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謠言漸起

尹大老爺已經是第二次來了,此次進來卻是黑著一張臉。他給尹老太太作了一揖，目光在幾個孩子的身上一掃。尹老太太見了尹大老爺的目光,知道他應該是有話要跟自己講，於是揮了揮手道：“你們也陪了我個老婆子這麼久了,都回去吧。”

梁氏也想往外面走的，尹大老爺卻喚住了她,語氣十分不好：“你也留下。”

最後走出去的老嬤嬤順手帶上了那門。而桃華與董行成往屋子裡面走。進了屋後,董行成一反常態地拉了桃華進屋去，還把門給閉上了。

“有一件事情,我想是一定會傳到你的耳朵裡的。與其讓你聽別人在那裡亂嚼舌頭根子,不如我告訴你。”董行成的手握著桃華的肩膀,義正詞嚴地說道。

桃華看著董行成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她腦海裡突然閃過尹如華一早上沒出現的事情，輕輕地點了點頭：“你說吧。”

董行成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吐了出來，然後用盡量淡然的聲音說道：“方纔我過去拜見大伯，正說到一半，你大姐姐突然進來了。”

已經成親的大姐見到妹夫其實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也不算違了什麼禮。只是，在尹家，這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了，尤其是桃華在前一天晚上剛問過董行成那件事情。桃華聽了這話後反而是冷靜了下來。她本來擔心尹如華會來個別的什麼陰招，不過既然第一次出手就被尹大老爺給抓住了，那就好辦了。她擡起頭來，突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輕聲地道：“今兒中午想吃什麼，方纔祖母還問你呢。下午，那兩個小子肯定又要來找你玩。”

董行成有些意外，昨天晚上桃華似乎還很在意這件事情呢，怎麼今天就像是沒有事情一樣呢？看著桃華的雙眼裡的笑意，他不禁低下頭去，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輕聲地道：“我可是沒與她說話，她便被你大伯喊人給帶了出去，再然後，我們就來尋你祖母了。”

“哎。”桃華嘆了一口氣，手緩緩地從他的脖子上面滑落下來，作勢十分頹喪的模樣，“我本來想著，這件事情既然是大伯在管，我也就不開口了。真是讓人難爲情，這樣的事情竟然被你撞見了。”

桃華的語氣，其實更多的是在感慨，當然還有試探在裡面。董行成聽了她的話，不由地挑了挑眉：“我不過就是見到了你的大姐而已，旁的事情，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桃華本來耷拉下去的腦袋因爲這句話而又擡了起來，眼裡全是熠熠的光彩。她踮起腳尖，輕輕在他的側臉上印下了一個淺吻，她的手立刻鬆了開來，慌忙地走開。她剛走了一步，手就被他給握住了。他的胳膊環住了她，她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沉浸在他的氣息裡面。他的話語噴在她的耳後：“這樣表示感謝，是不是太過敷衍了？”

“哪裡有太過敷衍。你別鬧了，這可是大白天呢我告訴你。”桃華的臉微微脹紅，掙扎著要推開他的懷抱。而董行成的手卻越收越緊了，輕輕地啃咬著她的耳朵：“只是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你還有這樣表達感謝的方式。”

桃華不由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罵道：“沒想到，董大將軍有一天也是這樣耍賴的登徒子嗎？”

董行成在她的耳邊輕聲地道：“我本來就是如此，你是今日才發現嗎？”

與桃華房裡的溫馨不同的就是，在尹老太太的正廳處，卻是一派劍拔弩張的氣氛。哐噹一聲，尹老太太手上的那杯茶，全部都潑到了梁氏的面前。她滿臉怒容地道：“這就是你養出來的好閨女，居然在出嫁後還來這麼一出。她是嫌這日子過得太舒坦，想讓我們尹家淪爲天下之笑柄嗎？”

這罪名不是一般的大啊。梁氏雖然委屈，也只能腿一彎就跪了下去，輕聲地勸解道：“老太太，如兒許只是想去尋她的父親，並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那她房裡的丫鬟去了哪裡！別告訴我，那些吃食，也是她一個不小心，送到我這裡來的！”尹老太太將那桌子上的一個食盒往前推了一下，“若不是我攔了下來，這些東西現在就在桃兒的房裡。大姨往妹夫那裡送吃食，這是什麼個理兒。她究竟還要臉不要！”

梁氏的身子一再地顫抖著，聽了這話，她原本想的所有的推辭的辯解的話都已經無法再說出口了。她沒想到，尹如華竟然會做這樣的事情。身爲一個姐姐，竟然覬覦自己妹妹的男人，這種事情傳出去，不光是尹如華身敗名裂，這尹家整個都會被她牽連的，誅九族什麼的，恐怕就是眼前的事情了。梁氏只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完全懵住了。

尹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儘量使自己平靜下來，端起了旁邊的茶喝了起來。尹大老爺也默不作聲地在一旁坐著。尹老太太的目光在梁氏的身上掃了一下，然後放下了茶杯：“你這個閨女，你自己說當如何辦吧。”

梁氏本就不太擅言辭，聽了尹老太太這話，眼裡的光都已經灰敗了下去，嘴裡只會喃喃地說兩個字：“媳婦，媳婦……”她再說不出別的話了。

尹老太太的目光又轉向了一旁的尹大老爺：“你說呢？”

尹大老爺這才緩緩地擡起頭來，目光卻是在梁氏的身上轉了一圈：“不論如何，如華是不能夠再出現在二丫頭他們面前的了。這段時日，就把她挪到後院去自己反思一下吧。我會寫封書信託姑奶奶帶回去，就言明，如兒因爲身體不適病倒了，需要靜養，擇日再回。至於這日子，就由老太太示下吧。”

梁氏聽了臉都綠了，當聽到沒有說要如華的命的時候，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但是尹大老爺最後的處置方法卻讓她有些不滿。畢竟自己的閨女可是堂堂正正嫁出去的。尹大老爺提議的處置方式，真的是一點也沒體諒著那是自己的女兒。只是這個時候，她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在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女兒脫身才是。

卻說尹老太太見尹大老爺還算識趣，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兒。只是，她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梁氏的身上：“似乎，你很不滿意這樣的處置方式？”

梁氏立刻站了起來，滿臉的恭順：“媳婦不敢，一切但憑老太太吩咐。”

“既是此時沒異議，那往後，我可不希望聽見有誰再提出什麼異議。”尹老太太若有所指地再次看了一下樑氏。

梁氏的心一咯噔，想說點什麼，但是轉眼看到尹大老爺已經起身，她也不敢再說話，只得悄悄地站起身來，跟著尹大老爺往外面走去了。

“老太太，這是二小姐剛吩咐人送來的上等血燕，您老先喝了吧？”老嬤嬤端上了一盅燕窩，笑著說道。尹老太太接了過來，拿過勺子過來舀了一小口在自己的嘴裡，點頭道：“正是時候。”

老嬤嬤看見尹老太太仍舊蹙著的眉頭，不由地低聲問道：“老太太，您可是爲了二姑爺的事情在生氣？”

尹老太太的眼睛瞬間就睜大了，眼裡露出凌厲的光：“這事情已經傳揚開去了？”

老嬤嬤見尹老太太的反應，便知道她的心裡不痛快了。但是再不痛快，她和尹老太太的情分都在那裡，有些話，她得站在尹老太太的立場來說。她輕聲地道：“老太太，這件事情，如今這府裡的人都知道些蛛絲馬跡。有時候，真相不可怕，怕的，就是胡亂猜測啊。”

尹老太太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的，聽了這話，眉都皺在了一起。她略一沉吟，開口道：“你說，這件事情，我是不應該捂下來的”

“捂下來也有很多種方式。老太太只想想那些嘴雜的婦人們最想聽的是什麼，至於事情的真相如何，老太太是比我清楚的。”老嬤嬤經歷過的事情也不少，尤其是耳聞的更多。她和尹老太太最大的不同，就是她非常瞭解那些下人們心裡的想法。謠言的可怕，在於傳，而不是真相。

尹老太太因爲老嬤嬤的這番話而沉思了片刻，片刻後她開口道：“無論如何，把桃兒夫妻倆從這件事情中給摘出去。若是我再聽見行成的名字和那個不知廉恥的人連在一切，可別怪我不客氣。”雖然皇上親自下了聖旨，但是後面的事情會怎麼發展，可還不確定呢。尹大老爺的名字能寫在自己名下，自然也能從自己的名下給抹去。

老嬤嬤有尹老太太的這句話，心裡自然就有了些底，低聲地道：“老太太，至於二小姐那邊，要不要您出面……”

尹老太太擺擺手：“我自有分寸，你去吧。”老嬤嬤這才退了下去，悄悄地掩了門，自去吩咐去了。

“聽說了嗎？那大小姐不滿老爺當年的安排，這次回來後，她竟然還記著仇，去了書房，跟老爺大吵了一架，還鬧到了老太太那裡呢。”一個小丫鬟正對著另一個小丫鬟說著。

旁邊的矮一點兒的小丫鬟不由地低呼了一聲，用手捂住了嘴：“可是，我怎麼聽說，二姑爺也在書房裡面？”

之前說話的那小丫鬟白了她一眼：“二姑爺是被老爺叫到書房去說話的，誰能想到這個大小姐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都竟然記仇到了這時。這樣的主子，難怪之前紅雲姐姐不願意跟著她一起嫁過去。”

“誰說不是呢。”旁邊的一個穿綠的丫鬟湊近了幾人，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看見這邊，這才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大小姐身邊的丫鬟，陪過去的，竟連大姑爺的面都見不到。從不讓她們近身服侍，這都是在防賊呢。自己家裡帶過去的尚且如此，更別提那府裡過來的了。你們瞧見幾張生面孔沒？”

“我上回過去送東西的時候見過一次，後來啊，聽說惹怒了那位，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之前說話的小丫鬟面上帶著些高深莫測。

幾個丫鬟的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燒了起來，紛紛拉著那丫鬟讓她說清楚。那丫鬟被衆人給簇擁著，待到衆人推了自己良久，這才把自己探聽到的八卦給說了出來。

一旁的牆角處，竹香悄悄地探了個頭，見這邊說的熱鬧，便縮回了頭，往歸墨院跑去了。

桃華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就是當天晚上。她一聽便知道是誰的手筆了。只有她才能這樣保護自己。桃華站了起來，在屋子裡踱著步子。半晌，她才吩咐白芷道：“你去讓雲香做些糕點，晚上我和姑爺在老太太那邊吃飯。”

“真是蠢貨！”王姨娘聽到傳言的時候，手上的梳子往妝臺上一擱，滿臉的憤怒，“她不要自己的名聲，我的閨女還要。幸虧老太太精明，不然啊，這尹家的名聲，就敗在她們母女的手上了！”

“姨娘別生氣。”旁邊的丫鬟連忙勸道，“她們越這樣鬧，對姨娘您和小姐少爺不是越好嗎？大老爺那邊，姨娘再籠絡籠絡，這尹家，以後還不是姨娘你的嗎？”

王姨娘聽了這話，心裡覺得挺舒坦的，滿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那丫鬟：“你倒是挺機靈的。只是……”她轉動了一下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摩挲了一下那紅寶石的戒面，眼睛裡流露出了一分凌厲，“若是我在別的地方聽見了你的這番話，呵，可別怪我此刻沒給你說過。”

那丫鬟瞬間就哆嗦了一下，然後還是勉強地笑著：“姨娘你真是愛說笑。若不是姨娘你和氣，我又怎麼敢造次說這樣的話呢？”

王姨娘這才輕哼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一匣子首飾：“自己挑一樣吧。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把你的嘴給我閉緊一點兒。”

那丫鬟看著王姨娘的背影，不由地癟了癟嘴，上來左右瞧了半天，也不知道選什麼。她旁邊的另一個丫鬟見狀，不由地揶揄道：“姐姐有一副好鋼口，卻怎麼沒一副好眼力呢。還以爲姐姐跟了好幾個主子，早已練就了一番火眼金睛呢。”

那丫鬟被她的話這麼一諷刺，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上前來隨意拿了一支簪子就走。旁邊的那個丫鬟見狀忙伸長脖子往那匣子裡面看，只見她拿的是一支金簪子。可真是不識貨，只知道金銀，那對玉的纔是最貴的。她癟癟嘴蓋上了匣子蓋子，落了鎖走了。

卻說王姨娘的心裡也挺舒坦的，自從知道尹如華被關起來後。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哼，以爲自己是多麼金貴的小姐嗎？王姨娘這一高興，就喜歡找同謀去了。這不，她甩著手帕子，就往嚴姨娘這邊來了。

嚴姨娘自打上回與王姨娘有了嫌隙之後，便不怎麼與她往來了。所以聽見了王姨娘來找自己，她還有些訝異，但是隨後她就恢復了往常的淡然，讓人將她請了進來。

聽了王姨娘略帶得意的訴說以後，嚴姨娘也懂了是什麼事情了。但是她想的顯然和王姨娘想的不同。待王姨娘走後，她手指輕敲桌面，隔了一會兒，她開口喚進了自己身邊服侍的丫鬟，讓人送了花樣子去給桃華。

桃華彼時正從尹老太太處回來，董行成聽了有一位姨娘給桃華送花樣子，連眉挑也沒挑一下，徑直走向了了間。桃華卻想看看這嚴姨娘到底想賣什麼關子，一張一張地仔細瞧了。待看到了最後，她微微一笑，將花樣子遞迴給了白芷她們：“既是嚴姨娘的一片好意，這花樣子，你們就拿著吧。”說著，桃華自己起身，往屋子裡面走來。

董行成正在擺弄一件古玩，聽見了門口的響動，擡起頭來，正見到桃華進來，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一點兒。桃華徑直走到了董行成的面前，看著他一點一點地拭著那花瓶，笑道：“沒想到，你居然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難道你以爲，我只會上戰場殺敵不成？”董行成直起了腰，將手上的抹布放到了一旁，走到了書桌後面，說道，“聽聞你的字是很好的，我怎麼從來沒有看到過？”說著，他提起了一隻筆，開始在紙上龍飛鳳舞起來。

桃華看著他寫出來的字，自有一股蕭瑟肅殺之感，並不是自己所寫的那種小女兒模樣的字，心裡生出了一陣嚮往之心：“你去過草原或者沙漠打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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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去過。”董行成的筆放了下來，“這兩者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大，廣袤無垠的一片。好象看不到盡頭，尤其是敵兵來的時候，好象鋪天蓋地都是他們的人，到處是滾滾的黃沙。戰完後，風一吹，沙立刻便覆蓋住了那些倒下的兄弟。那種感覺，還是不打仗的好。”

桃華聽了他的話，尤其是最後的那種語氣，心裡生出了一種薄涼之感。由一個武將嘴裡說出的不打仗最好，這樣的話，是一個男兒見過了生死之後的心底話吧。只是上位者從來就不會管這些事情，他們的眼裡只有權力，只有那把明黃的位置。桃華突然很想去看看那漫漫黃沙，看看他曾經戰鬥過的地方，那裡，是不是千年只有風沙在吟唱著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