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堂記
桃華在尹府的時候只有一個教書的女先生,教她念了一年的書,就因爲家裡有事而告假回家了。桃華的身體也不好,過後大病了一場,尹老爺也就沒爲她請先生了。古往今來學校都是一個容易出糾紛的地方,桃華相信,這洛家也是不例外的。
洛家的小姐們是專門請了一個先生,姓孫,年過六十了,以前是岐山書院的教書先生,從書院出來後,便被忠順侯府請來了。說起來,他倒是比陸先生的學問更好,只因著這位孫先生有些不羈之氣,言明不再指點科舉考生,不然也不會又巴巴地請了陸先生來。洛家小姐們早上唸書,下午就不用再去了。
這上學堂的第一天,桃華早早便起了。昨兒晚上燁哥兒睡得不甚安穩,晚上鬧了兩三次,桃華和他本就是一屋子,只隔了個屏風,那邊的動靜都能察覺,故而也沒有怎麼睡好。第二天早上卯時兩刻她就被白芷叫了起來,困得不行,洗了一把臉纔好了許多。她用了白芷自制的桃花膏,在臉上抹淨,臉色這纔好了些,便往洛老太太這邊來了。
桃華前腳剛進了延壽院的正院,後腳門簾子就響了。她回頭,正好瞧見了洛清筠走進來。洛老太太還沒起身,兩人進去了裡間。洛老太太躺在榻上瞧了一遭,點頭道:“筠兒是個好孩子。你們去吧。等會兒過來吃飯。”
兩個姑娘這才退了出去。出得門去,桃華對清筠笑道:“多謝筠表姐,不然我今兒還不知道往哪裡走呢。”
桃華今兒來上課,怎麼可能昨天還不去探路。這話,不過就是一句客套話而已,洛清筠當然不會當真。兩人正剛走到了蓮香橋,迎頭便瞧見了二房的嫡女洛清容。洛清容長得跟洛二太太有五分像,都是瓜子臉,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聽那些丫鬟們說,這位洛二姑娘頭上其實有一位嫡出的三少爺,長到五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天花去了。洛二太太就只生了這一個閨女,十分寵愛,自然脾氣也就不怎麼好了。聽說平時這位洛二姑娘的脾氣不太好,桃華跟她幾乎沒怎麼打交道,不知傳言真假。此刻見到,洛清容卻是站住了腳,笑著道:“清筠姐姐今兒倒是早,不知道祖母起身了嗎?”
“我們剛纔出來的時候,祖母還沒有起身。”洛清筠臉上仍舊是十分燦爛的笑容。桃華也端著笑,決定如果不是問自己,自己堅決不開口,免得惹火燒身。
洛清容有意無意地看了桃華一眼:“姐姐真是有心了,起了這麼一大早,這般尊敬長輩,悌憐妹妹,清容自愧不如。”
洛清筠面上的笑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因她的揶揄而減少,斂了斂衣裙:“二妹妹,還要去給母親請安,我們先走了。”說著,洛清筠便邁步走了。桃華也笑了笑,跟著走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洛清容臉上的笑斂了起來,手搭上了小丫鬟的胳膊,冷冷地道:“還不快走,要是耽誤了我上學堂的工夫,被那起子長舌婦嚼了舌頭根子,我拿你是問。”
小丫鬟的脖子縮了一下,慌忙扶了洛清容往延壽堂去了。
卻說桃華她們去給洛大太太請了安後,又回到了延壽堂。幾個姑娘一齊用過了飯,便往學堂來了。
洛清筠和桃華帶著三房的洛清霜走在中間,二房的兩個庶女洛清蘭和洛清雅落在最後,洛清容一個人昂著頭走在最前頭。洛清霜話也不多,跟洛清筠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微紅。
一路上說笑著往充作學堂的水天閣走來。桃華挨著洛清筠坐了下來。洛清容徑直走到窗邊的一張案前,小丫鬟們忙上前來擦拭拂塵。孫先生走了進來,瞧見這一幕,眉微微蹙了一下。他的目光再一掃,瞧見了今天新來的桃華,目光閃了一下,徑直走到了前面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翻了翻面前的書,清了清嗓子。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孫先生頭也沒擡:“這是讀書習字的地方,自有這裡的規矩。以後服侍的人就不要進來了。”他頓了頓,擡起頭來道:“今天我們講論語。若是沒書的人,自己回去抄一本即可。”
桃華在心裡暗暗地擦了一把汗:抄一本,即使是十分精煉的古文,也是要抄很久的,更何況還是這種蠅頭小楷。但是天大地大老師最大,她在現代裡也是遵紀守法的好學生,雖然可以買一本新的,但是師傅發話了,她還是老實地抄一本吧。
洛家的幾位姑娘,除了洛清筠和桃華以外,其他的人感覺更像是來打醬油的。洛清容只是聽了一會兒,就扭頭出去看窗外了。兩位庶女開始了低聲交談,而洛清霜顯然是有點聽不懂,一手托腮快要睡著的樣子。
其實這位孫先生講得很不錯了,論語本就是很多故事出來的道理,孫先生又加了很多自己的經歷在裡面。桃華聽他講什麼都是信手拈來,顯是見識過許多,遊歷過許多地方,胸中自有丘壑之人。一般這樣的人,都有些散漫不羈。桃華一邊聽他講,一邊在覺得重要的地方記上一兩筆。孫先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自顧自地講。桃華心裡苦笑:估計是覺得自己纔來,新鮮勁兒還沒過吧。
很快一上午便過去了。孫先生講完了最後一個故事,站起身來:“明天每人交一百個字上來,不拘大小風格。若是不好,則加番重寫,直到滿意爲止。”
桃華頓時覺得有一道冰冷的視線投向了自己這邊。她望過去,洛清容這才緩緩地移開視線。桃華不禁有些微微無奈:這老師要佈置什麼作業,她也沒辦法控制啊。雖然今天的作業可能真是因爲自己的原因被佈置下來的。
孫先生一說完這話,就空手走了出去。洛清霜頓時趴在了桌子上面:“完了完了,這一天怎麼能寫到一百個讓孫師傅滿意的字呢。上回我讓人幫我寫,結果還被孫師傅發現了,罰了我連寫了十天的大字。這回可怎麼辦?”
“你啊。只要用心寫就成了。你的字也該練練了。”洛清筠拉起了她,“不怕,下午去我那裡,我們一起寫。桃妹妹也來吧。”
桃華微笑著應下了。二房的兩位庶女已經起身往外面走去了。她們也跟著站了起來。桃華起身的時候,正好洛清容走過來,用手肘碰了一下桃華。桃華沒注意到,情急之下用右手撐住了案沿,這纔沒有摔下去。但是案上的硯臺宣紙卻被拂了下去,發出咚的聲音。洛清筠忙上來扶桃華。洛清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
洛清霜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突然開口道:“二姐姐,我的硯臺掉了。”
洛清容回過頭來,冷笑道:“難道是我碰掉的嗎?誰都有眼睛會看,明明是有人沒站穩,這才把硯臺摔了下來的。你想誣賴到我的頭上,也得看有沒有這個本事。不就是一個硯臺嗎?一個月二兩的月例銀子拿著,存幾個月,就能買一方上好的了。表小姐,你說是不是?”
果然是口無遮攔啊。桃華用袖子掩了自己的右手,硬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了一下,說道:“我卻是不太清楚這一方硯臺價值幾何。清霜妹妹,我把你的硯臺撞壞了,等會兒賠你一個可好?”
洛清霜還想說什麼,被洛清筠拉了一下,只得悻悻地道:“表姐,沒事的。我那邊還有,明兒取一個過來便是了。”
“這不就結了。一個能戴上那銜珠絡的金鳳紅寶石簪子的小姐,怎麼會連一方硯臺都沒有呢。”洛清容卻是越說越開心了,“大姐姐,莫不也是貴人多忘事了吧。”
桃華不知道緣故,洛清筠和洛清霜卻是同時變了臉色。上回南平郡王妃來府裡,大家都心知肚明是爲洛清筠說親來的,結果王妃竟就拉了洛清霜一個人作陪,送了她一支金鳳紅寶石簪子。這話,就是在挑撥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了。
洛清筠臉上的表情很快恢復了正常,話語裡終究是帶了些諷刺:“二妹妹可要記得自己的言行。這孝悌二字,可是皇上親筆封給曾家的。”說著,洛清筠便挽了桃華,拉了洛清霜走了,只餘下洛清容一個人在後面生悶氣。
等到桃華回到屋裡一問,才知道這洛二太太孃家姓增,她的祖父和曾祖父倒是父子兩探花,很是風光了幾十年。她又問到了那支簪子的事情,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古代嫁人就是女人永恆的高考啊。
正想著,燁哥兒搖搖地走過來要桃華抱。桃華彎下身子剛抱到他,忽覺得右手一陣痠疼,她不由地低呼了一聲,鬆開了燁哥兒。費嬤嬤正好瞧見了她的表情,揭開了桃華的胳膊,只見她的手腕都腫得老高了,忍不住驚訝道:“大小姐,怎麼傷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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