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進城之前已經胡亂的化了妝,但到底心虛怕人認出來,于是一路低著頭、懷著滿腹的心事拐進了南巷街,一路直奔自己府上,臨近了唐府大門才留了個心眼、止了步遠遠的看著大門,門上纏著白幡,地上飄灑著白花,將唐雪霏看愣住了,再看看門邊上,山一樣巋然不動的兩個陌生門衛,不好的預感在她的心中升起,但是好奇與焦躁卻讓她沒有心思多想了,撒腿往里沖去;那兩個門衛顯然看見了有人沖了過來,齊齊伸出長槍擋住了雪霏,異口同聲的問道:“什么人?”
“我還沒有問你們呢!這是我家,你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阻攔我!”雪霏生氣的朝那兩個門衛吼道,兩個門衛互相交換了眼神,急忙收回長槍,讓雪霏跑了進去。
過了正門便是大院子,水淋淋一片,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幾個士兵正在沖洗著院子,正對著的正廳堂里似乎擺了一地的白布,看的雪霏心驚肉跳,幾乎都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這還是唐府嗎?
衛隊長見有女子闖了進來,便迎過來問道:“你是唐府何人?”
“這——怎么回事,唐府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經歷了太多的打擊后,雪霏終于學會了拼命的壓制情緒,只是目光掃視著著園中無處不在的血漬,最后定在了那來不及沖洗的墻壁上、血染了的片片殷紅!
雪霏的腦中一片轟鳴,等不及那衛隊長的答話,已自沖進了正廳,一只腳踩踩了進去,就看到了幾十張白布下人體的輪廓——那些全部是尸體,是尸體!
天地突然之間在雪霏的眼前旋轉了起來,好不容易扶住了門邊,她才勉強沒有倒下,然后瘋狂的跑過去挨個兒揭了白布,看到了一張張呈現在眼底的熟悉的面孔:老嬤嬤,老管家,小丫頭,春兒,嫣兒,李愣子,大胖子,瘦猴子,唐耀,唐偉,張力——待揭開了最后的一張白布時,雪霏終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感到又能夠呼吸了的樣子,還沒來得及深深吸一口氣,眼睛就接觸到了正廳中央的木榻上擺著的一具尸體,錘在白布之外的烏亮發絲——呼吸心跳立刻停滯,她幾步走了過去,一手揭開了白布,眼前卻是一張端莊溫潤的婦人臉龐——卻是唐大夫人!
“呼——”雪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幾乎要軟在了木榻旁,那衛隊長看著她這般呆傻瘋癲的模樣,猜想到她必是這家的人,也沒有上前來攔,只是好心的勸道:“小姐,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
也夠難為了他一個武夫,要說這些別扭的話,但是下一刻就被唐雪霏抓住了衣領子喊道:“我妹妹呢,她在哪里,快告訴我!”
那衛隊長知雪霏是悲傷過度,沒有什么惡意,因此沒有反抗,只是迷惑的問道:“敢問小姐指的是誰?”
“唐雪萊!她在哪里?”雪霏怒憂交加中,早已經失去了理智,那衛隊長看著她發紅的眼睛,身子忍不住的抖了一下,原來這便是唐家大小姐,那個毒死了李將軍的人。
“快說,小心我殺了你!”說著,她一手抬起了劍身按在了衛隊長的脖子上,他立刻答道:“她沒事,在臥室里休息——”
聽及此,雪霏的臉上明顯的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狠狠地甩開了衛隊長就奔向內院了。
“隊長,要不要去攔著她?”一個士兵上前問道,衛隊長一擺手,剛才倒不是真怕了那女子,只是因為主公一再叮囑好生的照料唐家,所以才沒有反抗,想著只是兩個女子罷了也不會出什么亂子,便交待了一聲士兵去稟報主公后,繼續的指揮著人手清理這座血洗后的府邸!
“雪萊,雪萊——”還沒有進屋,雪霏就高聲喊了起來,因為跑得急,和一個女婢撞了滿懷,定眼一看,卻是彤姑娘,兩人都是驚奇的瞪著眼睛看著對方,里面傳出了唐雪萊的聲音,雪霏才扔下一臉復雜之色的彤姑娘踏進門去,雪萊已經從床上掙扎著起來了,見進來之人真是自己魂牽夢繞的姐姐后,立刻眼淚奔涌而出,心碎的哭喊道:“姐姐,你終于回來了——”
姐妹倆擁抱在一起,哭得昏天暗地,讓站在門口的彤姑娘也不禁濕了眼睛,悄悄的退了出去。
天已黑盡,哭累了的雪萊感到頭昏身乏,也不等飯菜上來便急急的睡去了,雪霏本想要從她口中問問唐府目前的狀況的,但是又恐惹她傷身,只有給她蓋好被子出外尋找彤姑娘。
“唐大小姐是感到腹中饑餓了嗎?飯菜馬上就上來了!”彤姑娘正在往托盤上擺飯菜,見唐雪霏走了進來,感到有些別扭,“大小姐是覺得彤兒廚藝不好,想要自己做嗎?”
聽得彤姑娘語氣并怪怪的,雪霏也是不快,道:“彤姑娘,你若是對我有什么不滿直接說好了,我也不是小氣的人!”
彤姑娘立刻臉色一紅,說實話她對唐雪霏本沒有什么意見,還有些同情他們的遭遇,但是一想到那一天的那個毒藥餅子,就實在后怕,怕她哪一天毒死了她的少主,因此才矛盾不已;這時候雪霏的開門見山反而讓她有些不適應,于是低頭遮掩道:“彤兒哪敢,大小姐多心了!”說著她就端著托盤從雪霏的身邊擦過去了,雪霏覺得有些失望,長嘆一口氣想道,世人怎么都這般的虛偽,明明一臉的不滿還要遮遮掩掩的!
罷了,我唐雪霏才懶得和你們這樣的人計較,還是做一張太古餅子給雪萊嘗嘗鮮吧!如此想著她就立刻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開始行動了,好在唐家的大廚房材料是應有盡有,也不像在軍營里那般的費神找東西,她剛發好面彤姑娘就回來了,說道:“大小姐這是在做餅子嗎?稍后再做吧,和二小姐一起吃飯去吧!”
“你和她一起吃吧,等我做好了這張餅子就過來!”雪霏頭也未抬的繼續忙碌,半晌見彤姑娘還杵在旁邊,于是好奇的問道,“你肚子不餓嗎?”
“二小姐一個人恐怕是吃不下去的,這餅子留著明日做也不遲!”彤姑娘這時候語氣顯然比剛才好多了,面色也很柔順,就像當初在軍營里初見時的樣子,讓雪霏很有些高興,想想也是,反正以后就和妹妹在一起了,也不急于一時,便放下了手里的瓷碗,洗洗手向雪萊的廂房走去。
“姐姐!”坐在在桌旁的雪萊,雖然身穿著藍色綢襖,外披著狐皮披風,但是整個人仍然顯得瘦弱無比,似乎一陣風兒都可以吹跑的樣子;眉目間盡是凄涼哀戚之色,見到雪霏進來像是抓到了依靠一般的高聲喊著,看的雪霏心中一酸,不知道她這柔弱性子,是怎么樣挺過來的!
“雪萊,肚子餓了怎么不先吃呢?”雪霏邊說著一邊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就給她拈了兔肉丁,說道:“你身子比先前單薄了些,要多吃點才補得回來。”
“嗯嗯,姐姐也是!”看著依然生機勃勃、細心呵護著自己的雪霏,雪萊再也忍不住了,熱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兒,終于“撲簌簌”的滾落了下來!
“姐姐——”似乎已經有一千年都沒有撲進這個懷抱了,這個永遠都溫暖安全的懷抱,讓雪萊在這一刻嘗盡人間所有的痛苦掙扎、幸福歡樂——她不能夠忘記,那些人是怎么樣的闖進屋來將屋里洗劫一空的,揚起長刀見人就砍,鮮血到處飛濺著,染紅了她的眼睛;那些老幼婦孺甚至都來不及發出哀求,就如同那些護衛一般的被砍死當場——在那一刻,她是多么后悔在唐二夫人離家的時候沒有力勸母親也帶著唐家老小去晉中避禍,只因為他們都很相信高家軍進城了、念及舊情必不會為難他們,卻沒想到這都是他們的一廂情愿!
母親拼命的將自己往身后攏,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子為女兒筑一座護墻,可是當那個士兵手起刀落了,雪萊才深深的體味到了什么是絕望:為了唐家的滅門,也為了母親的死亡,更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男子,竟然真的這么狠心——刀光泛著寒光,映照在雪萊蒼白如紙的臉上,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神的來臨,卻不料那把刀卻停滯在了半空中,那個聲音極其的冷酷,問道:“你叫唐雪萊?”
她睜開了眼睛,看像那個目光寒冷的士兵,呆愣不知所在,也不解其意;正在這時外面忽然間沸騰起來了,鬧聲喧天,那士兵立即收刀擠了出去,而她則因為突遭變故、精神極度的恐懼悲痛而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時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還以為只是做了個夢而已,但是掃視了一眼狼藉一片的廂房后,就立即明白了這一切不是夢,都是真的!
“二小姐不必傷心,主公定會為您做主的!”正在她悲痛欲絕的時候,彤姑娘端著湯藥進來了,坐到了床邊想要喂給她吃,可是失去家人的她卻是什么也喝不下了,只是拉著彤姑娘問個不停,似乎眼前之人是個見證,只要她一口否定,這個噩夢就會醒來了——也不知道是怕她過度傷心,還是怎的,不愿意多談,只推托說主公交待了會親自來解釋一切,便借故想要逃離,不料雪霏卻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好了傻丫頭,姐姐可見不得你這樣子!快擦了眼淚好好吃飯!”雪霏一把擦凈了自己臉上眼中的淚水,極力的壓抑著同樣悲痛的情緒,在雪萊的頭上亂撓了幾下笑道,“咱們姐妹可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們還要給爹娘報仇呢!”
“姐姐——”雪萊不舍得放開了雪霏,看著眼神堅定的姐姐,又是心安又是害怕,“姐姐說要報仇?”
雪霏意識到自己實在不該在弱弱膽小的妹妹面前提這些,于是寬慰她道:“這些是交給姐姐就是了,你只管好好的吃飯睡覺!”
“姐姐,我又不是豬!”聽著姐姐這一如往日的玩笑口吻,暖意在雪萊的胸中蕩漾開來,覺得姐姐真的就是一座屹立不倒的靠山,靠著她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