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回家之路
洛浮夕胸口如同壓了千斤鼎,迷迷糊糊從牀榻上醒來時,看到的卻是一屋子的人。微弱的光中,依稀辨別出,哪些是宮人,哪些是御醫,還有坐在自己牀榻對面,憂心忡忡的那個人。
他睜開眼睛看清楚這一張熟悉的面孔的時候,對方又驚又喜地大手一揮,讓所有人都退出房去,一面囑咐道:“弄些調養滋補的馬上端過來。”
“是。”應聲的是子沐,他居然雙眼通紅。
是了,怕是也知道了洛國老王父的死訊。所以子沐,纔會跟他一樣傷心吧。這才短短幾月沒有見,他還想著過些時候尋個機會就遠離皇宮,回洛水去看王父,可他沒有想到,這一晃神,居然是天人相隔,天涯永別。
二十年的養育之恩,無以爲報了。
墨夜坐到牀邊,將牀上的人捻好被角。
“臣在朝堂上丟臉了吧?”他拉住了墨夜收回去的手,急切的想知道這個答案。
“御醫說你是急火攻心,悲傷過度,沒有什麼大礙……人之常情,只是突然就在勤政殿暈倒,倒是把朕嚇了一跳。”
“嗯?”洛浮夕支起身子,跟對方四目交接。
“……你舊傷在前,那宮人又不尋個時候,你一閉氣,朕真怕你會……”
“呵呵。”他嘴角上揚,這個人,居然也會有擔心的時候?“帝君折煞浮夕了。臣是帝君的,帝君沒有說過要臣死,臣怎麼會死呢?”他乖順的將頭放在對方的肩膀上,墨夜順勢摟過他,溫柔的抱著。
“是不是埋怨朕,把你困在這裡,沒有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
他倒是想的透徹,知道自己會難過。
可是,他是帝君,就算埋怨,又怎麼可能說出來呢?
洛浮夕搖搖頭:“天命不可違,不能盡孝,也是天命,但願王父在天之靈,不要怪罪洛浮夕,洛浮夕在宮裡替他祈福誦經,也是一樣的。人死是天命,只是事出突然,臣……心裡根本沒有料到這一日居然那麼快。”
對於洛浮夕來說,之前王姐沉曦公主回宮之後,就一直傳書信來,說王父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還想著要尋個機會,以此爲理由向墨夜告假回洛水,就此再也不回來了。人生在世,忠孝爲大。探望垂垂老矣的病父,人之常情,墨夜應該不會加以阻攔,可如今人去了,再也沒有一個有分量到可以讓墨夜放他出宮的理由了!
墨夜點了點頭,從洛浮夕若有所思的表情中,以爲他正是悲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便寬慰的撫摸對方的背脊道:“朕會特此恩典,賜最高規格的諡號給你的王父。並且,按照以前的規矩,大凡屬國的王侯殯天,我朝都會派出官員前去撫靈憑弔,在邊界處設七七四十九天的路祭,如今你是他唯一的子嗣,朕便特恩你作爲這次下派扶靈祭祀的官員,全權由你負責。如何?”
“帝君!”他一怔,沒有想到墨夜居然肯放他出宮?而且還能一下子就走到南疆邊防,與洛水只有一江之隔?
倘若他想就此逃跑,就此不回來了,那墨夜也一時半會兒追無可追?
“怎麼?還不滿意?”墨夜擡起他的下巴。
“不……這般的恩典,只是讓臣受寵若驚……禮部祭祀,只有侍郎等級纔能有資格……臣一介侍中,恐怕遭人詬病。”
“這還用你說?”墨夜笑道:“你睡著的時候,朕已經下詔,賜封你爲禮部侍郎了!”
“!!!”
他的速度和辦事效率,居然如此之快。就此能出宮,別說封什麼侍郎侍中,就算讓他做一介平頭老百姓,他也要對墨夜感恩戴德了!
於是連忙從牀上跳下來,對著墨夜砰砰砰磕了三個頭。
“起來,這纔剛醒,你可金貴著呢,別又傷了!”他拉起洛浮夕,抱在懷裡。
“帝君……如此開恩,不怕臣跑了麼?”他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出於自己的不安,墨夜雖然肯放自己祭祀,見王父最後一面,可並不代表,墨夜這樣的舉動是真出於對他的格外恩典,他怕墨夜又有什麼計劃,而把自己框進去。
對於他的不信任,也是糾纏在心裡的矛盾所在。
“跑了?”墨夜瞇了瞇眼,很是壞意:“若是當初的洛浮夕,朕真可以那麼認爲,並且也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但是現在的洛浮夕,既然已經說了,永遠是朕的人,朕自然有這份自信,讓你留在朕的身邊……朕相信,洛愛卿不會是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不是麼?”
洛浮夕一笑,低聲在他耳畔道:“……是不是……帝君大可一試……”
墨夜嘴角上揚,大有將獵物玩弄於鼓掌的意味,彷彿這是帝君與倖臣之間的暗自較量:“朕現在,就要試一試……你洛浮夕,是不是真的把身體和心,都給了朕!”
激烈的舌脣糾纏,隨後便是全線崩潰和身體的土崩瓦解。
霸道如他,洛浮夕在他身下,不過是魚肉而已。
御書房。
墨夜在完事後起身,帶著洛浮夕去了御書房,他和洛浮夕的交易還沒有結束。
墨夜給了洛浮夕恩典,前去南疆送王父最後一程,來回一兩月有餘,又是封了禮部侍郎一職,新官上任不過一個月,就又升了一級,叫多少人豔羨眼紅。不過南疆窮山惡水,路途遙遠,這個過程並沒有想象中的美好。又早在幾年前,天朝鐵甲曾經掃蕩了這一片邊疆土地,沿路更是蕭條,並不富庶。所以在得知洛浮夕要遠行去這等多山地多餓殍的地方時,那些原來眼紅的都閉嘴不說話了,一遍還在感謝老天,這祭祀的輪到了洛浮夕,卻不是他們自己。
洛浮夕成行前想將子沐也一起帶走,對於他來說,這不失爲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將子沐送回洛水,遠離宮廷的紛爭,若他自己真無法逃離,起碼讓子沐周全,送回親人的手上。原本打算的很是周詳,洛浮夕又讓韓來玉去洪寶生處傳信,讓沉曦公主伺機等在邊境處,找一個月黑風高夜,將子沐偷偷送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若洛浮夕走不成,回宮少了子沐,便隨便找個理由說子沐水土不服或者舟車勞頓得了瘧疾,命喪他鄉之類的,對於一個宮人,墨夜應該不會起疑心。
可是他剛剛開口,墨夜好像就已經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居然一口拒絕了!
這到是讓洛浮夕覺得意外。
墨夜問:“爲什麼要帶子沐呢?”
“……他熟悉臣,臣從來沒有跟子沐離開過,雖然只有兩個月的時光……但是怕他在宮中會寂寞……臣也不放心。”
“哦?”墨夜沉思了片刻,回答:“……這你倒是可以放心,子沐在宮裡有那麼多人照顧,朕會保證他平安,你放心便是。……你若帶他一起走,倒是顯得朕優待你優待的過頭了,若讓朝臣們知道,會說你洛浮夕過得太過滋潤,明明是在辦事,卻弄得想在郊遊,還帶了心腹伺候你,會遭人口舌。”
這個藉口,哄哄當初剛進宮的洛浮夕估計還可以,可對於如今的他,洛浮夕自然知道墨夜不想撕破臉後的真正原因。
他知道子沐對於他而言的意義,重視他,超過一切,若放了子沐與他一起走,便能使得洛浮夕走的心無旁騖,再無半分忌憚了!
所以,墨夜是不會讓子沐離開皇宮半步的,相對他而言,子沐作爲有力的籌碼,就是最好的質子。
洛浮夕苦笑一聲,既然這樣,他自然沒有辦法再要求,不然,更叫墨夜疑心。
“是,帝君所言極是,臣思慮不周。”
失望的表情總歸是有的,墨夜想了想道:“如果你怕沒有熟悉路線的人,或者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可以在身邊,朕記得,京城守衛營裡,有個侍衛長,好像就是來自於南疆,叫什麼洪長亭的?到可以陪在你身邊,一路上保護你的安危。畢竟,沒有信得過的人跟你一起,朕也會不安心,這一走,怕是兩個月見不到你了。”
“洪長亭?”
拿子沐換了洪長亭?這到是讓洛浮夕始料未及的,但是這樣一來,興許是上天要幫洛浮夕,居然挑誰不好,挑了這個洪長亭來?
洛浮夕想了想,便應承下來。
“還有一事。”墨夜道:“你這會下去,來回江淮一帶,記得替朕留神。”
“帝君的意思是……”
“朕放你下去,別人看來,你是去拜祭王父,不過是路過江淮,可朕要你做的,還要監督那五郡官府,是否和朝中大臣們勾結,將賑災之物收入中囊!他們必會對你放鬆緊惕,這也是朕要做的一件事。”
洛浮夕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原來如此!”——他早該想到的,墨夜大發慈悲的放他出宮,而且還走了那麼遠,肯定不會那麼單純。
果然,他在承了他的好意的時候,自然還要替他消災。
他要他下去,居然還有這一層意思?
對於墨夜,洛浮夕果然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他想什麼,旁人猜不透,可偏偏就是無法拒絕他給旁人設計好的一條道。
也就是這一條道,他居然還算不得是強迫,讓人一條道走到黑,走的如此心甘情願!
洛浮夕暗笑自己單純,他怎麼會是墨夜的對手呢?
又聞墨夜道:“洛浮夕,……朕要你替朕分憂!”
這句話,一字一句,打在洛浮夕的心口。
墨夜啊墨夜……
洛浮夕對著那張英俊的臉,千言萬語,都出不了口。
【難道我在心裡,只是一個,可以分憂的人麼?上了牀,分了你的邪火,下了牀,分了你的國憂?】
【若真是如此……到也簡單了。】
他低下頭,不再說話,只是安心的站在墨夜看他端坐榻前,批閱奏章。
小心的研磨,將溫好的茶會遞到墨夜面前。
不過兩手交接的剎那,御書房外的天空突然如同撕裂了一般,竟劃過一道亮白的閃電,將天空硬是劈成了兩半!
閃電!
洛浮夕一驚,愣在原地,這是剛剛進入春天,多雨水,春雷陣陣也不稀奇,南方的天氣早就該打雷下雨了,輪到京城,還是第一次。
那白光劈下來,好像直對著御書房的房樑,照得一室通透明亮。對於墨夜來說,不過是一極其平常的自然現象,而對於洛浮夕而言,這個自然現象似乎不怎麼招他歡喜。
因爲下面要來的,便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果然,一聲氣壯山河的響雷,連著連綿的隆隆聲,從烏雲壓頂的天際奔騰而來。
——啪!
他手一抖,將那茶杯傾斜,差點全部潑在墨夜的身上。
墨夜見時遲,那時快,一手拖住了洛浮夕的手,這纔沒有將杯子打翻,卻是很莫名洛浮夕的失態。不過是一陣雷而已,堂堂男兒,豈會怕這些東西?
可當他皺著眉頭擡頭看洛浮夕,看到對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的慘白,已經如驚弓之鳥一般的滿眼恐懼時,再也無半分責怪的心情,心裡除了疑問,還有想要對方擁入懷抱的衝動。
他伸手一拉,將洛浮夕拽緊自己的懷裡,而洛浮夕也就勢順在他的兩臂間,不由地將手牢牢跩在了墨夜的衣服上,似乎忘記了君臣之禮。
“怎麼了?”墨夜發現了洛浮夕的不一樣,溫柔的抱緊了他。
又見懷裡的洛美人,兩脣發紫,緊緊咬住,閉合的雙眼,將臉全部埋在他的胸口,全身微微發抖,一點也沒有想要擡頭看外面的慾望。問他什麼,也不回答。
在然後,便是果不其然的一陣陣的雷鳴和閃電,不過頃刻,瓢潑大雨直下,順著風飄進了窗紗。
“帝君,下雨了,老奴來關窗……”
常公公帶宮人進來關窗,看到的居然是這樣一副情況:墨夜的懷裡抱了洛浮夕,洛浮夕埋在裡面兩手緊緊抓了墨夜的龍袍,而墨夜對著打擾他們的常公公只是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讓他們輕手輕腳一些的將全部的門窗都關了,又順道洛浮夕兩耳側,伸手將他的耳朵牢牢捂住。
常公公會意,關了門窗後隨後離開房間,把這裡留給了榻上的兩個人。
那洛浮夕鑽在墨夜懷裡驚嚇地不能言語。肯定是怕著打雷了!
沒有想到,洛浮夕還有這樣懼怕一樣東西的時候,在墨夜眼前,全然沒有了防備,跟孩子一樣的尋求著他的保護,倒是讓墨夜的保護慾望滿增,他很樂意,充當洛浮夕的保護人角色,也更愛看對方手足無措,一心依賴他的樣子。
墨夜低頭親吻了他的額頭,低聲道:
“別怕,……朕在這裡,洛浮夕,有朕在,什麼都不要怕。”
某人可以回家了,發張‘回家卡’給洛小哥。滅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