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島,有無數人以為了解顧傾國,將他的生意底細、結交圈層、身邊友朋、事業版圖觀察得清清楚楚。通常來說,了解了那些,就等于是摸到了一個人的老底,全方位地透視著他。可是,我現在覺得,從前港島人口中的那個顧傾國只是個表面的幻影,仿佛舞臺劇里的角色,而眼前這個人,不動如山,動如脫兔,實力深不可測,跟傳聞中的古玩業大亨完全不同。
唱片開播,是那首膾炙人口的《命運》,曲調鏗鏘,一次次呈現出命運無常、人生多舛的悲壯景象。
“幫幫忙,放過明水袖。”我說。
顧傾國搖頭:“我沒說不放過她,但是,在這件事中,她具有別人無法取代的價值,現在還不能放,至少得等到找回傾城之后,你說呢?”
這是很婉轉的托辭,我懷疑,一旦挽救顧傾城的行動大功告成,第一個要死的就是明水袖。
“顧先生,我們與北方大帝之間,合作多于攻訐,你說呢?”我問。
明水袖是北方大帝的人,殺她,等于是重重地拂了北方大帝的面子,百害而無一利。激怒北方大帝的唯一后果,就是讓雙方關系瞬間惡化,招致對方殘酷報復。
顧傾城雙手舉在半空,隨著鋼琴曲調的跌宕起伏而有力地揮動,仿佛已經完全沉浸其中,并不理會我的話。
我看得出,他是在借用外表的灑脫不羈來掩飾內心的緊張。從心理學上講,這種夸張的表現很容易引發別人的反感,只是表現者自己并不覺得。
一曲終了,我又蜷縮在沙發里,近乎昏昏欲睡。
“北方大帝并不可怕,很可能在大選中失利。在西方國家的政治體系中,總統落選之后,不再擁有任何特權,只不過是一個稍有積蓄的富家翁而已。到那時,你認為大家還會怕他嗎?國家核武還會掌握在他手中嗎?”顧傾國問。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再厲害的大人物,終有卸掉任職、解甲歸田的那一天。在外國,才是真正的“無官一身輕”,卸任以后跟**部門沒有任何隸屬關系,在不違法的前提下,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任何事。
“我們只說眼前。”我提醒顧傾國。
“眼前?只說眼前也好,敦煌和莫高窟都是中國領土,外國人只有參觀游覽的權利,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任何中國的國政。那么,我何必害怕北方大帝?他的專機就算低空闖入,也必定插翅難逃。呵呵,更何況,他根本不會踐踏國境線……我真的沒什么好怕的,動他的人,也不必有所顧忌。”顧傾國回答。
我沒再開口,他這樣說,擺明了就是一定要明水袖的命。
很快,有人敲門稟報:“顧先生,有位自稱來自高加索山區的人要見龍先生。”
顧傾國稍一思索,立刻告訴我:“來的是北方大帝的特使,綽號‘高加索電隼’的德約斯基。這是一個老狐貍,主要關注亞洲江湖局勢,又是個中國通,比較難對付。”
“電隼”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最近二十年,亞洲江湖上的幾次幫派融合、黑道火并事件中,都曾出現過他的身影。
也可以說,那些江湖惡斗都不是孤立事件,而是與國際政治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嗯。”我點點頭。
“現在就見嗎?”顧傾國問。
我又點頭:“現在見,以免夜長夢多。”
五分鐘后,電隼走進了這個房間,而顧傾國則躲避到旁邊的臥室里去。
電隼成名多年,但年齡并不大,僅僅是四十五歲左右的樣子。
他是個歐洲白人,個子高挑,滿臉笑容,有著一切歐洲政治家的外貌特點,仿佛剛剛從選舉會上、談判桌邊過來。
“龍先生,我是來接你的,去見大帝。”沒有經過任何寒暄遮掩,他就開門見山地說。
“我要不要做什么準備?”我客氣地回應。
電隼搖頭:“什么都不用準備,外面停著一輛旅行房車,你能夠用到的,車內應有盡有。”
他的笑容相當職業化,就像一張面具那樣,妥帖地遮住了本來面目。
“好。”我說。
“請吧?”電隼向旁邊一讓,右手指向房門。
我如果就此離去,顧傾國一定大為光火。
他本來希望從電隼身上摸到情報,為下一步的行動制定綱領。只交談了幾句話就離去,他那里不會留下絲毫有價值的訊息。
果然,我還沒有抬腳,顧傾國就一步跨出臥室,橫攔在客廳里。
客廳里的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雖然兩人表面上不動聲色,我卻能感覺到,兩人如同剛剛放入斗雞場中的兩只雄雞,彼此打量,彼此仇視,即將在瞬間爆發一場激戰。
電隼敢來,自是有恃無恐。
顧傾國敢發難,也是早有準備,絕不懼怕北方大帝的反噬。
“我是顧傾國,暫把此地當成了大本營,算得上正主。所以,有朋自遠方來,理應盡地主之誼,請電隼先生吃了飯再走。”顧傾國微笑著說。
電隼搖頭:“啊,久仰顧先生大名,沒想到在敦煌遇上。我在敦煌的時間不短了,已經完全適應了此地的生活,成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敦煌老百姓。除了膚色和發色,我與敦煌人沒有什么兩樣。所以,要說盡地主之誼,還是我來做東比較好。”
“這是在中國的土地之上,閣下是外國人,怎么能讓你做東?”顧傾國反駁。
電隼又是一笑:“顧先生這樣說就好笑了,我是外國人,你是港島人,大家都不是敦煌的原住民,請來請去的,讓龍先生見笑了。不如這樣,我們玩一個小小的競賽游戲,誰贏了,就贏家通吃,今天的事由他一個人說了算,怎么樣?”
“好。”顧傾國點頭,“這樣很公平。”
聽電隼說“競賽游戲”時,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要知道,在電隼的祖國,最著名的競賽游戲就是“輪盤賭”。
那是一種全球聞名的血腥游戲,具體玩法非常簡單——將一顆子彈塞入***的彈倉里,彈倉隨機旋轉,然后卡入槍身。接著,將***放在賭場輪盤上,輪盤轉動后自然停止,停在誰的前面,誰就拿起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一下扳機。整個過程中,所有參與游戲的都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上帝去裁決,生死有命,絕不反悔。
“我們來玩一次輪盤賭吧,簡單有趣,一盤定勝負。”果然,電隼使出了慣用的伎倆。
“好啊,愿意奉陪。”顧傾國答應了。
這種競賽游戲一定會分出生死的,因為***的彈倉共有六格,除去裝著自己的一格,其它五格順序轉動,總會在某一次扣下扳機時,射穿持槍者的太陽穴。
我當然不希望顧傾國死,他是營救顧傾城的樞紐,此刻死了,就等于將顧傾城徹底拋下了。
如果電隼死,事情會怎么樣?我猜北方大帝一定會不顧一切代價地瘋狂反擊,就像他在中東的所作所為那樣——誰觸怒了北極熊,誰就要倒大霉了。
“你來還是我來?”電隼笑著問。
“主不欺客,你請。”顧傾國回答。
電隼從腋下抽出一支銀色的****,撥開彈倉,退掉了五顆子彈,倉內只留一顆,然后重重地撥動彈倉。彈倉飛旋起來,子彈尾部閃閃發光,立刻化為一條飛旋的圓環。
彈倉合上時,這****就變成了電隼、顧傾國的催命符。
“我填彈,我先來,僭越了。”電隼毫不在意地舉槍,槍口抵住右側太陽穴。,
“給北方大帝留個話吧?”顧傾國說。
電隼搖頭:“我又不會死,沒有留遺言的必要。呵呵,我從三歲起就玩這個游戲,從未輸過。當然,如果我中間輸過一次的話,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了。你們說呢?”
他果然夠大膽,話沒說完,就扣下了扳機。
扳機咔的一響,空擊了一次。
“顧先生,該你了。”電隼抬手,把****交給顧傾國。
狹路相逢,躲是躲不過去的。如果顧傾國要反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但必須是以犧牲尊嚴、丟棄名聲為代價的。
“如果我死了,記得救傾城回來。”顧傾國對我說。
很明顯,在兩人對決的氣勢上,他已經輸給了電隼。
我看著那把槍,當它的槍口抵住顧傾國太陽穴時,槍身在微微顫抖。
對于一個目光銳利的人而言,一把槍裝沒裝子彈、裝了幾顆子彈都是一目了然的。甚至說,只要足夠用心,下一次扣動扳機時是空擊還是實發,都是可以分辨清楚的。
“為什么不能停止這種無趣的競賽?兩位都是制霸一方的大人物,沒必要用這種小游戲互相為難吧?”我立刻開口阻止。
這兩人不管哪一個倒下,對我而言都是一種巨大的損失。
一方是北方大帝的特使,一方是港島來的江湖大人物,任何一個人的死,只會讓敦煌的局勢變得更為復雜。
“并不無趣,要知道,世上所有的游戲,都是遠古智者們畢生的心血凝結而成,都是為了讓這世界變得更有秩序,正如貴國的圍棋、象棋那樣。”電隼笑著說。
輪盤賭的要點在于,任何一方逃過死劫的話,馬上就將對方逼上絕路,這種地位轉換是在瞬間完成的,大悲與大喜之間,或許僅有十分之一秒的距離。
“電隼先生,我覺得,如果北方大帝知道你在關鍵時刻玩這種游戲,一定會不高興。”我接著說。
“未必,未必未必,看來龍先生并不了解北方大帝。他常常告誡我的一句話就是來自貴國古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像顧傾國先生這樣的大人物,世上只有兩種人最惦念他,一種是找他合作的,一種是恨不得立刻將他從地球上除去的。很不幸,我和北方大帝都屬于后者。所以說,抱歉抱歉,請完成游戲再說,呵呵呵呵……”電隼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