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淵沒有急著發問,目光看向景逸,沉聲道:“景逸,如今是在下向劉相請教,這里沒你什么事了,落座吧,你靜靜看著即可,不要亂插嘴。”
“你……”
景逸聞言,嘴角抽搐。
當著眾人的面,他被朱淵羞辱,心中憤怒。他剛準備反駁,就被劉宣伸手制止。劉宣說道:“景逸,你且安坐。朱淵向本相討教,本相也很想聽聽,他有什么真知灼見。”
“喏!”
景逸回答一聲,不情愿的坐下。
朱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非常的得意。
劉宣說道:“朱淵,請吧。”
朱淵接過話,拱手揖了一禮,一字一頓的說道:“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這番話出自《孟子》。
大概的意思,是水沒有東流、西流的定向,卻有上、下流淌的定向。人性的善,就如同水往下流一樣。如果拍打水,令水飛濺起來,它可以高過人的額頭。如果堵住水道,它會倒流,甚至可以把水引上高處,但這都不是水的本性,是形勢逼迫。
同理推知,人之所以做了壞事,是人的本性受到了逼迫。
這是孟子的經典言論。
朱淵開口就引經據典,昂著頭,繼續說道:“人無惻隱之心,非人也;人無羞惡之心,非人也;人無辭讓之心,非人也;人無是非之心,非人也。”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
“羞惡之心,義之端也。”
“辭讓之心,禮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朱淵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繼續道:“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有仁、義、禮、智之心,而追本溯源,這就是人性善良的體現。這就是人性本善,既然人性本善,何來人性本惡呢?如此淺顯的道理,荀子卻不明白,非要嘩眾取寵,說什么人性本惡,實在是歪曲事實。”
他盯著劉宣,目光灼灼。
只要劉宣認輸,孟子一派的學術,就徹底壓住了荀子一派的學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劉宣身上。
學術之爭,向來不見血,可一旦敗給對方,將會遭到徹底的打壓。
劉宣不能輸,也不會輸,他面帶微笑,正色道:“朱淵,你處處引經據典,處處從孟子的言論尋章摘句。在本相看來,卻是囿于規矩,你所言錯得離譜。”
朱淵冷笑道:“劉
相的話,難以令人信服。”
劉宣道:“既然是學術之辯論,自然要讓你心服口服。且不提你洋洋灑灑的一番言論,先說你此前的論斷。你說家師大逆不道,憑什么?”
要反駁朱淵,自是逐一的反駁。
涉及到荀子的榮辱,劉宣不能忍,必須討個說法。
朱淵說道:“孟子、荀子二人,都是儒家的宗師。孟子對孔子,無比尊敬。而孟子為荀子的前輩,荀子作為后輩,不進不尊敬孟子,卻為了揚名立萬,全然推翻孟子的學說,此等嘩眾取寵之人,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什么?”
劉宣搖頭說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你不怎么樣。”
朱淵道:“劉相詞窮了嗎?”
劉宣戲謔一笑,說道:“在孟子為儒家宗師的時候,尚且沒有人提出人性善惡的言論。孟子研究經典,著書立說,提出了人性本善,發現了人性中善良的一面。”
“在當時,這是正確的。”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永恒正確。”
“天下大勢,與時俱進,各家學說,不斷推陳出新。時至今日,家師研讀孟子之學說,發現孟子的謬論,方能提出人性本惡的學說,這是斧正錯誤。”
“因為人性本惡,更契合與人性的本源。”
劉宣侃侃而談,繼續道:“孟子以水流作為比喻,判定人性本善。同樣的,在下也舉一個例子,以反駁你的觀點。”
“上古之時,人族茹毛飲血,過著野獸一般的生活。”
“伏羲氏結繩為網,捕鳥打獵,令人族群居,和野獸有了不同。伏羲氏做出的改變,讓人的生活習性發生變化,這是伏羲氏大逆不道嗎?”
“燧人氏鉆木取火,讓人族不再茹毛飲血,能吃熟食,能看到火光。相比于上古之時,燧人氏做出的變化,是大逆不道嗎。”
“倉頡觀奎星環曲走勢,俯看龜背紋理、鳥獸爪痕、山川形貌,最終造字著書,方有人族記事。倉頡做出的改變,莫非也是大逆不道?”
“如果前人立下的規矩,后人不敢打破,天下如何發展?”
“如果人人提出不同的觀點,就都是大逆不道,恐怕我等現在,還是衣不蔽體,還是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
劉宣盯著朱淵,沉聲道:“家師提出人性本惡,是大逆不道,實在大謬。”
朱淵聞言,面色微變。
劉宣果然詭辯,竟然用這樣的理論來反駁他。
不過這沒有涉及到根本。
朱淵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纏,話鋒一轉,沉聲道:“劉相,
且算你說對了。但人性本善,才是人性之根本,人性本惡,實在是荒謬。”
劉宣輕笑道:“人性本善,在孟子時代,他剛提出來是正確的。但現在隨著學術的研究,他現在錯了。因為學術在發展,思想在進步,百家學說都在推陳出新。”
“孟子說人性本善,更說人做了壞事,是他善良的本性遭到壓迫,以至于為惡。本相是否可以理解,這是善花結了惡果?”
劉宣看向朱淵,發出了疑問。
這一問題,是依據朱淵的說法來的。
朱淵仔細的想了想,朗聲說道:“自然是善花結惡果,善才是根本。之所以為惡,是因為外部的惡影響了他,導致人為惡。”
“說得好!”
劉宣撫掌道:“本相再問,既然受外部的惡影響,外部的惡來自于哪里?”
朱淵道:“自然是外部的影響。”
劉宣撲哧一笑,說道:“你這話,等同于沒說,等同于廢話。人人都為善,人人都向善,這世間哪還有惡言、惡語、惡行。”
“順著你的言論往下,就算是外部影響。”
“可外部的影響,誘發了人性中的惡,這人性中的惡又來自于哪里呢?”
“事實上,是人性本惡。”
劉宣直接給了結論,說道:“人的本性就是惡的,所以才會遭到引誘,才會被誘發。如果一個人人善良,世間就沒有惡,怎么會受到影響呢?”
朱淵面色大變道:“你狡辯。”
劉宣說道:“是否狡辯,眾人自有判斷。孟子說了,人人皆可以成堯舜,那就是每個人都是善的,人人皆為善,怎么會產生惡呢?按照這個道理,向善容易向惡難。可事實上,誰都知道向惡容易向善難。朱淵,你怎么解釋。事實上,人性本惡啊!”
“蹬!蹬!”
朱淵后退兩步,身子一陣搖晃。
他的眼中充滿了忌憚,劉宣的反問太犀利了。人性本善,外界的惡來自于哪里?一時間,朱淵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劉宣從坐席站起來,沉聲道:“人性本惡,但人性向善。人出生后需要人教導,需要人引導,也因為如此,才有善惡之分。正是如此,才是向惡容易向善難。”
“你……”
朱淵啞然,無從說話。
“好!”
趙勝坐在正上方,撫掌稱贊。
其余的人,撫掌大笑。
反倒是朱淵,以及孟子一系的人,都愣了。截止到現在,劉宣沒怎么闡述荀子人性本惡的觀點,已經駁斥得他們啞口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