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出宮
洛浮夕官至禮部侍郎,二品官階,這種速度扶搖直上,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和咋舌。但是墨夜并不理會旁人議論紛紛,因為他知道,洛浮夕絕對值這個價。
帶著墨夜調配給他的幾十人的隊伍,又有貼身伺候宮人,且全權由洪長亭帶隊負責,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宮門。
前來送行的有紅宵公子和子沐。
洛浮夕將子沐交給了紅宵:“還請公子勞煩,多幫我照看這個不懂事的弟弟!”
紅宵嘆口氣道:“你倒好,終于有機會出去了,我幫你照顧子沐,是我份內,你盡可放心。”
“出去了也不一定是好事,不過是一兩個月來回,還是要回來的。指不定這個途中會發生什么呢。”
“你還不知足?起碼還能隔山隔水的相望,看到自己的王宮和國土,可我脖子再長,站得再高,也看不到敦煌的寸土。”
“呵呵。”洛浮夕苦笑道:“如你所想倒好,可你也知道,我出宮的由頭是什么,為了祭奠自己仙逝的王父,有什么好高興的!”
這一句戳到了洛浮夕的痛楚,紅宵一愣,知道是自己羨慕的過頭了,這種話在平日說說也便罷了,洛浮夕剛剛沒了王父,還說他出宮機會好,實在是不應該,不由低了頭,很是尷尬。
那洛浮夕也不惱他,拉過他道:“開玩笑圖個玩樂,離別的時候總要高高興興,別想太多,紅宵也總有機會再出去的。只待幫我照顧好子沐,我洛浮夕必是感恩戴德的!”
紅宵點點頭,應承了。
一旁的子沐卻并不高興,見到朝夕相伴的洛浮夕即可要走,一別就是兩月,哪有高興的道理。又想到自己的老國王就在這一別中仙逝了,多了許多的感慨,想念親人之心溢于言表。這偌大的后宮只剩下自己了,也不知道之后如何應對這些個繁復的事情,不由又紅了眼睛。他更怕這一別,會想見不到老王父一樣的,見不到洛浮夕了。
雖然只是瞎想,可人偏偏阻止不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公子……真的不能帶子沐一起走么?子沐跟你,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洛浮夕笑著拉過他,半取笑道:“哭什么呢,又不是一去不復返了!紅宵公子會照應你,我自當放心,你要無聊,每天都去紅宵公子就好。不過兩個月,眨眼就過了的。”
那子沐只好咬牙點點頭,一會兒,又想起什么一般,湊近洛浮夕的耳畔低聲道:“……公子若是尋得了機會,就一個人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你!”
這句話讓洛浮夕語塞,又是氣急,他如何是這種會將子沐丟在宮里,自己遠走高飛的人?當初子沐大可以留在洛水,或者后來跟著沉曦公主一起逃回去的,為了感他洛浮夕的恩情,依然留在了他的身邊,如今洛浮夕有了機會,又怎么會不感子沐的恩情,一個人走了呢?
當初在宮里,他可是抱著子沐下了重誓,說過一定要送子沐回洛水跟親人團聚的,他又這么會忘記這個誓言呢。
“你想讓我陷于不仁不義?什么叫我再也不要回來了!你在皇宮里,我是定要回來送你出宮的!”洛浮夕正色道。
那子沐再要說什么,就被洛浮夕捂住了嘴巴,他假意生氣繼續道:“你的心思,我自然知道,你什么也不用說了,我洛浮夕斷然不會做這種事情,這樣的話,不想再聽第二次。”
他語氣很是生氣,子沐見勢乖乖閉了嘴巴,低頭不語。
紅宵見這對主仆好是可笑,出來打哈哈:“好了好了,你們心里都是關心對方的,如此這般做什么?出門相送,高高興興的!”
遂拉了子沐跟洛浮夕拜別,對方嘆了口氣,又將身上的白狐坎肩解了下來,居然系在了子沐肩膀上,圍了個仔細。
“天冷,我不在宮里,多少冷清,圍著!別脫了!”
那白狐坎肩是帝君送給洛浮夕的,他一轉手給了子沐,不由叫他咋舌。
“我是去南疆祭拜王父,弄這些個花里胡哨的,不雅,你好生帶著!聽話。”
“嗯。”子沐應了一聲。
此時已經是出宮的時候了,又說了一通話,馬匹似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紛紛撒腿踹地,領隊的洪長亭下馬請示道:“大人,時辰不早了,該走了吧?”
洛浮夕皺了皺眉,抬頭望向遠處層層疊疊的亭臺樓閣,金瓦紅墻,也不見墨夜來送他一程。這個時候早就下了早朝了,連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么?
他心里便多了一份索然無味,倒也不算是氣惱,只覺得這個人昨天還柔情蜜意,轉眼第二天便冷心冷面,多少有點不舒服。可是這一點,他洛浮夕也應該是早就熟悉的,不過是心里還抱有一絲希望。
可是再三拖延時間,還是沒有等到這個人,洛浮夕終于放棄,跟洪長亭走出了宮門,上了馬車。
洪長亭大手一揮,幾十人的馬隊便齊步朝前行去了。不過剛剛行了兩步,那馬車后面居然有人追趕著大喊:“等等!等等!”
“洪大人停車!”洛浮夕耳朵不聾,他聽出后面有人在喊他,急忙揭開車簾朝后看去,以為是墨夜,但是在車停下后,看清后面追趕的一行人時,有點失望。
不是墨夜,是趙閣老!
“老師怎么來了?”
趙閣老剛剛在宮門口下轎,看到洛浮夕的車隊剛走,便一路追趕著過來了。他早就想來送他,他剛剛在御書房里跟墨夜等人討論政事忘記了時間,若不是墨夜一句:“不知洛浮夕是否已經走了?”這才提醒了他。
告辭后便一路追趕到宮門口。
趙閣老歇一歇道:“你王父與我是舊相識……這次回去,且替我好好祭拜一番。還有一件事……”
趙閣老湊近洛浮夕,在他耳畔低聲道:“我自離開洛水,已有二十年間,早先,蒙你王父關愛,我無以為報,你王父待我如手足……這次若你能見到洛水族人……能否代我問一句,王父臨終前,可有提起過一個叫【蓮花】的女子?”
“蓮花?”洛浮夕此時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趙閣老提到的這個女人是誰?跟他趙閣老是什么關系,那二十年前在洛水與他王父相識,又發生了什么。
“你不必多問,但幫我尋到這個人的便是了。你王父一去,從此,老朽要是想再尋到她,恐怕是不能夠了……”那話里很是哀傷,趙閣老年過花甲,說道這個人的名字的時候,眼睛里卻有溫藹柔和的水汽一般。
這個叫【蓮花】的女人,莫不是趙閣老的紅顏知己?
可是,他住在王宮多年,從來不曾聽說過,有一個叫【蓮花】的,別說蓮花,跟這個相近的,什么【荷花】、【菡萏】、【水蓮】等等,一個都沒有。
但是宮闈之事,總有一點兩點的秘密,他雖然從來沒有聽說過,也沒有在王父嘴里聽到過這個名字,可不代表就真的沒有這個人,若他這次回去,能見到族人,或許問一些長久在宮里居住的老嬤嬤,也許知道。
若能幫趙閣老找到這個叫【蓮花】的,也算是感謝了趙閣老這些時光的提攜和關照。
洛浮夕應承了下來。“學生記下了,若有任何消息,定送回京城給老師!”
趙閣老這才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對著洛浮夕又囑咐了良多,什么路上小心,一切照顧好自己等等,就像在叮囑自己的孩子一般。
洛浮夕與趙閣老拜別,蹬車后坐定,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宮墻城門,不見墨夜的蹤影。他嘆了口氣,笑自己天真,停了片刻,對著洪長亭道:“走吧!不早了!”
馬車呼嘯而過,身邊的守衛們身騎駿馬,趾高氣昂地就此帶著洛浮夕朝著南疆進發了。
他自從入宮起,就想著有一日,能夠早日出宮,回到日思夜想的洛水,盡管如今承載了痛失親人的悲哀,也不過是隔著滔滔迸流不息的江水,隔山相望,可也算作是看到了母國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王父一眼。
說不定,還能見到沉曦公主。
而如今這個夢想終于實現了,盡管跟自己預期的設想并不一定相輔,他身邊沒有了子沐,而那種天高任鳥飛的自由心情也是若有所失。
——失了什么?他說不清楚,冥冥中,但覺得靈魂和這一片皇宮的羈絆并沒有就此割斷,或許不久之后,他還會有讓人想象不到的舉動,以無人可及的姿態回到墨夜的宮殿!
想著想著,車隊進入了長安街,洪長亭在路過【羅家茶鋪】的時候,特意放慢了腳步,洛浮夕揭開簾子,看到洪寶生帶著二三十個人立在路邊,以一種極為虔誠的姿態,默默目送著他們離開京城。他認得,他都認得,這些人,全部是當初從洛水而來的守衛,如今都跟洪寶生一樣,朝著自己遠去的方向矚目許久。
洪長亭是洪寶生的兒子,父子相見,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兩人交接而過,以眼神示意,旁人自看不出有任何問題,不過是洪寶生,洪長亭和洛浮夕,知道這其中的原委。
終于,那皇城,那墨夜腳下最尊貴的土地,在自己的身后越行越遠,洛浮夕重重呼出一口氣,對他而言,前面的路,并不是就此平坦,相反,更是鋪滿荊棘和泥濘。
在這條道路上,他要走出一條再沒有坎坷的康莊大道,一路通向洛浮夕這一生最高的巔峰。
而就在這兩個月中,他明白自己的使命:
一,以天朝禮部侍郎的身份,去南疆祭祀王父,以告慰他的在天之靈,保佑自己就此一帆風順!
二,沿路路過江淮水患災區,替墨夜暗查貪贓枉法以權謀私之人。
三,趙閣老要尋一個叫【蓮花】的女人,他必要幫他找到線索。
四,第四點,全出自于自己的私心,如有可能,尋找機會,跟沉曦公主見面,以圖后業。
這第四點,于他洛浮夕而言,算作最重要的,人死不能復生,王父若泉下有知,也必是希望他的子孫后代平安如意。
洛浮夕合上雙眸,拽緊拳頭,這一行,必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次機會!
洛浮夕和洪長亭的隊伍,馬不停蹄如同急行軍一般,走了不過七八日,便到了江淮一帶,早先由墨夜欽點的五郡特使已經先他們一步分散于各地,洛浮夕朝江堤河壩沿岸行去,眼見到滔滔江水勢不可擋,沖垮了沿岸數座村莊,遍野的荒蕪。而大批的災民都在高處搭起簡陋的帳篷茅屋,躲在里面也遮擋不了風雨的肆虐,又沒有過多的糧食,或者運送不及,漫山遍野的哀嚎痛哭。
洪長亭見到眼前景象,兩眉擰成川字,對洛浮夕道:“不是說賑災的銀錢都已經送發下來了么,圣旨按說早就應該到了,我們沿路下來,怎么還有那么多災民?”
“五郡的郡府據說這幾日都是城門緊閉,我們急行軍一般走的快,可能五郡的特使還沒有趕到,外面那么多災民,全都涌進城了也不是辦法,只是這些庸官,居然放任他們在這荒郊野地,實在太過分了!就算銀錢沒有下達,那圣旨里的說的要求官府和米莊一起開倉放糧的旨意早就應該下達了,居然還沒有放糧?也不見官兵來修河壩?”
“大人……帝君要您暗查此事,您看這會兒是不是要進五郡郡府一趟?”
洛浮夕暗自尋思,他路過江淮,不過是借道,如果貿然前去五郡郡府,那還算作什么暗訪?不就全都暴露了么?可是倘若不管,那些被水患鬧得無家可歸的百姓,早晚會餓死在河邊,可笑的是,這選出來的五個文官現在都沒有走到,等走到了也不知道要何年哪月了!
“大老爺……大老爺……好心給口飯吃吧……”
“可憐我們一家老小……好幾天都沒有吃過一口飯了……”
洛浮夕猛然抬頭,卻見三四米外有三五蓬頭垢面的百姓傴僂著朝著他們的隊伍走來,這幾人中,朝著他們說話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周圍是大小不一的孩童,最大的約莫十一二歲,最小的,不過四五歲。全部跟在老婦人身后嗚嗚的哭泣。
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爬上這處高山的,不跟其他災民一起,朝著高處而來。看到了洛浮夕的車隊,便覺得他們定是外來的商戶,或者舉家逃難的富人。
那老婦人大著膽子,甩下孩童們,朝洛浮夕一步步挨過來,幾乎要跪在他腳下抱他大腿時,洪長亭眼尖,恐怕有詐,立即拔出刀來,將洛浮夕攔在身后,對著那老婦人兇神惡煞道:
“做什么?還不退后!我家大人豈是你們可以隨便上身的!”
那白花花的刀閃著陰寒的亮光,還有一股子的邪氣,老婦人沒有想到今日撞上的居然是一位看著很是了不得的大官,嚇得撲通一聲跪在洛浮夕腳下,又朝后面退了幾步,對著洪長亭和洛浮夕砰砰磕起了頭,一面哆嗦道:
“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饒命!民婦沒見過世面,沖撞了大老爺!大老爺可憐可憐我們吧!”
“去去!還不快滾!”聞聲而來的宮人很是鄙夷的將洛浮夕扶回馬車,一面趕家畜一般的要將這幾個人趕到一旁去。
洛浮夕頓了頓,命洪長亭收了刀,又叫那宮人住手,對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老婦人道:“老媽媽,你別怕,也別跪我,我們不過是路過這里的商戶,我的隨從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若是不嫌棄,我這里到還有些干糧,拿去分給孩子們吃?”
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平民老百姓所能見到的最大的官員,也不過就是縣衙的老爺們,可他們算起來,也不過是七品小官,見了洛浮夕這二品,也要行大禮,可對
于山野農婦而言,弄不清楚這些官階分類,能見到這七品的,便一概都是能掌握他們生死的“青天大老爺”了。
洛浮夕并不聽從宮人的勸告,執意攙扶起跪在地上的老婦人,邀她一起坐在一處樹下,也招呼了那些孩子們過來。對他們溫柔道:
“老媽媽,你別怕,我還有些事,要詢問個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墨夜居然沒有來送洛小哥回家!!!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