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佛皺了皺眉轉眸再次看去,盯著他的背影,又覺此人身上并無做了惡事會有的不正氣息,并非欺騙無淵,可又覺說不出的怪異,若有所思重復了一遍他的名字:“天樓子?”
質辛聽著這二十年后才又能聞的嗓音,他在襁褓中時時時哄著他的聲音,狹長思念的雙眸竟控制不住一熱,微微泛紅,袖袍中手指驟然緊握,力持冷靜闔了闔眸壓下眼底異常,才緩慢轉身抬眸凝向身后。
天之佛依然還是原來送他去中陰界時的樣子,沒有變化,只是雙眸莊嚴平靜,周身氣息圣嚴,再也沒有了那時將他抱在襁褓中的柔和,對著他無動于衷,就是再看根本毫無關系,第一次偶然相逢的陌生人,眼底僅有的一絲思索也是因無淵的關系。
質辛終于想明白了為何她從來不曾到中陰界詢問宙王,她竟然果如猜測封印了對他和對爹的記憶,縱使想到過,可親眼見到,質辛心頭一陣沉墜的窒息,怔怔盯著她,直到天之佛突然皺起了眉,才強迫將視線移到了她旁邊眼底還落淚的無淵身上,似是曉得她的心思,緩步走近,也不顧天之佛和蘊果諦魂在場,便抬手以指要去給她拭淚,無淵頭陡然一垂,避開,自己抬手繼續擦了擦:“不用你!”
質辛手指落了空,卻也未有失望,轉而按住了她的肩,凝視著她緩慢道:“吾給你留信時尚還在流郡處理事情。并非所有人,吾都告訴他們行蹤。吾說在青蕪堤,是因為一個月后會來此,路上因事阻隔,才來得晚了些,剛行到此處聽到了毒瘴內你和另外二人的聲音,便未再進,站在此等你們出來。”
碧淵正在拭淚的手一頓,竟然只是因為如此!刷得抬眸瞪向他,毫不掩飾眸底的錯愕怔愣,她卻亂七八槽想了那么多?
質辛見她眼睛還紅紅的,又委屈又含怒,一顆淚水掛在眼角,欲墜不墜,這才猛然醒悟他本要推開她,但如此做法好似反而做錯了,越發讓她對自己生了執念,復雜暗嘆口氣,強迫自己壓著想念的心微沉,不由抬手將她摟入懷中。
他又要干什么?無淵驟然劇烈掙扎起來,質辛摟在她腰間的手臂一緊制住她的身子,垂頭壓在她肩頭,另一手緊按在她背上,才低頭貼在她耳邊低語:“自從那日離開洞窟,吾沒有一天不在想你,可吾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才不能見你。”
無淵推擠在胸口的雙手陡然停住,身子亦不在掙扎,片刻后只聞一聲委屈的怒斥:“混蛋!”便覺她驟然攥緊了他的衣袍,埋首在胸口無聲哭了起來,被他強摟住的身子一顫一顫的。
不到片刻,胸口濕了一大片。
質辛明白她情動卻得不到回應的悲傷痛苦,心頭亦有些刺疼掙扎,垂眸輕嘆了口氣,下巴壓在她頭頂,手指輕撫著她脊背安撫著。
若非這一月的分別,他還不知自己對她已經根本割舍不下,做任何事情都不由得會想起她,想讓她陪在身旁。他明知自己日后必死無疑,他們的兩個孩子亦會喪命,他要如何讓她面對這一切?他能帶她在身邊么?
他本來只打算隱身在青蕪堤外守著,娘每日總會出來一趟收集釀制花露,暗中看過娘便離開,再去暗中看看她,卻不料妖族比他所想難收服,多費了些時間,竟是晚了一步,看到她迷路碰到了果子叔叔,還被帶去見了娘。
她如果一個不小心吐露了他的名字,娘沒有記憶,果子叔叔卻有,聽到質辛二字,他必然會懷疑。
青蕪堤他不能進入,否則身上與娘同源的佛力掩都掩不住,勢必被娘發現,也不知他們在里面究竟說了什么,必須現身一探究竟,若當真名字被無淵說出來,他也好再做辨別,打消果子叔叔的疑慮。
一旁的蘊果諦魂看到了他的容貌已經震驚僵在了當場,雙眸難以置信在天之佛和他的面上來來回回看了幾次,天下怎會有與至佛如此相像的人?若非至佛當年說質辛被送到了別處,他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見,他當真要以為他可能是質辛。
天之佛卻對他的相貌沒有任何反應,似乎覺得容貌相像這件事很正常。
片刻后,質辛懷里的無淵停下了哭泣,蘊果諦魂聽到此收起了面上變色,不由凝視他側影問道:“你就是那天樓子?你的父母何在?”
質辛聞言,心頭驟然一松,垂眸凝了眼還埋首在他懷里不動的無淵,嘴角勾了勾,她看似粗心大意,倒是心思細膩,他多慮了,轉眸對上蘊果諦魂的視線,又看了看眸光一直未離開他的天之佛,笑點了點頭:“在下便是天樓子,想必是吾妻告訴了兩位大師,還要多謝兩位招待無淵。”
埋首在他懷里的無淵不料他如此稱呼自己,心頭驟然一跳,驟然拉開二人距離,微白著臉緊扣住他的胳膊,緊緊盯著他的臉,沒有了第一次見面聽到時的怒火,只有一絲畏懼和說不出的驚慌。上次他就是說了這些話后和她在山洞里做了那事,后來便乘她睡著,偷偷離開,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次會不會又是……
質辛感覺到了她手指攥入肌膚的緊張,暗嘆,隨即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笑凝著二人繼續道:“在下尚還在襁褓中時,因身有殘疾,便被拋棄,對他們并無印象,亦不知他們住在何處,如今怎樣。后來被師父撿起后便帶入深山中,一直隨他老人家和義兄義姐生活習武。”
蘊果諦魂亦不知自己為何方才禁不住那般問,聽到這答案后,才覺唐突,抿唇不知該如何接話。
天之佛聽到他如此說,心口卻有些莫名的輕窒,好似受了劇烈刺激后突然的心悸,蹙了蹙眉,不由凝功運轉佛力紓解,片刻后才好了些。
一旁的無淵卻是聽得怔住,自認識他到現在,僅有的幾次見面,根本看不到他眼底有一絲被拋棄的怨恨,暫時忘記了怕他再突然失蹤的恐懼,輕挽住了他的胳膊,低語:“原來你也被父母拋棄了!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呢!”
質辛眸底笑意突然凝滯,她方那般恐懼完全不是正常人該有的,竟原來根源在此,自己所為,在她理解,分明與拋棄她無異,他雖被娘送到中陰界,但知娘是為了讓他避開喪命的天數,還有義父和十九,魅生悉心照顧,而無淵會如此,其父母拋棄只怕非是出于護持子女之心……
收回視線,質辛垂眸對上她強故作堅強的眸子,心頭方才的猶豫突然散去,有了決定,笑抬手按在她肩頭,笑道:“若是吾告訴你,日后跟著吾,會受苦,還會時時擔驚受怕,你還愿意喜歡吾,這么追著吾么?”
無淵怔了一怔,片刻后才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么意思,臉突然刷得一紅,張了嘴剛想回答,卻又一下猶豫,不敢說出心底話,怕不過又是他一時興起,直言問道:“這次你不是又騙吾吧?”
質辛聞言心頭復雜,這一個多月的無心之舉竟讓她如此似驚弓之鳥,見她臉頰暈紅,印著金紋有種莫名動人的美,手指輕摸向她紅暈密布的臉,笑了笑:“這世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吾孩子的母親。你定要考慮好了,若是答應了跟吾走,日后便再容不得你反悔。”
無淵陡然皺眉:“你不是問是不是喜歡你,還追著你么?怎么又成了跟你走?”
質辛愛不釋手地撫著她的臉頰,挑了挑眉:“有何區別嗎?喜歡吾卻不跟吾走,你想這么做,吾也不會允許。你若是不喜歡,我們便分道揚鑣,來日這孩子生下,吾來帶走撫養,你自逍遙快活。”
無淵又聽出了他口里那股紈绔戲謔氣,但卻看到了他說話間眸底隱藏得一絲復雜,似是期待她答應,又希望她拒絕,兩種情緒交織,不知他怎會如此,一時才感覺他全身都是秘密,卻莫名得心安了下來,他的心緒波動是因她而有,至少確定他也是喜歡她的,不是她自作多情。
他口中未來的艱難亦不算什么,她自生下來便什么都沒有,孑然一身,一人擔驚受怕,艱難活到了現在,也活得蠻好,日后依然艱難,可卻多了一個人陪著,心頭一時歡喜,眸底浮現出等了許久,心愿終于得償的澀然笑意,點了點頭:“吾跟你走。你方才說的一切,吾都不怕,比起那些,吾更怕見不到你,日后不用替吾擔心,你做自己的事情,吾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的。”
質辛不知該笑她天真,還是該心疼她經受了太多,以至于什么都不畏懼,如此樂觀,撫在她面頰上的手指一頓,嘴角浮現了一抹溫柔至極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嗯。”
如今見娘的心愿已了,他和無淵也該離開了。
輕摟著無淵腰身,質辛轉眸凝向天之佛和蘊果諦魂:“叨擾兩位大師許久,我們這便告辭。”
無淵不好意思看向蘊果諦魂:“龠勝明巒吾只能日后有了時間再去。”
蘊果諦魂見他們二人方才互通心意,只怕這回去便要辦婚事,自然此事為重,翻掌化光取出了一串小佛珠,遞給無淵:“兩位若是日后能同來更好不過,這串佛珠能助你穩住蛟龍形體,腹中孩子大時便能用得著,算作賀禮。”
無淵一怔后,見他竟送結婚禮物,面上霎時羞紅,回眸看了眼質辛,他也沒說他們要辦婚事。
質辛笑摟緊了她的腰身,抬手替她接過:“多謝大師,若非師父那里太遠,定要邀大師去喝我們二人的喜酒。”
收好后,再看了眼他和天之佛,微微頷首致意,便摟著無淵轉身離開。
卻不料剛邁出步子,“等等!”自他出現便極少言語的天之佛突然出聲阻止。
質辛心頭陡然一窒,無淵只覺他摟在自己腰間的手緊張一顫,詫異暗凝眸,關切向他看去,他怎會對天之佛的言語反應如此之大?
質辛穩了穩心神,發現無淵不解,給了她個日后會告訴她的眼神,才與她一同轉身,故作詫異望向天之佛笑問:“不知叫住天樓子,大師有何吩咐?”摟在無淵腰間的手指瞬間經汗濕一片,無淵貼身的衣裙戒備沁濕,心底疑惑更甚,不由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壓了壓,權作關心,讓他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