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蛇墟和倀鬼,都是島國玄學領域里最詭秘的東西,此前不知有多少人已經為此死無葬身之地了。即使勉強求戰,也是死路一條。”大將軍回答。
現在,我對任何話都不敢深信。
大將軍“水酒交融”那幾句話,讓我對唐輝的陰謀有了重新認識。
試想一下,我們一開始談合作,目標直指趙檀的秘密。如唐輝所言,各自出力,利益平分。
這是一種很普通的江湖合作方式,二一添作五,或者叫“見者有份、見見面劈一半”。任何人這樣說,其他人都不會懷疑其中有詐。
況且,這項合作正中我的下懷,因為我對趙檀經歷過的事非常感興趣,而且懷疑,那些僅僅出現過一次的“倀鬼”已經通過攝像機的捕捉作用離開了地洞,到達了我們這個世界。
更進一步想,攝像機是通過夜視儀系統看到倀鬼的,假如沒有夜視儀呢?地底的情況就會是一團漆黑,人類不可能從監控儀中看到它們的存在。同樣,如果這些人透明的、不可見的,那么,它們隨著吊籃、纜繩一起上升到地面時,人類就根本看不見它們,任其游蕩離去。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當人類以為倀鬼消失時,倀鬼已經大搖大擺地進入了我們身邊的世界,就如同某種新型細菌病毒一般。
基于這方面考慮,我得清楚趙檀、織田氏、大人物在“神列之墓”展開行動的詳情,才能想辦法做補救。
“我探索趙檀的時候,他也在探索我。我沒有什么好探索的,既沒有復雜經歷,也沒有復雜目的,既不能影響國家政治,也不能左右世界格局。他要來,來就是了,我的精神世界是不怕看的。”這就是我的第一層想法。
第二層想法其實更加奇妙,我從前修習過一種奇術,名為“虎牢關”,其宗旨是“思潮如虎、我心為牢、畫地為牢,擒龍捕虎”。簡單說,任何進入我思想的異端,都會被我的心牢牢鎖住,非但不能對我造成傷害,而且對方會瞬間遭受反殺,失去這些激進的思維。
這種奇術之所以用“虎牢關”命名,就是把敵人的異端思潮當成了三國時的溫侯呂布,狂浪不羈,勇冠三軍,但最后仍然受制于大仁大義、大忠大勇的桃園結義三兄弟。
異端雖狂,始終逃不出一個“奇”字。我以“虎牢關”應對,是用胸中一口正氣,直擊一切奸佞邪惡,以正辟邪,無往而不利。
第三層意思,我之前跟大將軍說過好幾次,現在,我們想找線索太難,好不容易有一條可以深挖的線索,就得竭盡全力維護下來,即便是冒著被人利用的危險,也得向前走,總勝過空手而歸。更何況,就目前的情形,一切仍然是未知數,還不到唐輝馬上翻臉露出獠牙的時候。
“相信我,沒事的。”我說。
大將軍無奈地搖頭:“好吧,如果你堅持,無論朝著哪個方向前進,我都支持你。”
我喝了那杯果汁之后,躺在床上休息。
大將軍沒有出去,坐在沙發上,替我護法。
我剛剛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那人身蛇首的詭異立像。它凝立不動,但身邊卻多了幾百條來來去去的影子。
“難道那些就是趙檀看見過的倀鬼嗎?”我忍不住低語。
蛇墟的立像是在殿中,當我向外面眺望時,暮云低垂,冷風四起,山中已是黃昏。
據趙檀說,那些民工挖掘了長達四十九天時間,才找到了玉版畫。這句話很不可信,我看過那些民工的速度,真要下挖四十九天的話,只怕已經接近地下水源層,將這里挖成了一口水井。
“趙檀的囈語不可信,我們對他測謊時,他因勢利導,也在用謊言反擊我們。他的精神力量果然強悍,根本不會被其它外力催眠——”我剛剛想到這里,就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被卷入那些影子之中,耳邊傳來波濤拍岸般的一陣一陣有規律的呢喃誦經聲。
我對誦經并不反感,對各個宗教的經文也有所了解。
大概在幾分鐘后,我細細分辨,察覺,那并非誦經,而是一種充滿了憤怒、痛恨的邪惡詛咒聲。就算不知道語言的本義,我也能感知到,吶喊者聲音里那種激昂迫切的恨意。
“是倀鬼的聲音。”我立刻警覺起來。
那種聲音不但進入我的耳朵,而且長驅直入,直達我的內心。
我無聲地攥緊雙拳,小臂交叉,橫擋在胸口。
那詛咒聲在我胸膛里橫沖直撞,如同一陣妖風,尋找著可攻擊之處。
“爾等大膽,敢無端挑釁,死——”我以心聲斷喝,同時,雙拳中迸發出兩股灼熱力量,沿著經脈上行,直達胸口,瞬間將那陣妖風切斷。
那聲音不斷傳來,我凝神定心,慢慢感知到它的來處,就在蛇墟立像的背后。
我向那里走去,但影子們奔行的速度越來越快,形成一連串的巨大漩渦,在我身邊卷來卷去,似乎每一個都想將我卷入暗昧深處去。
“斬妖除魔驅鬼送神急急如律令。”我松開雙拳,十指屈伸,重新捏了個“古松定風”劍訣。
禪宗擅守,道家擅攻。
既然我內心有“虎牢關”鎮守,沒有性命之憂,那么在外部就可以放手進攻,破除一切邪魔鬼祟的放肆挑釁。
以指作劍,劍訣所到之處,影子們紛紛退避。
在我眼中,影子都是些“非人”。遠觀雖有人形,近看卻都是獸面、獸形,沒有一個具有正常人的身體和五官。
很快,我繞到了立像的背后。
出乎意料的是,那里竟然懸掛著一盞黑色的燈籠。燈籠里面燃燒著的,并非蠟燭,而是一條搖頭擺尾的兩寸長白色小魚。
我走到燈籠前面,耳朵里聽到的吶喊聲越來越沉重。
“是誰在那里?”我問。
“是誰在那里?誰在那里?在那里……”燈籠下面,突然有了漫長而幽遠的回音,一連二十幾聲,悠悠蕩蕩,久久不絕。
我輕輕蹲下,向著地上望去。
燈籠距離地面約有兩米,外罩由密實的黑色皮革制成。所以,小魚發出的光芒被攏住,只有向著我的這一面透出光來,其余方向,黑暗依舊。
我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看見燈籠下面是一個直徑兩尺的黑洞。可惜的是,我手邊沒有電筒,沒法察看黑洞里到底有什么。
“龍飛,龍飛?”一個蒼老的從遙遠的地底傳來。
那聲音極為陌生,以前從未聽過,但我隱約覺得,呼喚我的人并不陌生,竟然給我一種親人久別重逢的溫暖感覺。
“誰?是誰?”我俯下身,向黑洞中徒勞地張望。
“龍飛,龍飛,是你嗎?”那聲音又叫。
我急速地思考了幾秒鐘,馬上回應:“是我,我是龍飛,你是誰?”
當我的聲音進入那黑洞,立刻再次引發了陣陣回聲:“我是龍飛你是誰?我是龍飛你是誰……”
“是我,是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忽然,那立像轉過身來。
我抬頭看,燈籠慢慢升高,照著立像的頭部。
那詭異的蛇首再次復活,眼中碧光陰森森地投向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無聲地面對著它。
“龍飛,是你嗎?”這是我剛剛聽到的深沉的呼喚聲。
“是我,是我,呵呵呵呵……”這是詭異邪惡的陰笑聲。
兩種聲音全都來自于蛇首,發聲的同時,伴隨著它口中的蛇信倏忽吞吐的丑陋動作。
“在這里,一切都要遵照蛇墟的規則。”它說。
我突然意識到,在我聽到那遙遠的呼喚聲之時,我已經被蛇墟看透了思想,它已經找到了我的破綻。
我一直覺得,自己渾身都沒有破綻,甚至包括思想在內,永遠都能清醒自制,不會給任何人以攻擊的缺口。可是,我一聽到那種深情的呼喚,內心緊閉的門扉立刻敞開,有一種游子懷歸、近鄉情怯的特殊感受。
除了雷動天,沒有人給我如此親切的感受。可是,那聲音卻又絕對不是雷動天發出的。我熟悉他的聲音,任何時候都不會聽錯。
“難道說,蛇墟竟然看到了我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我不禁渾身一震。
我從小在港島孤兒院長大,自己的根源在哪里,從來無人知曉。
如果連這一點都能看透,那么蛇墟的力量就太強大了。
“擊敗你的,是你自己。在這里,蛇墟是萬神主宰。”它說。
我忽然覺得太陽穴劇痛,仿佛有兩根尖銳的鑿子從兩邊插進來,要將我的腦袋洞穿。
“不要再來打擾蛇墟的安寧,外面的世界是你們的,這里的世界,永遠屬于蛇墟。”它說。
“我的來歷……我從哪里來?我的家人在哪里?”我**著,太陽穴的痛越來越劇烈,直至無法忍受,然后突然醒來,一下子坐起來。
窗外星斗滿天,室內一燈如豆。
大將軍斜躺在沙發上,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
臥室的門關著,外面沒有任何動靜,靜謐得如同星空下的荒原。
我單手撫胸,平靜自己的情緒。幸虧有“虎牢關”的防御,蛇墟的詭異力量才沒能徹底地掌握我的思想。
眼睛能夠看見的敵人并不可怕,真正讓我擔心的,就是從趙檀的攝像機里消失的那些倀鬼。
我輕輕下床,開門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客廳里的落地燈開著,唐輝正襟危坐,似乎有所期待。
“在等人?”我問。
這是我的家,我才是唯一的主人。其他任何人進來,都不能鵲巢鳩占。
“對,等一個很重要的人。他能帶來一些消息,但不知道是好是壞——所以,非常忐忑。”唐輝回答。
“要不要喝一杯?酒或者茶?”我問。
唐輝搖頭:“謝謝,都不必了。為了等這個人,我已經茶不思、飯不想。”
“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唐先生如此苦等?”我打破沙鍋問到底。
當然,大將軍說過,唐輝聯絡的是來自普天間美軍軍事基地的線人。
“我等的是一個能決定島國命運的人,你說,值不值得苦等?”唐輝低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