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恍惚。
產牀上,凌若整個人似被掏空了,使不出半點力氣,只能隱約聽到產婆在哪兒費力的大聲呼喊——
“再用點兒力!快!再用點兒力!”
紅緞急的眼淚只往下落,可搭不上什麼忙,只能緊攥著凌若的手,一遍又一遍在凌若耳邊呢喃,“主子,深呼吸,馬上就好了,你再忍忍……再忍忍。”
聲音裡帶著巨大的惶恐和害怕,紅緞根本無法想象,如果凌若在生產時出了意外,她會變成什麼樣!
凌若迷迷糊糊睜開眼,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想安慰紅緞,眼神卻落在門邊突然出現的身影上。
渾身僵硬。
——那個人,是衛央嗎?
滿身狼狽雙眼猩紅,從未見過他如此落魄的樣子。
不是皇帝嗎?怎麼跟個乞丐一樣。
凌若別過眼,努力扯去幻覺,衛央現在遠在大華國,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的產房內?
可下一刻,衛央沉如暮鐘的嗓音落下,屋內衆人紛紛扭頭,一臉震驚的望著說話的衛央。
“你們都出去。”
產婆還未說話,紅緞先出了聲,“你怎麼來了?”
衛央沒有回答她,鳳眸落在滿身血跡的凌若身上,心中一痛,疼的他呼吸艱難。如果有可能,他寧願這些傷口這些血全從他身上冒出,他願爲凌若承擔一切苦!
忍住顫抖的嗓音,衛央堅決道:“你們都出去。”
難產婦人最忌諱沒日沒夜的苦熬,幾乎多半喪命的產婦都是因爲沒有力氣做支撐,若兒看這情形已經耗光了所有力氣,生產必須中止,等攢足精神再一鼓作氣生出來。
紅緞見狀,臉色難看,“你什麼意思?主子都這樣你還讓人出去?”
正要對衛央發怒,凌若蒼白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握了握紅緞,轉而,用盡最後的力氣,虛弱道:“緞兒……出去……”
“主子!”
紅緞眼淚砸在凌若手背上,“這時候我怎麼能出去啊!”
她怕出去了再進來,自家主子已經……
“乖。”
凌若艱難地啓脣,說完最後一個字,眼前發白,脖子無力地往左側垂過去。
看樣子,只吊著最後一口氣了。
絕美如畫的五官,慘白而枯槁,跟當初的傾城美人判若兩人,呼吸輕微的仿若蝴蝶的兩翼,一個顫動,就將消散。
衛央看到這一幕,再控制不住,眼底血紅一片,壓抑的暗色和血色能把人的呼吸給逼的停止,低吼一聲,不顧這麼多人在,直衝到產牀邊。
啪。
推開圍在一起還未從驚愕中反應過來的產婆,略冰涼的掌心覆住凌若的肚子,沿著肌肉和血液的脈絡往下推拿,神色嚴肅,鬢邊微微起了冷汗。
不幸中的萬幸。
衛央眼底陡然閃出一抹亮光,羊水還沒有完全破裂,可以將生育時間往後延遲!
隨身攜帶的銀針飛射而出,額上大滴大滴冷汗墜在地板上,一旁的紅櫻見衛央拿針,陡然想起後者的神醫之名,知道後者這是要救自家主子的命,急忙扯著其他的產婆,勒令所有人離開房間,又抓著哭哭啼啼的紅緞離開
,將門細心的掩好。
合上門之後,紅緞眼淚不停地掉,嗓音哭到沙啞,“姐姐,衛央能行嗎?主子都那樣了……”
“放心。”
紅櫻眉頭緊蹙,擔憂的眼神隔著房門定定地凝望,顫抖的嗓音篤定道:“會好的,主子不會出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紅緞,還是在安慰自己。
屋內。
衛央將最後一根銀針旋進凌若的小腹上,下身的血液猛收,渾噩中的凌若微微擡眼,疼痛跟水一樣,全縮回去。
迷濛的眼神落在滿頭大汗的衛央身上,眼角突然有些澀。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孩子保住了,雖然孩子的氣息跳動極弱,但到底是她肚子裡的肉,活沒活,她比誰都清楚,而且——因爲衛央的插手,自己的小命也被這個男人給吊回來。
想哭的衝動。
不是因爲命保住了,而是因爲在生命的最後的一刻,這個男人再次出現,跟天神一樣,將她拉離死亡的深淵。
再次。
意識凌亂的腦海中,突然捕捉到這個詞。
有些被封住的記憶緩緩浮現,好像一隻拿著鑰匙的大手,將封存的一切緩緩打開,被她遺忘的幕幕場景,化成零碎的片段,在她的腦海裡掙扎著,翻滾著。
疼。
大腦深處是碎裂般的疼。
凌若微咬下脣,主動忽視這些疼痛,想找出被她遺忘的東西……
“若兒……”
下一秒,男子帶著些許虔誠的嗓音落在凌若耳邊,凌若抽回神智,撞入一雙深不見底的瞳孔當中。
比海還深,比夜還黑,卻佈滿柔色。
一眼萬年。
凌若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顫抖的手指攥住衛央破爛的衣袖,嗓音啞而低垂,“衛央……我好像,記得你……”
衛央伸手,因連日勒繮繩而略顯粗糲的手指覆住凌若的雙眼,爲她一一擦乾眼角的淚珠,低頭,微涼的薄脣覆在凌若的發尖。
“乖……我們先不想,先把孩子生下來,好不好?”
凌若的手指猛然縮緊,緊攥住衛央的衣袖,瞳孔深處遍佈恐慌,“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脣色蒼白,話音虛弱的彷彿隨時都會斷掉。
衛央看著凌若變成這樣,心痛到快要窒息。早知如此,他哪怕逆了若兒的意也會撇下大華國的一切來到陽城!他無法想象,今天他若慢一步,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天下!天下如何跟若兒相比!
“你說……”
衛央一邊幫凌若順氣,一邊按著她上身的幾處大穴,爲她疏通筋脈,內力化作暖流,順著他的手指緩緩流入凌若的四肢百骸。
凌若稍微回了些力氣,嗓音依舊啞的嚇人,“如果……如果我和孩子只能有一個活下去,你會救誰?”
腦海中瑣碎的記憶告訴她,她和這個男人有一段非比尋常的曾經。
想起最近這幾個月這個男人爲她所做的一切,她心中有感動,有心酸,也有疑慮,她不想糊里糊塗地死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知道這個男人愛她愛的究竟有多深——
是不是跟瑣碎的記憶中,她愛的一樣深!
定定擡眸,眼神直直地看著衛央,好似要透過雙眼,剖開後者的內心。
衛央哭笑不得。
他的若兒,怎麼會問這麼傻的問題?
卻知道凌若此刻狀態不對,她需要的是一個確切的答覆,於是握緊凌若的手心,隔著薄被輕輕抱住凌若,“傻瓜……天底下,有什麼東西能跟你比?”
凌若大腦發白。
她能聽出來,這個男人說的是事實。
眼眶發熱,細碎的呼吸噴在衛央的鬢邊,咬脣,眼底閃過決絕,“我告訴你……衛央,你記住。”
“如果孩子……和我,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你要保住孩子。”
衛央渾身一震。
凌若不理會這個趴在自己耳邊發顫的男人,一字一句威脅,“你若不依,等我醒來我便自殺給你看。”
“若兒!”
衛央驚怒的直氣身子,正要反駁,卻和凌若決絕赴死的眼神撞在一起。
渾身僵硬。
若兒已經做了決定,她說到做到。
沒有任何話能形容衛央此刻的心情,翻滾的情緒最後化爲恨怨,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己。都怪他無能,才讓自己的妻兒置身陷阱!
若兒已經惶恐至此!他不能再頹喪了!
深吸一口氣,壓住一切情緒,臉上竟然浮起一抹笑,這笑容和臉上的灰塵,眼底的血氣混在一起,笑的極其狼狽。
卻讓滿室都亮堂起來。
“若兒,你放心。”
衛央從未如此堅定,“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我保證。”
許是他的神情太過真摯,他的眼神太過篤定,凌若一時跟著他的話,頓頓的點頭,大腦已經無法思考。
掙扎許久,帶著些淡淡的期望,眼神也因衛央的笑而亮了幾分。
“好。”
她信他的話。
從來都是。
一直折騰到深夜凌晨。
衛央親手喂凌若吃下蛋羹,蛋羹配了些藥材熬著,因爲衛央搭配的口味原因,凌若也沒有反胃,就著衛央的手,一口一口吃光了。
衛央蹭了蹭凌若的額頭,誇道:“真乖。”
病態蒼白的臉上,突然浮出一抹紅暈,凌若望著自己不自然蜷縮的雙手,耳邊燒燒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
幾個時辰下來,過去的記憶緩緩在凌若腦海裡滋生,她已經記起來兩人在大華國的往事了,對衛央的親近動作,也沒那麼反感。
微微低頭,聲音忐忑,“什麼時候開始?”
開始生產,開始再走一場鬼門關。
衛央的手指一僵。
下一刻,神色如常。將羹碗放好,手指拍了拍凌若的後背,柔聲道:“若兒準備好了?”
“恩。”
凌若點頭,“早死早託生,吊著大家心裡都不好受,再說了,孩子快出來了……再這麼憋著,我怕出問題。”
衛央蹙眉,“說什麼話!”
他聽不得凌若張口說“死”這個字。
凌若尷尬地別過臉,不敢看他嚴厲的眼神,可嘴角卻不由自主的勾起。
她,喜歡這個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