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興學(xué)死了,這是在老警察拿起救火栓里的斧頭劈開教室門后眾人發(fā)現(xiàn)的。
他的樣子很猙獰,臉孔已經(jīng)完全扭曲,皮膚變成了青黑色,兩只眼睛往前鼓著,就像一條干死的金魚,嘴大張著,舌頭搭了出來,垂的很長。兩只手的手指更是彎曲、僵直,像是要抓住什么東西,他的身體向后傾仰,靠在了背后的墻上,兩只腳前蹬著,一只腳上的鞋掉到了遠處。似乎,在冉興學(xué)死前受到了難以言表的驚嚇。
所有人都驚恐地癱軟在地,當(dāng)然這并不包括那個老警察。他似乎早有所察,進屋后只是微微一怔就恢復(fù)了正常。他讓癱坐在地的眾人離開了教室,然后打了個電話后開始圍繞著屋子進行檢查。他檢查的很慢、也很細,所有的屋角、窗戶、墻壁都細細看了一圈。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教室。
630的新生們臉上既有恐懼也有哀傷,他們隔著教室厚厚的墻壁向里面冉興學(xué)死去的方向望著,因為他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看冉興學(xué)的尸體。雖然在此刻他們?nèi)栽谛闹袑⑺?dāng)做自己的兄弟,可是,面對死尸——尤其是這樣一副叫人驚懼的死尸,他們?nèi)耘f感覺胃里不斷翻騰。
徐靜當(dāng)先承受不住,跑到墻角“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李文軒陪在她身邊,輕柔地拍打她的后背。雖然他自己也不好受,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嘴唇都泛起和皮膚一樣的顏色。
抽泣聲開始浮現(xiàn),唐研與聶朗都哭了,他們低垂著頭,用手臂將臉緊緊壓住,不想讓其他人看到。陸彭許牙齒咬得咯吱直響,拳頭緊握,骨節(jié)隱隱發(fā)白。杜鵬坐在地上,沉默地抽著煙。剩下最后的王峰則是呆呆站著,瞪著眼望著雪白的墻壁。
他們的室友、他們的朋友、他們的兄弟就這么走了,不明不白的走了。懊悔如同驚天巨浪,從高處狠狠拍下,將新生們拍入冰冷徹骨的海底。
他們后悔、他們自責(zé)。如果那天晚上他們沒有讓冉興學(xué)獨自一人離去,或許結(jié)果就會不一樣。如果他們在冉興學(xué)最為消沉的時候能夠多陪陪他、多和他說說話,或許今天,他仍舊會笑嘻嘻地和眾人聊天扯淡,談?wù)撝b遠的夢想。
如果,或許。可是在此刻,說再多的如果、再多的或許又有什么用呢?冉興學(xué)已經(jīng)去了,他們再也看不到他靦腆的笑容、再也聽不到他文質(zhì)彬彬的聲音了。他就像窗外飛舞著的秋天落葉,蕭索孤寂,無根無萍,在冰冷的秋風(fēng)中被帶到不知名的遠方。
陪伴他的,只有冷漠的孤獨與稍縱即逝的短暫回憶。他終將枯萎,腐爛成一地的泥屑,再也不會擁有過去的哪怕最微小的一丁點——證明他存在過的——痕跡。他最終只能與黑暗為伍,陷入冰冷的虛無。
王峰的眼角淚水滾滾落下,止不住的落。似乎冉興學(xué)還在微笑地對他說,“你小子打扮的這么燒包是要干嘛去???”他的話語一遍遍在王峰的耳邊回響,一直不曾消失。
王峰擦了擦眼中的淚水,他踮起腳尖,再次深深看了冉興學(xué)一眼。他看到了他臨死前驚恐的樣子,那讓他的心狠狠揪了起來。冉興學(xué)是那么好的一個人,為什么會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王峰淚眼朦朧中視線在冉興學(xué)的臉上不斷打轉(zhuǎn),似乎要將對方最后的樣子記在心中。
然后,王峰怔了一下,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牢牢盯著冉興學(xué)的額頭,在那里,似乎有一道淺淺的痕跡,似乎……似乎是一道鞋印。
那究竟是自己看錯了,還是確實存在的?是殺害冉興學(xué)的人留下的,還是……
王峰想到了昨天晚上,他用盡了所有力氣將陸彭許的拖鞋抽在了門上黑影的額頭處,就是冉興學(xué)額頭上此刻的位置。是你嗎?興學(xué),昨晚是你嗎?王峰在心中輕輕發(fā)問,可是,沒有人能回答。
“她……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一陣驚懼交加的聲音從王峰身后傳來,他扭頭,看到了一臉驚恐之色的楊斌。其他人也盯著他,被他此刻的樣子嚇住了。
楊斌臉上的表情幾乎要趕上冉興學(xué)臨死的樣子了,他的眼幾乎突出了眼眶,瞳孔收縮,在眼眶里瘋狂的跳動著。他額頭上的青筋根根繃起,在皮膚下惡心的蠕動著。他的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是她……她又回來了……她怎么又回來了……不……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是她……”
他仿佛的了瘧疾,身子不斷打著擺子。他嘴里不斷嘀咕著,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驚恐,最后幾乎形成了一片細密的嗡嗡聲。
陸彭許就站在楊斌不遠處,看到他此刻情形,疑惑地輕輕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谥姓f道:
“你沒事吧?”
誰知道,就這么一下,楊斌忽然怪叫一聲,整個人瘋了似地順著走廊跑了出去。在他身影消失后,眾人還能聽到他驚恐交加的哀嚎聲。
眾人幾乎驚掉了下巴,望著楊斌離去的方向發(fā)呆。一直在旁嘔吐不止的徐靜似乎也被楊斌的樣子嚇呆了,她滿臉茫然地看著李文軒,李文軒同樣茫然地與他對望。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隨著一聲大喝,老警察猛然從屋子里沖了出來,他手中仍舊握著那把劈開了鐵鏈的安全斧,警惕地四處看著。
見眾人沒事,他眉頭皺了下來,然后才似乎發(fā)現(xiàn)少了一人。
“那個黑衣服的小子呢?他是被嚇跑了?你們沒事鬼叫什么?”
他的問題連珠炮一般發(fā)出,問的眾人根本不知道該回答哪個??伤坏缺娙嘶卮?,又?jǐn)[了擺手,說道:
“先不說這個,你們都安靜點。對了,你,對,就是你,你上下面把我的同事接上來,他們到了?!?
老警察抬手一指,正是那個侯老師。侯老師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讓人作嘔的地方,打從見到冉興學(xué)尸體的那一瞬間,他就躲到了一邊一言不發(fā),看樣子似乎也是吐過了。此刻見有了離開的緣由,連忙兩腳緊倒,揚長而去。
老警察又看了看630的新生們,叮囑眾人留在這哪都不要去后又將視線轉(zhuǎn)向徐靜方向。
對待徐靜,他的口氣緩和了許多,聲音稍低說道:
“徐老師,麻煩你通知一下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這里發(fā)生的事兒,然后叫保衛(wèi)科配合一下工作,不要讓其他學(xué)生到這來?!?
老警察的話雖平靜卻帶著命令口吻,徐靜連連點頭,許是忽見這種情景,心下慌亂,早已失了方寸。她待老警察說完后,連忙掏出手機到旁打了起來。
李文軒脫得身來,臉上毫無血色,行至王峰身旁,神色復(fù)雜地拍了拍王峰肩頭,一句話都沒有說。也許,他現(xiàn)在說什么都和自己臉色一般蒼白。
警察終于到了,他們封鎖了現(xiàn)場,很多人披起白色大褂,還有些人舉著相機在教室里拍著照。校保衛(wèi)科的人也來了,他們將聞訊前來看熱鬧的學(xué)生都趕了回去,然后遠遠地就用隔離帶將這個區(qū)域包圍。
老警察在交代一些事項后,再次拉著630的新生們錄了一次口供,也是在這時王峰才知道面前這個眼神銳利的老頭竟然就是這群警察的隊長。
這一次,老警察問的更細、更多,而且還是由不同警察分開記錄的,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老警察特意對上了王峰。
當(dāng)一切結(jié)束,已經(jīng)是三小時后了,徐靜意外的沒有離開,等著新生們。她將冉興學(xué)的手機要走了,要跟他的父母聯(lián)系,王峰二話沒說把手機遞給她。
然后,在李文軒的陪同下,新生們回到了630,大家都沒說話,只是呆呆地坐著。直到夜幕降臨,李文軒給新生們送來了飯菜,安慰幾句,便臉色沉重地離去了。
直到這時,陸彭許忽然開口。
“小峰,你在興學(xué)的手機上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