿上金裝也就是一團肥肉！哼！”顧寶蓮憤憤地罵出口，要不是母親曹英攔著，她怕是在看到人的第一時刻就衝出去了。可惜現在有大任奶奶在，她就是有一千萬個不情願，也必須忍著。

老長輩了見面，就算心中詫異不快，還是抹得過面子，互相問聲“新年好”。

其他人的招呼聲就顯得冷淡淡漫不經心多了。

這時，周志國再忍不住上前，向任蓮盈問好。

任蓮盈看到周父，也愣了一下，隨即一笑，“周叔叔，您好啊！你們也來這裡吃飯？”口氣也更多的也是客套。

周志國連連點頭，又上前一步，壓低了聲兒，“蓮盈，你身子還好吧？我聽……聽說你生了病。”

屠崢一下站了起來，拔高的身量一下讓周志國有種泰山壓頂的壓迫感。

任蓮盈隨口應了幾句，想要速速撤去，沒想牛春芹就跑了過來，攥著丈夫就走，還故意嘀咕著，“我說你跑來跟人說什麼說。自家兒媳婦在那邊呢！別丟人現眼的，壞了親家的面子。那女孩有什麼好的？病得都變態成那樣兒了，居然還傍上個老男人當大款，都什麼家教啊，簡直敗壞門風！”

老男人？！

任蓮盈一聽，扭頭就看向屠崢的表情。

這邊，顧老爺子眉頭一攥，都顧不得屠老爺子還跟自己說話，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喝道，“豈有此理？！誰說我家盈盈變態，給我站出來？生老病死，人之常態。我不信這人還有不生病的？敢置疑我們家家教的，麻煩出來說說你們家家教有多好？”

這一聲重喝下，在場衆人都驚愕地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