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飄過,風兒溜過。
和尚和道士不再下棋,皆是躺在云層上面,雙手枕著頭,望著望不到盡頭的天空,只見云霧繚繞,望不到邊際。
他們都知道,邊際處不再是云霧,而是黑暗,就像這個世界上有男就會有女,有光明,就一定有黑暗,當然,有正義就一定有邪惡。
道士睜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似乎想穿過云層看到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但最終還是沒有。
孫猴子當年大鬧天空的時候,被太上老君放在煉丹爐中練了七天七夜,搞的眼睛成了火眼金睛,同時又有些青光眼加上迎風流淚。道士沒有孫悟空的機遇,或者說沒有那個資本。他不可能像孫悟空放在火爐里燒個七天七夜,因為那樣對他來說一點用都沒有,只能徒增老君煉丹爐中那火勢的增長。
云霧之外是黑暗,黑暗盡頭是光明。
他忽然有些好奇,好奇那地上那兩個孩子的命運。
現在他們正處在黑暗之中吧。
人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成長,在動亂中才能成熟,才能感覺到時間飛逝,不再無聊。
真有些懷念當年孫猴子大鬧天空的那個時候了。
“中離,我想到下界看看孫猴子,你沒有意見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人已經站了起來,看向那露著肚皮的和尚。
燃燈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道士也不惱怒,只是笑笑,自語道:“我是道士,你是和尚,我干嘛要問你?你是晚輩,我是長輩,我又干嘛問你。看來我是越活越糊涂了。”說罷,他化作一陣清風,消失不見。
世上分陰陽,陰陽分五行,五行成了這個大世界。
這個世界,有陰也有陽,有陽必定有陰。
當一顆種子種在地上,吸收養分,慢慢生長,然后開花結果,最后凋謝,死亡。
當一個嬰兒哇哇墜地,吸潤母乳,慢慢長大,直至云雨結合,繁衍后代,白發蒼蒼,化作枯骨,返回大地。
當一滴水珠滴入小溪,當小溪流入大河,當大河流入大江,當大江匯入大海,當大海在太陽光下慢慢蒸發,那滴水珠化作水霧,化作看不見的存在,升到天空,又重生為水珠。
當這個世界上一切都遵守著萬物生長的規律在生長的時候,有一些人壽命長的嚇人,生命力旺的令人心驚膽戰,于是問題出現了。
正如中離和尚所說,人活著的意義,便是讓有意義的事情變的沒有意義,是人才讓人生有了意義,當人死去的時候,那些有意義的事情,變的便沒有了意義。
這句話雖然很拗口,但對于和尚來說,能說出這句話,對道士說出這句有意義的話語,便是最有意義的事情,哪怕對道士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他那句話,導致了道士心中凡塵心大動。
他煩躁這個天庭的死氣沉沉,也煩躁整天的打坐無聊生活,雖說是為了長生,可是卻沒有一點意義。
他躺在云層之上,想了很久,確定是毫無意義,便想起了那個狂傲不羈的猴子,想起了那個一萬三千五百斤的棍子,想起了當年那個猴子在天庭鬧出的熱鬧,想起了許許多多,才忽然發現人生除了追求大道,追求長生之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人值得去掛念,還有很多未知的值得去探究。
所以,他站了起來,想要到塵世去看一看,想要到塵世去闖一闖,想要去看看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那個不可一世的猴子。
他不怕如來,也不怕玉帝,更不怕麻煩,他本是個不怕事的主兒,不然何以對那個猴子念念不忘呢。因為他從猴子身上看出了當年自己學道有成的自己,讓他想起了自己的以往事跡。那種感覺很好。
他向中離說出要下塵世走一遭,何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和自己一起到這塵世去看一看,到這塵世去闖一闖。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到人世間看看了,久到海枯石爛。
他想去看看那個猴子,看看那個天生地養的猴子,看看那個不可一世的年輕人,不為其他,只是想看看。
他對自己說,我真的只是想看看,沒有其他原因。
也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了什么非得下塵世去看看那個可憐的猴子,看看那個狂放不羈又有些簡單幼稚的孩子。
三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對蚍蜉來說,三百年也不知是幾百幾千個輪回,對塵世的人們來說,是四代或者五代人的身影,對修道人來說,只是修道歲月中的一瞬間。
歲月對于修道者來說,真的不算什么
他們只知道想要活的更久,只有不停的修道,不停的讓自己強大起來。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獲得自己想要的位置。
“這片大地已經變了模樣!”道士站在一個云層之上,俯瞰著這片大地。
地面溝壑,高低起伏,中間夾雜著屋脊,似點點滴滴,似一粒塵土。
“時間流逝,變幻無窮。一轉眼間,便是一世;再轉眼間,便是一個輪回。這世人有人求名,有人求財,有人求權,到死來,一切都沒了意義。山高了,水斷了,一切都在變化。我以為這宇宙是安靜的,結果卻是時刻在變幻著;我以為這宇宙是變化的,結果卻是安靜的。可惜,我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這海枯石爛,不知這人世間的歡苦憂愁,不知的事情很多很多。情分,自由,生存,也許便是活著的意義所在。正如當年沉香力劈華山是為了救母親,孫猴子大鬧天空是為自由。有些人很聰明,但不智慧;有些人智慧,但不聰明。智慧本來就略含些笨拙。也許,我是太聰明了,以至于很難接近智慧的境界。有些事情不必看得清楚,有些事情也不必裝的糊涂,堅持自己所想的,就像當年猴子那孩子一樣,順心意,無所顧忌,恐怕便是最好的生活吧?”
“沉香要的是母親,要的是親情;孫猴子大鬧天空,要的是尊重和自由。我這個老不死的,要的是什么呢?我要的是什么呢?愛情?哦!那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久到我忘記了自己的初戀到底長的什么模樣了;親情?哦!我也同猴子一樣,天生地養,如果說真有親情的話,那么這天便是我的父親,這地便是我的母親!自由嗎?同樣也不是!”
道士在云層之上,在俗人看不見的地方,低聲呢喃,眼睛中是一種困惑,神色中是一種不解。
他好像又陷入了心魔。
世間有二心,一是道心,二是人心。
世間有二魔,一是道魔,二是人魔。
他的道心不穩,陷入了人心;人心便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便有心魔。
前次,他舍了道心,撿起人心,同情這天地生靈,下到塵世,開壇講經,結果弄了個生靈涂炭,萬物凋零。于是,他又舍了人心,撿起了道心。
道士俯瞰了一會兒大地,呆愣了許久許久,忽然一笑,輕輕的抽了自己一巴掌,自嘲道:“我想那么多干嘛,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關系。大道是我的追求,自由是我的理想,何必弄些煩人的事兒在我自己身上糾纏!”
世界是相對的。人心也是相對的。
管他是道心還是人心,順心意,無所顧忌,便是最好的生活。
他本是這宇宙中的一團火,天生地養,能燒盡這天地間的任何一切。
他本是這宇宙中的先天生靈,跳出陰陽,不在五行,玉帝管不著他,如來請不動他,自由自在,快樂逍遙,要不是那次事故,也許,這天地間誰也不知道他在那里逍遙,不知道他在那座洞府閉關,更何況是中離!
“唉,真煩啊。死又死不掉,活著又沒有多少意義,整天追求天道,到頭來才知道天道即是人道,人道才是天道,好沒意思。也不知道師傅當年是怎么讓自己死掉的,讓他的血肉化作了這天地間的一切,三魂七魄分散入了這天地間的生靈。”
道士忽然又抽了自己一巴掌,非常使勁,風被帶了起來,殘影被抽了出來。
“啪!”聲音很響亮,似雷聲,似怒叫聲。
“打雷了啊!”地上很多人抬頭望向天空,望向碧空萬里的天空,那里有一輪太陽在掛著,似乎在證明,這雷聲不是那雷聲。
道士臉上一點痕跡都沒有,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
“操!臉皮真厚!又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道士忽然罵道,然后化作流光消失不見。
世界早已經變了模樣,不再是以前的山,不再是以前的水,但對于他來說,那有什么關系呢?
他只是想去那個地方去看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只猴子,壓在山下的一只可憐的猴子,或者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他想看看那只猴子變了沒有,是不是還和以前那樣,狂妄不羈,無所顧忌!
他在飛行的過程中,對自己說,真的,我只是想看看那個可憐的小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