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子沐的情竇初開
“如你所願,如今洛少師,可是再也沒有人能動的了你了。”說話的是趙閣老。
這一日是範白宣娶親大喜之日,滿朝文武接踵而至,都來道賀範白宣新婚之喜。侍郎府第彩燈高掛,高朋滿座,大紅的喜字貼得到處都是,閤家喜氣洋洋。趙閣老和洛浮夕坐在一處,瞅著新郎官被幾個要好的愛胡鬧的官員們拉著喝酒,此時已是喝得暈頭轉向,便自顧自地說著悄悄話。
“再也沒有人?老師可是擡舉我了,有一個,堪比天下所有人,他今日能給我這份恩寵,明日也能收回去。”洛浮夕沒怎麼喝酒。
“我看你這步棋,走的絕妙,時不時提醒帝君如今你們的狀況,激一激他,倒是真給你激出個所以然來了。”
“老師可是覺得,洛浮夕太過心計?”
趙閣老笑著搖搖頭:“你不過是自保而已,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朝不保夕的事,自救,沒有對與錯。”
“哎呀呀,你們師徒怎麼躲這兒說悄悄話來了!還不一起去耍耍?”
聞聲回頭,居然是喝得醉醺醺的申之敏,帶著一羣好熱鬧的嬉笑著將喝醉的範白宣架著走。
“那麼多人怎麼光欺負他一個了?”洛浮夕笑著回答。
那申之敏哈哈大笑:“都說嫂夫人是國色天香的江淮美人,咱們難得有這般機會,抓住了新郎官鬧一鬧洞房纔好!洛老兄和趙閣老也過來玩笑纔是!”
後面一羣人紛紛起鬨。
趙閣老樂呵呵道:“我老了,哪裡鬧得動,你們年輕的玩就是了!”說完捋了捋鬍子,準備告辭。
洛浮夕也跟著起身:“小心伺候新郎官,別過火,當心嫂夫人發火,拿你們一頓錘!”
說完扶起趙閣老,跟雲裡霧裡的範白宣告辭,一道出門去了。
身後傳來衆人的嬉笑聲,杯酒交錯,行酒令,唱歌跳舞好不熱鬧,遠處的天井邊,又有家僕在放煙火,茲茲的往天上竄,如同流星一般劃過黑色的天際,居然綻放出綺麗的花朵,璀璨奪目。耳畔敲鑼打鼓,隱隱傳來範白宣的醉話:“今兒娶媳婦兒,明兒就抱倆兒!……我範家……有後啦!”引來衆人鬨堂大笑。
走出府邸大門,送趙閣老上馬車,看見司幽也趕著車停了下來。
“老師好走。”
趙閣老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道:“範白宣的話,你可聽見了?”
“什麼話?”
“今兒娶媳婦兒,明兒就抱倆兒,他老範家有後了。”
“哦,這句啊,”洛浮夕不好意思起來:“聽見了。”
趙閣老欲言又止,終於拍了拍他的肩膀,湊近他耳根道:“雖然別放心裡去,可老師把你當兒子一樣心疼……孩子,是時候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話音剛落,那趙閣老便縮進了車裡,裝作什麼都沒說一般,絕塵而去。
洛浮夕怔在原處,久久沒有回神。
“妙,真是絕妙!”
【民言司】一直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的廣納民言,洛浮夕按照慣例,下朝後總會先去那裡坐一會,監督官吏們辦公,自打那【西蜀飛龍潛水】之事後,便更是小心謹慎,唯恐有不長眼的疏忽了,鬧出荒唐事來。剛一到中庭,就聽到一個看公文的官吏對著一份東西說了“妙”。
“什麼玩意兒,那麼妙?給我也瞧瞧?”洛浮夕笑瞇瞇的走過去,那個官吏急忙行禮,將公文遞到他面前。
“大人莫認真,剛剛只是有西北的一個窮縣,在說一個傳說,給前去巡查的巡按聽了去,拿來做個笑話聽。大人也只當傳說聽切莫認真就是了。”
“哦?”
接過公文,果真說的是一則民間傳說,不過不是什麼鬼神之說,而是那西北之地跟敦煌邊境的一個小縣城裡流傳的故事,說是敦煌往西,有座連綿的山脈,山脈最高處是雪山,高聳入天,白皚皚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從來沒有人上去過,是仙人之地。
雪山裡盛產一種璞玉,配在身邊可延年益壽,若是將死人葬於玉棺中,面如活時,紅潤白皙,且千年不腐。那巡按聽聞,很是上心,查了查,發現果然有這樣的山,方位就是如今的崑崙之境,特此上書,請旨帝君勘察云云。
看完之後,不僅莞爾:“這般傳說也可信?勞民傷財的去雪山挖玉,就爲了千年不腐?呵呵,荒唐。”洛浮夕隨手將公文踹進懷裡,轉念一想,對那不知所以的官吏道:“切莫張揚,想想去年的貴妃慘案,一個民間的傳聞叫多少人丟了腦袋!”
對方緊張地吞下一口口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腦袋,連連道了幾個“是”。不再多言。
洛浮夕夾帶著公文回了府邸,其實心裡對這上面說的奇玉倒是有些好奇的。
藏屍其中,千年不腐,若真有這般的東西,到是價值連城的稀罕物。想著想著,走進了寢室。這會兒還不到午飯時候,他原本應當在正點的時候回來,今天因爲回的早了些,卻左右不見子沐的身影。
好生奇怪,喚了兩聲,門口進來一個家僕,告訴洛浮夕,子沐去西廂房看守承小少爺讀書去了。
奇怪,這個時候看守承讀書?
洛浮夕想到幾天沒有問過小傢伙的功課,便順道去了西廂房,老遠的站在院門口,見花廊下一個向陽的石桌子,杜守承坐在旁邊乖乖的練字,身後站了子沐,手裡端了一本書冊,好像在跟張先生求教什麼,兩個人似乎說的很高興。那子沐小臉紅紅的,先生眼裡含了笑意,看著矮半頭的子沐很是柔情。
“咳咳。”某人清了清嗓子,打斷了這兩人的雅興。
“公、公子!?”子沐擡頭,沒有想到洛浮夕那麼會在這裡出現,跟做了賊一般,瞬間滿臉通紅,尷尬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吱吱嗚嗚半天:“你、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
“呵呵,有點早,過來看看守承功課。你怎麼也在?”
身後的張先生也是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抽身走到守承面前,將剛剛寫的字和今天早上教的功課遞給洛浮夕。他隨便翻了翻,就將書冊放到石桌子上,讓守承繼續。原本只是來檢查功課的,現在卻把注意力全然放在了他們兩個人身上,剛剛柔情蜜意的一幕不由讓洛浮夕起疑,笑著又問子沐:“剛剛在跟先生說什麼?說的那麼高興,我也聽聽?”
“額……我……不是我……”子沐低下頭去,這般就是欲蓋彌彰了。
那張先生上前一步,將子沐擋在後面,一副【都是我的錯,與子沐無關】的樣子道:“是子沐公子拿了一處書上的話,看不明白,來問在下。”
“哦?看不懂?”洛浮夕對著子沐,故意將了一軍:“子沐你什麼時候那麼喜歡看書了?我怎麼不知道?有空問先生的時候帶上我,我也來學習學習。”
這話說得子沐的臉頓時紅得如同番茄,氣鼓鼓地瞪了一眼洛浮夕,扭頭就跑,一面壓低聲音道:“公子你盡欺負我,不跟你說話了!”
看他一溜煙的好像被人撞破姦情的小媳婦模樣頗是可愛,洛浮夕忍不住笑出聲來。莫非這個孩子,跟張先生……!?
“啊呀呀,子沐哥哥怎麼跑那麼快?最近都來的好勤快啊!”旁邊的小守承嘟囔著小嘴,還來不及跟子沐說再見,居然就將這兩人最近頻頻相見的事情給抖了出來,身後的西席先生一聽,臉也紅了。
洛浮夕扭頭看對方,但見先生望著子沐消失的地方看的出神,直到自己撞了他,才反應過來。
他心裡尋思著,自己不在府邸,子沐難免孤獨寂寞,一來二去,書生樣文質彬彬又博學多才的西席先生的確是可以說的上話的。只是這子沐也喜歡上了男兒郎,這道叫他有點吃驚。他原本想著,等子沐再大一點,熟識了兒女情長,就爲他挑門親事成家立業,如今看來,倒是他想多了。
“先生?”洛浮夕撞了撞他。
“咳咳……額,大人叫我?”
“您在看什麼?”某人無良的明知故問,不知道學了哪個腹黑的。
先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了衣角,低頭不語。
洛浮夕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自己來找他還有一件事,便從懷裡掏出那本從【民言司】裡拿回來的公文道:“我正有一事請教先生,聽說先生博覽羣書,對怪力亂神之事,也頗有研究?”
“不敢不敢,只是兒時喜歡當故事聽而已。”張先生收拾了窘意,請對方明示。
洛浮夕道:“可聽說過崑崙山?也知崑崙山上有美玉?”
張先生想了想,記起一出典故來,狠狠點了點頭:“有的,《山海經》裡的《大荒西經》裡說【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又有《西山經》雲【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崑崙虛】,據說產美玉,有一種藏在雪山裡,是個奇物,如何奇倒是沒有聽說過,傳說可以延年益壽。不過都是些哄人的無稽之談罷了。”
“果然有這個一說?”
張先生肯定的點點頭:“【山海經】裡確實是那麼說的,那書裡的東西,真真假假,誰說的清楚。”
洛浮夕笑了笑:“也是。不過這個崑崙山,可是在敦煌附近?”
“恩,沒錯,崑崙山一半在敦煌境內,那雪山的全部在敦煌,我朝境內的,不過是四季常青的連綿山脈。”
洛浮夕當下默唸道:崑崙山?敦煌?有趣,有趣。
洛公府書房。
“新婚燕爾,就把新郎官拉出來做事,真是罪過了!”
洛浮夕遞給範白宣一杯茶,左右細細打量刑部侍郎大人,看他休了幾日長假,每天跟新娘子窩在侍郎府第閉不出門,據說連房都沒有出,可是過的逍遙快活。從頭到腳看了一圈,約莫覺得縱慾過度,微微有點清瘦。
“嘖嘖,幾日不見,是沒吃好,還是沒睡好?怎麼就瘦了一圈?”
“噗——”一口茶直接從範白宣嘴巴里飆出來,差點噴在洛浮夕臉上,“你還來取笑我?忒不地道了吧?”
“我看你紅光滿面,瘦是瘦了,可有了媳婦,總比沒有媳婦的時候正氣。”眼角彎彎,笑得無良。埋汰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糊。
範白宣只好認輸:“說吧,到底怎麼了?”
洛浮夕早上將範白宣從牀上拉起來,一溜煙的拉進書房關上門,又讓司幽在門口守護著,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急事,石牆後面的【那位】,耐不住寂寞,想要出門透口氣了!”
範白宣一驚,將手裡的茶杯擱在茶幾上:“你準備妥了?”
對方微笑著朝著範白宣露出一隻手,展開五根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什麼意思?”
“京郊賣木頭的柴老闆,給了一塊不錯的木板子,叫人據了做成口好棺材,花了我五兩銀子。”洛浮夕解釋道。
“五兩銀子的棺材跟石牆後面的【人】什麼關係?”
“石牆裡面的【那位】,有面當作寶貝一樣的鏡子,鏡子框,跟棺材顏色一樣,可是不好找。”
範白宣一拍腦門,終於明白了,接上去道:“你要將人從裡面偷出來?用棺材裝了?那鏡子就夾在棺材板裡?”
對方繼續微笑:“聰明如你,還是我的範白宣啊!五兩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爲了找那鏡子框一模一樣的顏色,折騰了我好久,好不容易把棺材刷成這個顏色了,將鏡子反面一覆,卡在棺材下,就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出來了。”
“那人呢?”
“簡單,”他從懷裡套出兩指粗大的青花瓷瓶子,上面被蠟封得嚴嚴實實。拿在手裡,朝範白宣眼前晃了晃。
“這是……毒藥?”
“不錯,人吃了,三個時辰之後,就會休克昏迷,口吐白沫,類似於突然風癱。然後徹底死亡。那死因,就好像是酗酒過多,酒水過量導致心悸病突發而亡。”
“真死?”
“沒說是假死!”
範白宣一腳跳起來:“你想把石牆後面的那個祖宗弄死!?”
洛浮夕連忙按住了他:“誰說把他弄死了,把他弄死我還拎他出來做什麼?”
“那你是……?”
洛浮夕湊近範白宣耳朵輕聲道:“不知你大牢裡,可有跟那祖宗形貌體態相似的死囚?”
原來是這樣,範白宣明白了洛浮夕的用意,想了想道:“有個江洋大盜,幹了奸|殺婦孺的勾搭,罪大惡極正要斬的。個子體型,跟【那位】差不多,只是……樣貌是大不像的,對方臉上有麻子。”
“好辦。”洛浮夕將那毒藥瓶子塞進範白宣手裡道:“畫花了,就不認識了。”
“可是帝君就那麼好騙?他會相信看不清楚臉的人,就是昭雲皇子?”問的極好,墨夜當然不是這樣一個魯莽到不查清死者身份就聽之任之的人,要騙過墨夜,並不容易。
洛浮夕想了想,站起來道:“只要當天,出了一件比昭雲的死,跟讓他操心的事,那麼帝君的注意力,也就不會只關注昭雲皇子了,對此,我只能姑且一試。”
“怎麼做?”
洛浮夕不言語,當初他可以放火燒了自己的宅子,如今,也可以拿自己的命做賭注。
天華五年的暮春,乃是多事之秋的開始。
那一段時間,京城下了連綿幾日的暴雨,積水衆多,刑部大牢的地下囚室水道被堵,居然積了大水,如何都排不出去。又是南風天氣,石牆滴水潮溼,黏糊糊的叫人噁心。
大雨不止的某一日,於墨夜來說,出了兩樁關係重大且隱秘不可宣的大事。
其一件:刑部大牢裡,
死了一個囚犯。
其二件:洛浮夕,投湖自盡了!
這下何其有趣啊~~~
嘖嘖,墨夜兄,你要救哪一個喂~~昭雲?洛浮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