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濟,七皇子也聽得出這其中的折損,當(dāng)下面赭耳赤,“門皇兄,小弟奉勸你們,也不要太得意忘形,太子就是太子,一朝登基,是九五之尊,誰能和九五之尊的權(quán)勢相擾?”
“噫,如此說來,太子已迫不及待要使登基爲(wèi)九五之尊了麼?”
“你——”傅湛怒咆,“我沒有如此說!”
“可是,你給我的,就是這個錯覺啊?!?
“六皇兄!”
“我耳朵很好,你可以不必恁大聲。”
“你……”
“在下的耳朵很好,兩位皇子可省些力氣,碧門瓦鄙牆危,禁不志天家皇子的尊貴聲量呢?!背谅砸羯びM,頎長身影背光而入。
“嗯?你……”傅湛一愣,待來人坐定,“你是……你就是那個碧門大當(dāng)家?”
“在下碧笙,見過七皇子?!?
“大膽,你見了本王敢不行禮,也太把你這碧門當(dāng)回事了罷?”傅湛一腔窩囊氣,總以爲(wèi)找著出處,“任碧門如何富麗堂皇,仍是商是民,民見官尚且要見禮,何況是見本王?”
“請問王爺,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您受封的是郡王銜?”
“是又如何?”七皇子傲凜揚首。
“碧大當(dāng)家,您沒有記錯,我這位七弟,封得是‘廣智王’?!备富收媸怯⒚靼。馕甯鐮?wèi)“仁”,封七弟爲(wèi)“智”,偏偏一個不仁,一個不智,金口一開,效果不同凡響啊。
“既是郡王,您竟不知當(dāng)年太后爲(wèi)?yīng)劚涕T對三位皇子的照拂,頒了一道思諭給碧門麼?”
“什麼思諭?”
“這個,”六皇子很有興趣代言,“太后思諭上說,爲(wèi)?yīng)劚涕T功高,特恩賜門門主享受親王階禮,含俸祿禮遇。雖碧大當(dāng)家財大氣粗,一年的銀子比咱倆年俸加起來的十倍還要多得多,但恩諭不是恩諭,有恩諭在,七弟你或者該向大當(dāng)家行禮哦?!?
七皇子一張臉,由紅及紫,再由紫變青,頃刻間,也不知是哪個顏色做主較爲(wèi)應(yīng)景?!啊退闳绱耍就跏堑赖赖氐氐镍P子龍孫不假,太后的恩諭也不是爲(wèi)給你傲慢無禮用的,冷落皇族這條罪,你是擔(dān)定了?!?
傅澈鼓起俊俏臉蛋,無辜問道:“老七,你是說,我不計較的事,你一定要計較嘍?!?
“……你,六哥……”望這張俊臉,冷不丁,廣義王說過的一話擦過耳來,“碧妃的三子中,論及手段,老五的確是惡魔,但最可怕的,卻不一定是惡魔”。比惡魔還要可怕的,會是什麼?不自禁地,從心底打出一個冷顫。
以爲(wèi)憑天家皇子這無往不利的身份,定能爲(wèi)太子從財大氣粗的碧門身上敲下一筆竹扛來,但看眼下這形勢,六皇兄竟毫不避諱對太子的分開違悖,這說明什麼?
極少動腦子的七皇子,也把腦子轉(zhuǎn)個幾個,而後,定神清嗓,“六哥,小弟也只是玩笑,碧門是六哥的親戚,不也是小弟的親戚麼?”
呀呼?了不得餵了不得喂,老七長本事了不成?傅流紅口白牙大咧,像是一朵沒有開好的野桃花,“七皇弟,這話,聽著真是舒服呢。碧大當(dāng)家,是不是?”
“六皇子聽得舒服就成?!逼奋娜瞬粶夭坏囊痪?。
傅澈從不懷疑碧笙與三哥是兩個人,擱著是三哥,哪會有這種暗譏明諷夾槍帶棒的一堆話兒給人受?
“碧當(dāng)家,本王也不拐彎抹腳了,直接將話挑明瞭講……”
喲喂,進門浪費了這一把時間,還把話挑明瞭講?六皇子“卟卟”噴飯連聲,毫無給人面子的自覺。
傅湛在心頭刻下“忍”字,言歸正題:“本王此次來江南,是爲(wèi)淮水募款而來。先時在林州,已由工,商各界捐了一百萬兩銀子之多……”
嘖嘖嘖,這七弟,也太……大胃口了罷?據(jù)他六爺所知,單是林州道富,就讓他給榨出三百萬兩白銀之多呢?遑論‘工,商各界’?小孩子也不怕?lián)闻?,要不得啊要不得……嗯,這道西湖醋魚做得不錯,不知這一回能不能將廚子挖去廣義府當(dāng)差?
“碧門是百年超級老號,根深財茂,又是天家的親戚,不知碧當(dāng)家能爲(wèi)皇上,爲(wèi)天朝,爲(wèi)淮水沿岸百姓捐出多少心意款項來?”
嗬唷嗬唷~~。六皇子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對七皇子這說話的藝術(shù)也學(xué)會欣賞起來。
“但不知,廣智王爺所說的‘募捐’,是自願,還是徵收呢?”
對於對方的不答反問,傅湛不悅。“既然是募捐,當(dāng)然是自願,但爲(wèi)國爲(wèi)民,竭忠盡力是應(yīng)該的,天朝聖恩威隆,施惠於民,纔有這太平盛世不是……”
傅澈真想鼓掌吶,如果不是他那麼“不小心”地知這七皇弟吞了不少東西進肚子去,還想爲(wèi)他的長進喝采呢。
“那,碧當(dāng)家,碧門到底會出多少款項呢?”
碧笙在楊木圈椅上,找個舒服姿勢倚下?!霸谙略诒涕T,只是一個管事角色,對重大款項的運用,沒有一言既定的權(quán)力,而要將全國各外的管事聚集起來,尚需時日。真要議定了,怕是會耽擱了淮時機?!?
碧笙是碧笙,三哥是三哥啊。傅澈再發(fā)感嘆。若是三哥,哪會有閒心跟人磨牙?
“但治淮確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在下既然不能撥出銀子效勞,總該盡綿薄之力。不如這樣,淮水江南段所用木材石料沙礫,治淮工地開出單子,到碧門旗下取用如何?碧門人可派人到現(xiàn)場看著,不夠了只管再取,剩下的嘛,只管再拉回來就是?!?
碧大當(dāng)家,高哦。木材石料沙礫,就算就人取用得再多,也做不出手腳,對方真要不怕麻煩拿到市場倒賣,又哪出得了碧門的眼界?
七皇子廣智王的壞臉色,已然遮掩不住了。想他一路南行,以皇子之儀,到哪裡竹槓不是敲得又響又順?本是將碧門當(dāng)成一隻最肥最美的羊放到最後來宰,時下這隻羊竟變成鐵公雞,讓他去抱一堆沙石木料來硌牙?
“碧大當(dāng)家,廢話少敘,也就是說,你不給錢就是了?”
唉,這老七,才誇他長進,又倒退了不是?這話,擺明是向人敲索的惡霸模樣嘛?!捌呋实?,你許是沒有聽清碧大當(dāng)家的意思?大當(dāng)家已經(jīng)將江南段的治水用材悉給承擔(dān)了,這對治淮來水,可比捐上五百萬兩銀子更抵事呢?!敝皇亲屇愠云饋硖驴诙选!按螽?dāng)家,你這等慷慨,小王須報摺子向父皇給你請功了?!?
碧大當(dāng)家則是低調(diào)寒喧。
廣智王徹底沒“碧”了。有六皇子在,這竹槓註定不好敲,但沒想到,他竟真是一心和他槓上?太子畢竟是太子,他們竟不存一點顧忌?
拂袖而去,當(dāng)真是拂袖而去,臨走前的寬袖將桌上的茶盞掃翻,以六皇子語言形容,是“臉色堪比刷鍋水”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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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也該回京了。”碧大當(dāng)家如是道。
傅澈茶水噴出:“碧大當(dāng)家,這叫過河拆橋麼?”
“不然,你在此還有事未了?”
“三嫂……”如願見大當(dāng)家眸神罷下,竊笑一聲,“大當(dāng)家不覺得,三嫂的確該隨小王一路回去?三哥在府內(nèi)養(yǎng)傷閉門謝客或可說得過去,三嫂若總是閉門不出,豈是長久之計?由機黠的三嫂擋著,總少些猜疑不是?”
知他話說得中肯,但……
“六皇子說得有理?!痹诤熱峥磻蚨鄷r的諶墨跳出援聲,“而且,萬一恕兒出了差錯,牽扯就大了?!?
碧笙陰鬱瞪了傅澈一眼,伸臂將她拉進懷裡圈囿起來,“如此想走?”
基本上,若是這個男人如此厚臉皮的不計較,諶墨也不介意和他的門人成前扮演一對深情的斷袖,任他抱著,嫣然一笑:“我的夫君傷重不能出面理事,我總要八面玲瓏一回罷?”
“三嫂說得有理哦?!备典kS即投桃報李,“而且,返京路上有三嫂陪著,談笑江湖,指點江山……哇嗚!”六皇子一躥三高地滾爬出碧門待客廳,身後,一隻碗兒深情追去。
“當(dāng)真要走?”碧笙鬱卒憋脣。
“你明知道只有我儘快回去,事情纔會愈發(fā)穩(wěn)靠。而且,雖然意意洗去了你那位五弟的記憶,但以他的奸詐多疑,誰知會推理出來什麼事情來?”
碧笙嘆息。
諶墨橫眉惡目:“在這裡,給我乖乖的喔,若敢給本少爺招惹出什麼桃花來,本少爺就給你多種幾株杏花去!”
“杏花?”碧笙一時未能意會。
“出牆的,不都是杏花麼?”
碧笙眸一沉,“黑兒!”
大事不妙!諶墨忽湊上兩排小牙,在他薄脣上倏忽咬下,趁男人乍驚手臂暫緩之際,滑出臂彎逍遙去。哼,今夜,跑去了碧瀾姐姐共睡,纔不給這隻大蟻啃食呢。
至於諶家阿墨是否如願?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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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您確定您不去車子裡面坐著?”
這東西煩不煩,問了她有一千八百遍了好不好?
“三嫂,小弟著實是爲(wèi)了您考慮,您昨夜……”壞笑,眨眼。難得有機會調(diào)侃,不抓緊怎行?
諶墨瞇眸,沉吟:“我在想,天香樓的胖老闆想必會想念極了小霽侯爺?!?
“咳咳咳。”三嫂和三哥果然是一路人,只要有一招好用,便百用不厭,當(dāng)然亦是百用不爽。
“小雪蓮,上京城真是你的故鄉(xiāng)?”耶落雲(yún)駕馬縱馳一段,撥馬跑回,大呼完過癮,又撥嗓高問。
諶墨頷首,對於這廝與傅澈進展進來的交情,她樂見其成,畢竟,兩個笨蛋湊上,算得上臭味相投。
“太好嘍,可以到小蓮花的故鄉(xiāng)嘍,到上京城嘍,駕——”打馬又卷塵埃馳下。
傅澈絕不承認自己和那廝是一個級別的,不過,“三嫂,你答應(yīng)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呢?!?
雖沒有明指,諶墨也知其所指,笑道:“回到京城,就沒有天高雲(yún)淡的日子可過了!”諶墨言訖,一馬當(dāng)新,白衣白馬,縱馳天地之間。
回到京都,就沒有天高雲(yún)淡的日子過了。
未卜先知?還是一語成畿?
茲此,天霾漸起,風(fēng)雲(yún)生變,天昱皇朝潛行河底多年的暗流,逐現(xiàn)水面,直至匯成駭濤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