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問你,你到底可曾后悔了?”老太太終歸只是灼灼的問出了這么一句話來。她又何必對顧婉音解釋什么?
顧婉音遲疑了一下,終歸是搖頭。后悔什么?后悔應該幫助秦王,讓秦王走上那個位置嗎?她不后悔,也不覺得應該后悔。
“從今日起,你也不必再過問中饋之事,重新交給你二嬸代管吧。你如今有了身孕,是該好好休養才是。”老太太惱極,沉聲開口言道,眸中冷冷威脅之意十分明顯。頓了頓又添上一句:“你以為,你們顧家就沒有參與此事?你大伯你三叔,沒有一個置身事外!倘若此事失敗,別說周家,你們顧家也是一樣逃不掉!”顧婉音的意思,直接關聯了周瑞靖,老太太到底還是希望能說服顧婉音的。否則,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顧婉音垂下頭,一動不動,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老太太說的事情:“他們選擇了什么路,和我并沒有什么關系。只是,我和世子爺卻是同一個意思。這就足夠了。而且,我想問老夫人一句話——在您和太后眼里,圣上算什么?難道是任由你們擺布的布娃娃嗎?”若真如此,立儲之事就不會拖到現在。
老太太一怔,沒想到顧婉音竟是敢問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只是同樣的,這話也在她心中激起了一絲漣漪。想起圣上昨日的神情,想起圣上一些手段,老太太心中一凜,竟是多少生出了一絲害怕來。沒錯,的確是害怕。老太太畢竟不是太后,有所依仗。她怎么能不怕?不過想起太后和秦王的保證,她最終還是咬牙言道:“太后和秦王。比圣上能給的更多。若要周家更上一層樓。必須如此!”這句話,或許是故意說給顧婉音聽的,或許,根本是老太太說給自己聽的。
因為老太太。發現自己心中竟是因為顧婉音的話,產生了一絲動搖。
“圣上當初如何奪得皇位?”顧婉音抬頭定定的而看著老夫人。墨玉似的眸子里有亮芒閃過,那光芒耀眼而睿智:“圣上走過的路,他不會讓秦王再走!圣上不是紙老虎。太后縱然是圣上的生母。可是比起皇位來說,誰更重要?太后能為了那個位置逼迫圣上,圣上自然也能為了那個位置……對于圣上來說,那個位置只有一個,可兒子卻有很多。他不想讓位的時候,誰又能逼迫他?若有誰真的敢輕舉妄動……我想圣上。并不會在意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兒子。”若真顧念骨肉親情,圣上當初就不會用那樣的方法。去謀奪皇位。
顧婉音這些話,只讓老太太覺得,心中漣漪越來越大,一層層互相激蕩,竟是掀開了滔天巨浪。心中的那些依仗,也是動搖不已。最終,老太太沉下臉:“太后能輔佐圣上坐上皇位,自然也能輔佐秦王。”
“老夫人果真如此認為?”顧婉音微微一笑,絲毫不掩飾眸子里的譏諷:“太后看來,并未看清局勢。若圣上真如同先皇一般沒有防范,今日或許,秦王早就已經不是秦王了。可是最后秦王仍是秦王,為何?老夫人,我并不認為是因為我的那一句話。圣上的心意,并非我能扭轉。我不過是替圣上找到了一個臺階下罷了。老夫人想必明白,昨日不僅僅是太后逼迫了圣上,還有皇族那些長輩們,還有一些朝廷重臣。可是為何如此都沒有成功?因為圣上,早已有所防范!”
顧婉音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戳中了老太太心中的軟肋。老太太眼底的狐疑,越發的明顯起來。
顧婉音收在眼底,再度開口:“盛極必衰,這個道理亙古不變。不管是周家也好,秦家也罷。都是根深蒂固,枝葉繁茂。可是若是這一棵樹太過繁茂,太過高大,就會引來人的嫉妒和怨恨,會讓人覺得有所威脅。這個時候,該做的不是不顧一切的聚集力量去爭奪什么,而是應該……修剪枝椏,主動示弱。一個家族若勢力再大,只要上位者覺得牢牢掌控在手中,自然不會覺得威脅。可若是上位者發現,這個家族已經有了反骨。您說上位者,會如何?我想,大約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連根拔起。到時候,那才是真真的沒有了機會了。”
“你倒是生了一張巧嘴。”老太太冷笑,只是語氣再不如當初那般堅定,反而帶著一絲絲的慌亂。顯然,老太太對于顧婉音所描述的情形,是害怕的。正因如此,老太太不愿意再聽下去,沉聲道:“不管如何,我已經決定了。你無需多言。回去好好安胎罷。”
顧婉音見老太太依舊執意而為,心中嘆了一口氣。緩緩起身站穩,只是在退出之前,卻是仍是開口說了最后一句:“老夫人,您覺得,周家現在這樣,還不夠風光嗎?再風光,又能風光到哪里去?為臣者,永遠不可能超過皇族。今日圣上忌憚周家,可是將來,秦王就不會忌憚了嗎?為了一時的風光,冒著將整個家族賠進去的風險,到底值不值得?”
說完這句,顧婉音也不再多說,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二太太和顧瑢音竟然還沒走。見顧婉音出來,都是將目光掃過來,探尋猜測好不掩飾。
而三太太和周語緋卻是迎上來,一把扶住顧婉音,周語緋面上的關切十分明顯:“嫂子。”顧婉音懷著身孕,方才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如何對顧婉音,她自然是擔心。看老太太方才盛怒的樣子,誰能不怕?
顧婉音多少有些疲憊,搖搖頭回了個笑容之后,便是言道:“我先走一步。”
周語緋立刻道:“那我送嫂子回去——”話還沒說完,便是看見了顧婉音投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當下便是忙住了口。
顧婉音笑道:“不必了,多遠的路還要你送我?你們且在此好好陪著老夫人才是。”
從老太太院中出來,顧婉音的笑容便是陡然消失。一聲輕嘆從唇間滑出,竟是有些傷感的意味。
“怎么了?”丹枝看一眼素琴和碧梅,見她二人都不敢隨意開口,只得自己開了口。想了想又問:“膝蓋可還疼?”
“膝蓋倒是不疼,只是老夫人太過偏執了。”顧婉音苦笑,她看得出來,老太太縱容那被她那些話打動,心中存在了狐疑,可是到底還是沒有被勸服,終歸是抵抗不住太后給的那些誘惑。頓了頓又說起方才老太太的決定:“老夫人決定讓二太太代管中饋,至少會等到我生產之后。”
丹枝皺了皺眉頭,旋即又松開:“這個倒是不怕,畢竟二太太縱然現在將中饋拿過去,也翻不出什么浪來。”
顧婉音微微一笑,眸子里有光芒一閃而逝:“可是這中饋,卻是不能交給二太太。丹枝,你去找王貴喜家的,讓她拿著當初那些賬簿,去找老太太。”
丹枝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面容上也隱隱多了幾分笑容:“怪不得當初世子妃不肯立刻將那些賬簿抖出,原來是在這個時候等著。這樣一來,縱然老太太有心,也不好再真交給二太太了。”
“不僅如此,你再將此事告訴三太太,另外,再給三太太一些證據。既然要做,自然就要做個全套。”顧婉音唇邊的笑容,竟是冷了幾分。
“可是三太太一向謹慎——”只怕不會這樣聽話才對。丹枝多少有些遲疑。
顧婉音卻是十分篤定:“放心,三太太肯定會有所行動。你只要偷偷將老太太打算將中饋交給二太太的話告訴三太太,三太太必定會有所動作的。”三太太最仇恨的,便是二太太。如今眼看著二太太要恢復風光了,三太太怎么會坐視不理?
所以,這一點,她倒是不擔心。她擔心的是,接下來太后的動作。
下午,顧婉音還未歇了中覺起來,便是被驚醒過來。聽見外頭有人說話,隨后素琴便是進來稟告:“太后有旨意。世子妃快起來接旨罷,”頓了頓,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顧婉音,添上一句:“隨著一起來的,還有個女子,帶著包袱。”
顧婉音一怔,穿鞋的動作微微頓了頓。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這個情況,她早就料到了。那個女子,只怕是以后要在鎮南王府長住了。
收拾整齊,她這才緩緩的出去接旨。第一眼便是瞧見了那個跟在宦官身邊的女子,淡淡的眉眼,怯怯的神情,卻是又掩不住點漆似的眸子里那一點靈動之色。瑤鼻挺直,紅唇嬌小,瓜子臉,看上去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若單論容貌,或許顧婉音有所不及。可是顧婉音勝在的,是氣質。那股溫婉和嫻雅,已經是刻在骨頭里,舉手之間,展露無疑。
顧婉音毫不掩飾的打量了一番,這才看向那宦官,微微一笑:“公公可以宣旨了。”
那宦官笑著看向顧婉音,“世子妃也不必跪了,太后說世子妃有了身孕,只站著接旨就是。這可是無上的殊榮呢。”
顧婉音淡淡一笑,目光垂下去,恰如其分的露出一絲靦腆:“那勞煩公公回宮之后,替我好好謝謝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