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爺順著遠處傳來的聲音聽過去,才發現弘歷是正在讀《史記》,剛好讀到《呂太后本紀》一章。
“弘歷勤勉,也該多注意身子。”康熙爺洗漱完畢,就到了弘歷的那間屋子里,對弘歷說著。
弘歷讀書,向來都是十分勤勉,和四爺幼時一樣,讀書到深夜,翌日又是早早地就起來。
“皇爺爺,孫兒是不是吵到您了?”弘歷聽見康熙爺說話,就放下書本轉身看向康熙爺。
康熙爺此時臉上掛著笑意,看著精神倒像是好了許多。
“沒有。朕聽見你讀書,覺得心里高興。朕的孫兒成材,朕很欣慰。”康熙爺說著,就想要去抱一抱弘歷。
只是手上的無力感傳來,康熙爺最終還是只能拉著弘歷到了一邊坐下。
弘歷心中酸澀,猶記得那時候康熙爺抱著自己在膝頭念書時候的情景。索性拿了書本坐到康熙爺的面前,就道:“皇爺爺今日精神好,弘歷背書給你聽吧?”
“朕聽見,你在讀《史記》是不是?”康熙爺說道:“背一篇《高祖本紀》吧!”
“嗯!”弘歷答應著,就開始背了起來。
“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于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周秦之閑,可謂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豈不繆乎?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矣。朝以十月。車服黃屋左纛。葬長陵。”
一篇完畢,康熙爺聽到后面的時候,眼神微瞇,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過去。
不過弘歷并不在意,仍是堅持背完了這一篇《高祖本紀》。
背完以后,大約過了小半刻鐘,康熙爺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弘歷問道:“你可知道,朕為何要讓你背這一篇?”
弘歷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道。
“劉邦雖然為人冷酷薄情,但他輕徭薄賦反對酷刑,是他開創漢室江山的一個大好前提。”康熙爺正色道:“身為君王,就該要學會制衡。而不是一味地,用武力統治底下的人。”
弘歷點點頭,示意他明白。
祖孫二人又說了不少的話,康熙爺才覺得有些疲憊。看著弘歷,說道:“你繼續念書。皇爺爺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一會兒。”
“嗯!”弘歷答應著,又坐回自己的桌前看書。
旋即,康熙爺走出門的時候,又聽見弘歷朗朗的讀書聲從背后傳來。
“朕休息一會兒,沒什么大事情,就交給底下的人去做吧。”康熙爺說著,就又回了內屋里去歇息。
梁九功應著是,就服侍著康熙爺入內休息去了。
最近一段日子以來,朝政上的事情康熙爺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以后,許多事便開始交給底下的人去做。
除了十分緊要需要康熙爺點頭以外,康熙爺倒也勉強能夠休息幾日。
時間,大概也就這樣一日一日地過去了。康熙爺的身子看著似乎日漸好起來,春日里的復蘇,到了夏日里,面色也有了幾分紅潤。
但到底入秋以后,病情再次反復了起來。
那一日,四爺永遠記得那一日。是康熙五十一年的十一月初五,那一日四爺得了消息,說是康熙爺傳了自己過去有事情。
但到清溪書屋外的時候,康熙爺卻正在休息。
而這一日恰好,理藩院尚書隆科多得了重要的情報,就趕往暢春園來準備匯報給康熙爺。
可隆科多剛到清溪書屋外,卻被梁九功給攔了下來。
此時康熙爺剛用了午膳在歇息,是不能夠被打擾的。
恰好這時候四爺也過來,索性二人也都一齊在這里候著康熙爺。
但小半個時辰過去,里頭的人仍是沒有絲毫的動靜。梁九功覺得奇怪,才想著進去看一眼到底是什么回事。
此時弘歷也剛從屋子里出來打算透透氣,見到阿瑪過來,正要前去行禮,忽然看見梁九功從內間跑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就喊著:“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
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初五,崩于暢春園,享年五十八歲,廟號圣祖,謚號謚號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
這個見證了大清江山由風雨飄搖走向鼎盛的皇帝,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暢春園的清溪書屋里。
那一日,下午的陽光溫熱。弘歷一直到自己齒發動搖的時候,都還記得那一日皇爺爺對著自己溫和的微笑。
記得那一日,皇爺爺告訴自己,身為帝王,要學會制衡。要輕徭薄賦,不能使用酷刑。
弘歷一直都記得,那三年多的時間里,自己與皇爺爺朝夕相處,皇爺爺對自己不厭其煩地教導著的場面。
康熙爺的辭世,雖然來得并不突然,但對于眾人來說,無異于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四爺那日守在清溪書屋外,就等著皇阿瑪的召喚,等著皇阿瑪要告訴自己一些事情。
但那些事情還沒有說出口,卻永遠地沒有機會從他口里聽見了。
當夜,藏于乾清宮“正大光明”牌匾之后的遺詔,被加急送往暢春園。雍親王愛新覺羅胤禛繼位,年號雍正。
宣諭曰。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登基。即皇帝位。
一時之間,眾人悲慟不已。哀聲彌漫在整個京城,就像是籠罩上了一層濃濃的陰翳。
四爺侍奉著大行皇帝更衣,而后便親自護送著大行皇帝的尸骨回宮。
眾人回宮,已是深夜。深夜的乾清宮里燈火通明,云板聲連叩不斷,拍打著每一個人的心間。
蘭心帶著孩子們附身在眾人之間,似乎想起了幾年前太后離世時候的場景。
但這一回,卻遠遠要比那一回哀傷許多。
弘歷早已泣不成聲,小臉上紅通通的,眼睛也早已紅腫。
大行皇帝待弘歷的情分不一般,蘭心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這個人去了,同樣也都引發了蘭心的無限哀思。
而后李側福晉、年雪等人依照著次序跪著,臉上同樣滿滿的都是哀戚的神色。
蘭心看著年雪發白的臉色,也閃過幾絲不忍。而此時年雪身邊的福惠,同樣神色也十分不好。
到底還是兩歲多的孩子,自然是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