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兩人意見不合打起架總是兩敗俱傷的結局,但不知不覺自己好像成長得不如瑜野迅猛,變得力氣不足。真是惱人。
瑜野把裝著麻辣燙的塑料袋系緊,朝齜著牙強忍手痛的韓俊得意地咧開嘴笑。
身后吵吵嚷嚷,似乎是后面排隊的人不明白兩條隊中的哪條才正對著窗口。
瑜野從韓俊手里接過籃球,兩人離開窗口分道揚鑣。韓俊剛走出幾步又想起什么倒回來,叫住對方:“哎,閉上眼睛,”瑜野乖乖照做,“看見了什么?”
瑜野不安分地把眼睛睜開:“什么看見什么?”
“就是眼前有什么?。俊?
“紅色的一片。能有什么?”對方莫名其妙。
“就是嘛!能有什么!丫頭說‘閉上眼還能看見的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我就說我什么也沒看到嘛!”韓俊在得證自己屬于正常人類后露出如釋重負的輕松神色。
這回換瑜野無奈:“也只有你會相信那種小女生的把戲?!闭f罷拔腿就往高二所在的教學樓跑。
可憐韓俊雖成績萬年第一,但論起小聰明總比瑜野遜色,經過無數次鍛煉也沒縮短的幾秒鐘反應時間每次都給了瑜野逃脫盛怒報復的機會。
韓俊回過頭,麻辣燙攤前的兩股長隊吵得不可開交。男生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咽了下去。有種像自己跟自己鬧別扭的古怪感覺。
是怎樣的存在呢?
總是渾身臭汗的,嘴上無德的,打架一流的,風流倜儻的,不想承認但確實比自己帥氣的,標準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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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自己來說,是讓“朋友”這個定義顯得蒼白無力的存在。
[二]
“……總之,按照正常水平發(fā)揮,絕對沒有問題?!币环L篇大論后,物理老師信任地拍拍韓俊的肩,以鼓勵作結。
男生禮貌地微微頷首,似乎還有點少見的笑意。在學業(yè)方面,他永遠胸有成竹,足夠從容。
已經退到了門邊,卻又被猶豫的一句“那個……”絆住步伐。韓俊詫異地重新向老師的辦公桌靠近兩步。
“你和鄭瑜野是住對門吧?”
韓俊點頭,笑容一點點斂起了。
“你說,這同在一個屋檐下的人怎么差別這么大?”老師嘆了口氣,招手示意男生走近看,桌上攤著一疊材料,粗短的手指在“鄭瑜野”三個字后的數據上點點戳戳。韓俊的眉頭不易覺察地微蹙。
“一周內曠課十二節(jié),總共才幾節(jié)啊?”
物理老師同時也任教導主任,掌管“生殺大權”,韓俊尋思著是否有必要幫瑜野解釋一下。
“聽說是……最近身體不大好?!表n俊話語聲弱,顯得底氣不足。
“你別替他說話!他身體不好?他那叫身體不好的話那全世界的人都要進太平間了!”物理老師的“相對論”用得不怎么高明。
韓俊聽著,沒再插話。
“今天上午碰到你們的化學老師,也被他氣得夠嗆,上課用酒精燈烤龍蝦這種事也做得出?真是無法無天了!”聲調拔高了些,情緒更激動了。
沒在韓俊臉上找到強烈共鳴,老師的激動有些落空,稍微平靜了點:“暫且不說逃課的事,他哪個禮拜不去外面打架滋事我就燒高香了。這樣下去怎么得了?”見韓俊依舊沒附和,不甘心,還在后面加了個語氣詞--“嗯?”
韓俊勉強微微點了點頭。這態(tài)度讓老師滿意了,一鼓作氣地說了下去。
“我也搞不清他家長究竟在想些什么?電話也打不通,人也沒影,這種只管生不管養(yǎng)的父母能叫父母么?小孩差成這副樣子也從來不跟學校聯系!你回去如果碰到他爸媽,就說學校讓好好管管鄭瑜野,我這里管不了,最好他們領回家去。我可不是開玩笑的,下次月考他再給我考一個全面紅燈,就不要學了,直接退學回家。不要以為他高三了我不敢批退學!你就幫我跟他爸媽這么去說?!?
完全理想化的要求,韓俊只有苦笑著應下。
瑜野的父母都是沒什么文化的生意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不在家,要么去越南緬甸跑貨,要么在朋友家通宵搓麻將。連瑜野自己都難得見上幾面,韓俊哪能有幸跟他們說上話?
按說出身高級知識分子家庭,自身又異常優(yōu)秀的韓俊和瑜野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小時候并沒有什么“階級觀念”,男生和男生,因為性格互補肝膽相照,一起上墻爬樹,一起經歷過幾次在小團體斗毆事件中的團結作戰(zhàn),便成了要好的哥們兒。
兩個男孩的房間也正好隔壁,窗戶緊挨著。有時作業(yè)做到一半,探出頭去壓低聲音聊聊天,后來覺得費勁,還特地用易拉罐和鐵絲創(chuàng)造了滑輪裝置傳紙條,讓小區(qū)物業(yè)的工作人員仰著頭考慮了好長一段時間該不該取締。
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其實也完全是因為韓俊母親對鄰居極為仇視,堅信“近墨者黑”的道理,甚至為此多次計劃“孟母三遷”。即使只是從廚房不經意瞥見韓俊和瑜野站在單元門口說幾句話,都會大動肝火地把自己兒子吼回來,把另一個無情地關在門外。
韓俊很清楚,每當此時,瑜野就會搖著頭笑笑,露出一個與自己年齡不匹配的神色,插著口袋踱回自己家去,輕聲關上門。那種玩世不恭的冷笑,是鄭瑜野的招牌表情,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瑜野從小就會熟練地笑對全世界的敵意。那笑太常見,以至于韓俊隔著門都想象得出。
就如同韓俊的招牌式苦笑一樣常見。每當在學校聽老師抱怨瑜野的時候,就會露出的苦澀笑容。
要瑜野停下酣暢淋漓的奔跑,像自己這樣在既定框架中做規(guī)矩的簡諧運動,韓俊深知,那是無用功--不得不做又無實用價值--物理老師應該最能理解。
[三]
總覺得瑜野每次造訪都像天兵天將降臨一樣夸張,教室里興奮和強忍興奮的兩股情緒對抗得異常激烈,比校長、年級主任、班主任中任何一個的出現都更有轟動效應。對于低年級女生來說,帥氣的、笑容秒殺的、個性張揚的、打架時毫不含糊卻對女生異常溫柔的高年級學長無疑是最致命的。
但韓瑛例外。因為太了解。
了解他前段時間蹺了很長時間的課并不是由于個性張揚,而是在之前的一次打架中落敗,又死要面子非要等臉上的傷痊愈了才肯現身學校。也見過對待好心幫他包扎的自己鬼哭狼嚎毫無溫柔可言。
所以,在教室外朝自己笑著招手的那位,難道不就是只有帥氣可勉強承認的普普通通的鄰家哥哥么?韓瑛匪夷所思地環(huán)顧四周方寸大亂的女生們,拉開椅子迎了出去。
“怎么是你給送來?我哥呢?”雖這么問,但好像并不在意來源,韓瑛沒等對方回答就打開袋子吃起來。
瑜野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走廊邊緣看著她吃:“去物理辦公室了。”那隨意的姿勢引來教室里一陣沸騰,兩個當事人卻沒覺察。
“果然是老師的乖寶寶啊。”韓瑛忙著吃,潦草地感嘆了句。
“吶,韓瑛啊,”瑜野的語氣有點猶豫,得到對方頭也沒抬的一聲“嗯”后,才繼續(xù)說下去,“你們女生是怎么看待緋聞的呀?”
“看待緋聞?”韓瑛飛速抬眼瞥了下瑜野。
“啊……怎么說呢?就是,會不會緋聞傳著傳著,兩個人就成真了?”
“哈!你和誰被傳緋聞了?”韓瑛饒有興趣地八卦道。
“不是我。你回答問題就夠了,管那么多!”
“這種事情當然是因人而異咯。和你這種換女朋友比換衣服勤快的人傳緋聞,任何女生都不會信以為真……”女生正說得起勁,無意間瞥見教室里探頭探腦的那群“反例”,立刻因自己觀點的漏洞百出而底氣不足地截斷了尾音。
“那,韓俊呢?”
韓瑛愣了半秒,明白過來,配合更勁爆八卦的挖掘工作提高了語調:“哈?。磕羌一??和誰傳啊?”
“我們年級,6班的那個,安瀅瞳?!?
“級花?。课腋缡恰系鄣睦吖恰??怎么事事這么完美?”連女生都感到有點心理不平衡了。
“你說安瀅瞳會真的喜歡你哥么?”
女生換出狡猾的表情:“你想知道么?你那么想知道么?”
“……”男生微怔,明白了女生的意思之后無奈起來,“說吧,這次又想要什么?”
“這次什么都不要。”韓瑛放下麻辣燙把手交叉在胸前,“周五你過來電影社就可以了。”
“干嗎?。俊蹦猩蟹N即將落入陷阱的不祥預感。
“因為和跆拳道社活動時間撞車,最近女社員流失得異常嚴重,身為社長的哥哥……”被男生插進一句“又不是親哥哥”,女生立刻果斷地抬腳將噪音踢飛,繼續(xù)道,“身為社長的哥哥,你難道可以對電影社的蕭條現狀袖手旁觀無動于衷嗎?”
望著對方的女王樣,瑜野深知立即說“不”會有什么下場:“我去能干什么?”
“什么也不用干,你過來看電影就好?!?
歪著頭看了女生半天,最后只好無奈地長吁口氣:“好吧好吧,”就算怎么看都像是有陰謀的樣子,但至少快告訴我,“你覺得安瀅瞳會喜歡你哥么?”
飛機發(fā)著“隆隆”的聲音超低空地從校園上方劃過,男生和女生不約而同地抬頭去看,胖胖的笨拙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蘑菇般大朵大朵的云層里,空留下一道清晰的白色尾線。天空好像變了形,被撕開一個豁然的裂口,遺失了渾然如玉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