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諶墨!
是“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諶墨’”?還是“ ‘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諶墨”?
兩者兼之。傅津伸臂抱起沉昏的兄長,噙一抹殘笑,美目對上諶霽:“諶小侯爺,后會有期了。”
肆意圓燦星眸一閃,甜聲道:“廣仁王,你以為若我們三人聯手攻擊閣下,閣下勝算有多少?”
傅津瞇眸,“你打算攻擊本王?”
肆意螓首愛嬌的點點,抿笑不語。
傅津冷聲道:“你要知道,除非你能殺死本王,否則……”話未盡處,無邊殺意漫延開來,就連枝上梅蕊似也不禁其寒,與雪一俱飄落,滿園彩雪紛飛。
肆意愈發笑得開心,“總要試過才知道。”
傅津定定盯著她散發嬌憨純甜意味的嬌靨,倏爾冷魅一笑,目光掃向園內……嗯?
“不用找了,王爺,他們都被我打發走了。”適才一番動作,氣神消耗泰半,肆意將話吐得輕柔,是為全心淀神凝氣,以備眼前這個最大的挑戰。
“肆意,本王不會因為對手是你而存任何憐惜。”
“肆意明白,肆意既有膽量成為王爺的對手,就有膽量承擔一切后果。”
“哪怕是你的家族淪為陪葬?”
“不試過,又怎知結果如何呢?”
“很好。”傅津掀腿步回暖閣,輕將兄長放回長椅,在諸人都屏息靜待廣仁王走出時,他出來了,而且是食、拇兩指扣住原在另一張短榻上休養的諶恕咽頸,悠然走出。
“本王先處理了這一個,再與你們慢慢計量,如何?”那聲,如野獸在侵吞獵物前的戾虐低哮,“本王想想,該如何處理呢?割舌?毀目?斫手?除足?抑或弄花這一張云伯侯府出產的俏臉蛋,再將全身經脈廢除?”
諶霽拳心緊蜷,力持無波的冰顏之下,火漿欲發。
肆意沒有說話,僅以美瞳瀲瀲,同情地掃向他身后。
傅津頜下一緊,已知發生了什么。
“廣仁王爺,諶墨對您的提議感興趣得緊,不如也請令兄體驗一番如何?”
“三嫂。”傅津并未回首,殘聲笑道,“你是在告訴我,你準備向適才還在舍命保你的三哥下手么?”
閣內,諶墨再將一粒固本保元的長元丹塞進傅洌嘴內,吐語是不含一絲情緒的淡然:“廣仁王,不要告訴我,你準備向在下講授仁義之道?”
“很好,很好。”傅津面色更形詭厲,“你最好出手,也好給本王一個將你們四大家族連根拔起的理由!”
“廣仁王,你救兄心切,吾救姐情衷,將心比心,你該能體會在下此刻的心情,何況……”諶墨嗓柔音緩,徐如春風,縷縷蕩人耳際。
傅津尚對其這不合時宜的音色陡覺怪異,心神微疑之際,雙目與正面相對人兒的一對星眸遭逢,其內星輝燦燦,竟如一個吸漩的渦轉,教人難移瞳睛……
“傅津,今日,你在你的府邸內閉目謝客,你不曾見過誰,誰也不曾見過你,回去,回你的府邸,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的存在。你兄長傅洌攜妻到太秀園賞梅,受天遣會伏襲受了重傷,切記,切記……”肆意冉冉發聲,步步接近,隨袖散出迭魂之香。
諶霽無息掠去,接走了因廣仁王手指松緩而驟失束恃的諶恕。后者在斷腕之痛、遭脅之懼的夾襲下,早處昏迷。
諶墨向其弟比個手式,示意其先行撤下。
諶霽意會,頷首,舉步……
一道玄影如鬼魅般,破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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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津是個頑敵,其人意志、意識均異于常人,若不是諶、肆兩人多年的相處默契,諶墨先以音分其神志,肆意揪此一線機會施以失魂之術,不會有恁此順利的開端;而至最關鍵之時,強敵趁虛而入,若非肆意當即立斷,將一點朱唇觸上先前垂涎它已久的人口上,也不會有恁此遂意的結局。除卻——諶墨遭劫。
諶墨在瞧清來者目標唯自己一人時,當即放棄抵擋,亦瞪止了諶霽的援手,以前所未有乖順隨人擄去——那個當下,任何聲、影的輕擾,均可使肆意前功盡棄,后果是四家族面對天家惡魔的顛覆,還有……
她須承認,她更怕全無抵抗能力的傅洌再遭任何不測。
這個僅是夫妻之名的夫君,明明不是隨和的脾性,對她卻極盡縱容。她的屢拒求歡,她的徹夜不歸,她的冷譏熱諷……在皇室,在天家,樁樁都是罪名,而這一刀,更是罪不容誅。
罪不容誅啊,是以,匕首刺下,一管熱血濺回理智時,她已為兩人設想好了結局:孝親王夫婦受叛匪所襲,曝尸崖下,當然,那位倒霉的孝親王妃絕不會是她……妖魚諶墨并非善男信女,不是么?
但,傅洌這個男人,硬是將結局改寫,一腔血換她淚珠成串,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傅洌,我們怎么辦?怎么辦呢?”她無力闔上疲酸的雙瞼,喃道。
赫連銘瞥一眼車內一角呆坐半晌的這尾入網妖魚,深邃目瞳波光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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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洌醒來,已是七天之后。
重重紗簾低垂的寢樓內,燈燭高燃,藥氣沉郁。他的醒轉淺呻,驚醒了榻前支頤淺睡的佳人:“……王爺?”
昏沌的眸漸趨清晰,佳人的輪廓亦由粗淡變得細致,他微擰眉。
“王爺,您要喝水么?”佳人身側靜立的婢女出言恭詢。
“……退下。”他嗓有些許沙啞。
“是。”婢女春葉溫順撤步。
“扶我起來。”
榻前佳人微愕。
“扶本王起來。”他又道。
“……是。”
綴有粉色并蒂蓮花的雪白衫袖探出,只是,僅是探出,即被男人的一臂推拒。男人自行坐起,并因這動作扯痛胸下創口,蹙眉成巒:“你為何在此處?”
諶恕也不勉強,漠然歸座:“我并不想在此處。”
“她呢?”
“若你聽完仍能靜待傷愈,我便會說。”事關家族生死存亡,這唯一且最至要的知情者,她需要打起全副精神周旋。
當日的失魂之術,肆意心氣費耗過多,此下尚無法應對孝親王,且以她的說法,沒有墨兒的助力,對這個男人很難湊效,與其弄巧成拙,不如賭了他對墨兒的用心。但若賭輸了,也只有……藏在袖內的纖指,緊捏住肆意交予的迷魂粉。
“你沒有和本王交換任何條件的資格,告訴我,她在哪里?躲起來了么?你出現在此處,又為哪般?”
重創初醒,這一長串話告訖,已是氣息微喘。但是,究是為王者,那未加收斂的強者之勢,不予遁隱的噬人之芒,豈使閨閣中的孤傲千金招架得住的?
“墨兒被東漠人擄走了。”諶恕的冷漠猶在,心內駭意已滋,“霽兒率府內精騎鐵衛已追了去。我在此,是為保住墨兒……身為親王之妃,她先前曾失蹤一回,若再次告失,只怕引人疑竇……相信王爺也不愿墨兒被皇家所不容罷?”
“告訴本王,你們準備如何圓說一切?”
“如今,只要王爺您對那日的一切記憶不再,便不會有再有人記得。”
傅洌細眸驟生戾芒:“你們將阿津如何了?”
諶恕微震,強自從容道::“……墨兒對他施了失魂術。”這個說辭,是諶霽訂下的,在他講,諶墨是唯一不必擔心受孝親王反噬之人。
“失魂術?”
“那日的種種,已在五皇子腦內消失。而所有人都知道,王爺的傷出自叛匪伏襲。”
她話落良久,閉目的傅洌不見任何回應。就在她以為孝親王體虛嗜睡已會周公去時,聽他突啟口說:“你可以替阿墨留在府內,以你身上的傷謝絕任何邀宴,本王亦會以此由吩咐管家為你閉門謝客,至于幾個貼身丫鬟,就權看你自己的應付。”若無這點智慧,亦枉為了那妖人兒的姐妹。
“……諶恕明白。”
“墨回來之前,你在本王面前,須自稱‘臣妾’。”
諶恕抿緊唇。
“還有,你和你的家人須明白,本王的不計較,只是因為阿墨。所以,她越早回到這里一日,你們的家族就越早安穩一日。”
這個男人,以為他是誰?諶恕面色微變,“墨兒是諶家的寶貝,我們自會拼命救她回來。”
“如此甚好。”傅洌優雅揮手,“你可以去歇著了,外面若有仆婢在,叫顧全來見本王。”
這個男人……他或者不是誰,只是一個可以掌握諶家存亡的人而已,所以,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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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第一美人,原云伯侯家千金小姐,現尊貴的孝親王妃,賞梅太秀園遭叛匪所傷,身損心驚,又因照看夫君日夜不歇、心力交瘁之下,纏臥病榻。這一病,竟是倥傯而過的兩月時光。待孝親王妃重以傾城之姿走入諸人視線之時,已是春日正好的時分。
令賞美喜美者欣賞得是,百花宴上的孝親王妃,依然美麗不可方物,未因一場大病折損半點風采。
春暖百花開,春至萬物發。深藏冬日厚土內的種芽,是否終將破土而出?
端看時、勢如何,端看個人抉擇。
楔子
飄浮,三魂不知所歸,七魄無所憑居;沉湎,黑暗無邊,縹緲無盡……忽然,一陣營營汲汲的鉆心之痛,襲擊了深睡的靈魂,她終再無法飄浮沉湎,雙眼雖酸澀艱難,卻仍傾力睜開。
首進入眼際的,是一面樸拙墻壁,掛置的獵刀、木擔、圈笠,在在說明她當下所在之處,是一家獵戶的處所。
不習慣癱軟的嬌弱,她欲撐身坐起,不料,僅是稍稍挪動,那夢中的鉆心之痛真實襲來,她望向了傷處,自己的左臂。如她沒有記錯的話,當時在懸崖下極短暫的暈厥過后,醒來時,她見到了左臂斷裂處一截錯支出來的白骨,及地上一鴻來自于它的鮮艷血液。此刻,這只臂與一塊長板固縛在一起,想來那截白骨已歸回了原地。
意識遭吞噬前的最后記憶,是掙扎前行,那樣的當下,似乎未感覺到疼痛罷,只想腳下不停,走離那塊她自懸崖墜下的著落地。她知道,崖上會有人下來尋她,而她不想為他們尋到,至少,不要那么快。不知行出多遠,她終覺全身氣力不濟,一口氣喘在胸臆再也提接不上,但她的雙足,仍不肯就此降停,走走走走……
直到遭人所救。
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置此境地?本是攜手共赴塞北,與一干好友飲酒豪歌,卻險喪身緣鳳山崖下……
他沒有做錯什么罷。東方家于他恩重如山,更有一講是百善孝為先,性命攸關時刻,放開她一人之手,保全義父義妹兩條性命,這樣的選擇,是忠正淳厚的他會做的。兩對一,他沒有算錯,也沒有做錯他放開她手的那一刻,她看得見他眼底的痛舍,興許此刻,他比她,更受痛苦折磨。只是啊……她笑,她終究會介意罷?介意不管過程如何、自己都非他第一選擇的結果……她和他,也再無可能了罷?也好也好,小意意不是在老早說過,她不是談情說愛的材料,如此陰差陽錯,反遂了兩人比翼齊飛的江湖游俠夢。小意意啊,你有些耐心罷,在江南的溫柔鄉里,且待你的心肝片刻,我就要來了呢。
“血跡斷了,前方有一處茅屋,咱們上去看看!”
她聽到了不遠處的人聲:他們找來了。
“有人么?”揚目四顧,低喚幾聲,均無人回應。看來,自己與那位救命恩人,無緣得見了,竟連一個“謝”亦難當面道出,委實遺憾。她舉起無損的右臂,以貝齒退下腕間紅玉手鐲,擺放在床邊粗木案上。這物什是去年返京時,云伯侯為她備下的十五歲生辰禮物,平民人家衣食三年五載該不成問題,救命之恩難償,聊勝于無罷。
“諶姐姐,你當真在這里?!太好了,漠哥哥,諶姐姐在這里,諶姐姐沒有事!太好了……”
她想笑說:誰說我沒有事?全身破傷多處,臂折骨斷,且胸腔內像是有團火在炙燒,這叫沒事?
但張嘴啟唇,什么也未喊出,在那雙松她墜入萬丈懸崖的臂膀輕輕懸空抱起她時,她唯在心里道:救命恩人,無緣一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