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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折

今天公司沒應酬, 郝質華回家後在書房裡加班,郝辛敲開門問她:“質華, 我要出去散步, 你想吃什麼,我順便去買。”

郝質華回頭說:“沒有, 爸,您出門當心點兒。”

郝辛關門離去,她剛面向顯示器, 門又開了,父親的語氣比之前又溫和了一點。

“質華,你如果不忙,就和爸一塊兒出去走走吧。”

他明顯還在擔心女兒的情緒,郝質華爲了讓他安心, 放下工作陪他出門散步。他們家靠近江邊, 步行二十分鐘就能看到波翻浪涌的江水和對岸流光溢彩的建築羣, 沿岸的樹木被光彩工程裝點成琉璃柱,將呼嘯的寒風視若等閒。九點了,樹下依然人來人往, 裝點這座不夜的都市。

父女倆悠然漫步,聊天由日常瑣事一件件串聯起來, 郝辛的漫不經心裡透著小心, 彷彿對著剛上膠修補的器皿輕輕吹氣,這恰恰加深郝質華的內疚。

“最近工作怎麼樣?在新公司還適應嗎?”

“挺好的,一切都很順利。”

“那就好, 事業是生活的加溼器,事業順利,生活就會滋潤。”

“爸,陳處長的人還在威脅您嗎?”

“他不敢把我怎麼樣,爸這輩子鬥過的妖魔鬼怪多了,還怕他嗎?”

“那昨天政協那事,會不會對您有影響?”

“不會,我已經向組織彙報了,組織會出面闢謠的。”

“可媽說熟人們都在議論。”

“那些人就更不必理會了,我受過很多非議,早就當成毛毛雨了。你媽說我死豬不怕開水燙,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共、產、黨人幹革命連死都不怕,還怕謠言嗎?”

郝辛大無畏的樣子很像鎮守前線的武將,與生活化的場景不太搭調,郝質華忍不住撲哧一笑。

郝辛扭頭打量她。

“笑什麼?你也跟你媽一樣,覺得我很滑稽?”

他習慣被當做異類,孤獨地走在堅持真理的路上,可假如子女也像旁人那樣笑他瘋癲,他內心仍免不了失落。

郝質華忙搖頭:“不,我爲您自豪,爸,您從沒讓我失望過。”

父親的眼睛閃出晨星般的光,含笑疑問:“我不記得滿足過你什麼願望啊,小時候家裡經濟困難,只能粗衣陋食地供養你們四兄妹,沒能讓你們享受幹部子女的特權,長大後也沒在事業上幫襯過你們,爲此你媽對我失望透頂,你怎麼反倒說沒我讓你失望過呢?”

郝質華笑得很舒心:“別的幹部子女或許能在父母的特權庇護下享受優渥的物質生活,可是那都不是理直氣壯的,而您卻能讓我隨時隨地都驕傲地挺起胸膛,任何人問起我都能自信地說我爸是個清官。爸,媽雖然時常抱怨您,但我想她也明白,您那些被她指責的缺點,其實都是優點。”

女兒的理解真是雪中送炭,郝辛士氣大振,不僅欣慰還有自豪,他以身作則傳遞了光明,求真的道路後繼有人。

古板的老人笑了,宛如得到獎狀的孩子。

江上駛過一艘艘金碧輝煌的遊輪,船上的歌舞宴樂直達岸邊,吸飽霓虹的天幕是紫紅色的,仿若一匹華麗的天鵝絨幕布。

郝質華忽然想起七八十年前一位著名的女作家也曾站在此處觀景,當時日本侵略者的炮火正在城市上空迴盪,她說:“這是個亂世。”,這位作家肯定想不到僅僅過去數十年這裡就呈現舉世聞名的盛世景象,這盛世是幾代人的努力造就的,其中包括她的父親。

“爸,您是不是從小就立志做人民公僕啊?媽說您讀書時成績特別好,十六歲就考上大學,是水利系的高材生。”

郝辛也正眺望遠處,美麗的燈光在他的眼鏡片上演出走馬燈,這讓回憶染上夢的顏色。

“學習成績是不錯,但小時候沒想入黨也沒想過進政府工作。你爺爺解放前是中學教務主任,知道不少官場黑幕,經常教導我說政治是世界上最黑暗的東西,官場也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以後千萬別跟政治沾邊。後來進入新社會,人民當家做主了,我依然記得他的話。考上大學後,老師和同學都鼓勵我入黨,可是我很猶豫,遲遲不肯寫入黨申請訴,還一度被說成落後分子。”

郝質華驚訝:“您爲什麼猶豫呢?”

“因爲我看到周圍一些人把入黨當做謀取名利的捷徑,說入了黨畢業後能更好地分配工作,去機關單位吃皇糧,興許還能做官,平步青雲。我很看不起這些人,不屑與他們爲伍,同時也擔心自己被他們同化。畢業前夕,校領導找我談話,說他們很重視我的才能,希望我考慮入黨,入了黨才能更好的爲人民羣衆服務。我想了想也是,如果思想端正的人都像我這樣,因爲反感個別動機不純的人而遠離黨組織,怎麼能增進黨的純潔性呢?那次我專門請了三天假,把自己關在宿舍寫入黨申請書。三千字的申請,我寫了三萬多字的草稿,刪刪改改,把兩本稿籤紙全用光了。”

“怎麼會打那麼多草稿?”

“我要確定我在申請書裡寫下的保證都是我日後能夠堅決執行的,所以反覆考慮,沒把握的就刪掉,能下決心遵守的再補上,就這樣整整三天才考慮周全。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在工作上我沒能取得太大成就,仕途也一波三折,但當初入黨申請書上,我對黨和人民立下的誓言,每一條都做到了。”

任何漂亮的口號,不實踐都是不值一錢的空話。擔當責任,堅定信念,追求理想,這三項要求貫穿了他的大半生,他像與風車戰鬥的唐吉坷德,向太行王屋挑戰的愚翁,從未動搖氣餒,數十年盡職盡責、攻堅克難、廉潔自律、吃苦耐勞,只爲實現最寶貴的事業——無愧。

郝質華眼眶泛酸,對父親的敬意雙倍遞增。

“爸,您這樣已經很偉大了。”

郝辛糾正:“你錯了,偉大的是我們這個國家,爸是因爲愛國纔能有那樣的決心和毅力。我們的祖國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不僅有美麗遼闊的國土,還有悠久燦爛的文化,那些不愛國的人都是因爲不瞭解中國的歷史,不知道中華文明多麼的輝煌,不知道中國的國民精神多麼的崇高。無知是盲目和偏見的根源,那些瞧不起女性,覺得女人除了青春美貌和生育能力,再沒有其他優點的人也一樣,都是無知的蠢材。”

原來前面的都是鋪墊,他真正想做的是解開女兒的心結。

“新時代,女人和男人平等受教,施展才華的機會就更多了。你五歲時,我在家研究大壩模型,你能把拆開的模型原封原樣拼好,那時我就知道你有建築天賦,後來你果然成爲了一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我和你媽都很爲你驕傲。比起做一個平凡的家庭婦女,你繼續現在的工作,對社會貢獻更大,所以如果找不到合適的結婚對象也不用著急,更別有壓力。人要堅持理想,別因爲世俗的眼光熄滅自己的光芒。不論任何時候,我和你媽都會支持你的。”

身陷絕谷,忽然有人投下救生的繩索,那種喜悅無以言表。此時父親的理解就是救生繩,郝質華喜極而泣,動情地抱住父親。

“爸,對不起,現在還讓您和媽爲我操心。”

郝辛輕柔地拍撫她,光陰催人老,但他依然是女兒堅強的後盾。

“跟自己的父母用不著這麼客氣,你從小到大讀書工作都很順利,在感情上遇到一點挫折不算什麼,把痛苦當做成長的養料,一切就會向好的方面發展。”

力量彷彿生機勃勃的泉水涌出來,滋養了心靈的荒漠,成功沒有快車道,幸福沒有高速路,所有的成功都來自不倦的努力和奔跑,所有的幸福都來自平凡的奮鬥和堅持,郝質華堅信自己能做到。

回家的路上,她輕鬆多了,挽著父親的胳膊暢所欲言。

“爸,昨天在政協鬧事那幫人都被警察抓起來了嗎?他們不會坐牢吧?”

“他們沒傷人也沒損壞財物,坐牢應該不至於,但擾亂了治安多半會被拘留。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教訓吧,法治社會,人人都該懂法,學會用法律維護自身權益,怎麼能像古代的刁民動不動就聚衆鬧事呢?這樣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危害。”

郝辛回想起昨天與他對峙的那幫人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羣衆教育仍是我黨和政府的重要使命,未來五十年都不能放鬆。

此時那些缺乏教育的鬧事者大部分還呆在拘留所,他們昨天被以“聚衆擾亂社會秩序罪”逮捕,因情節較輕,被分別處以1至15天拘役。

秀明的拘役期是一天,他沒好意思告訴家裡人,晚上佳音聯繫不上他,擔心得四處打聽,問公司的人才知道他去政協鬧事了,和千金一道趕去派出所詢問,那邊說人已轉去拘留所,因他不符合保釋條件,只好蹲夠24小時再釋放。到次日晚間8點半纔在家人陪同下回家,幸好這種普通的行政拘留不會留案底,否則他就是個“刑滿釋放人員”了。

家裡人得知消息,普遍說他胡鬧,按理說長子一般最穩重,大哥怎麼老是做反例呢。

秀明到家時家人們都聚在廚房,貴和和賽亮剛下班,正在吃飯。見了他,貴和到底沒忍住嘴,揶揄:“大哥,怎麼樣,裡面是個什麼情行?”

秀明白他一眼:“怎麼,想看我笑話?”

“不是,我就是好奇,可這輩子估計沒機會去拘留所參觀,又不好意思跟去過的人打聽,你是我大哥,問了也不會怪我是不是?”

“那邊吃得好,睡得好,你去試試就知道了!”

千金見大哥毫無羞愧悔改的意思,想到昨晚大嫂和家人驚慌擔憂的情狀,氣憤道:“大哥還有臉發脾氣,有你這麼腦殘的人嗎?我聽說那些公司的老闆都沒去,就你一人衝鋒陷陣,真當自己是董存瑞了。”

秀明感覺妻子正盯著他,忙朝她解釋:“不止我,還有一個做土石方的小胡也去了,他比我嚴重,這會兒還在裡邊蹲著呢。”

佳音問:“他有多少錢沒收回來?”

“三百多萬,聽說家裡人都快跳樓了。我比他強,只差三十萬不到。”

千金更有了諷刺的理由。

“那就是了,人家是爲了阻止家裡人跳樓纔去的,你爲了什麼?咱們家等你那三十萬買米下鍋嗎?真懷疑你的腦袋是空心蘿蔔,長得倒是天生麗質,做人一點都不勵志。”

秀明臉紅了,忙用怒色遮掩。

“我是你大哥還是你是我大哥?一見面就嘰嘰喳喳教訓人,先管好你自己吧!”

問妻子:“今早我不在家她按時起牀了嗎?幫沒幫你做家務?”

貴和暗嘲他拎不清,勸道:“大哥,你還是想點要緊的吧,你們接下來還打算去要債?”

秀明答得很爽利:“當然得去,那麼大一筆錢難道就這麼算了?”

他真是野兔叼槍口自己找死,千金都想打人了。

“你們還想去鬧事?拘留所的伙食很香嗎?你還吃上癮了?”

“不然怎麼辦?法院不給立案,就算官司打贏了執行又費時費力,拖到猴年馬月都拿別想拿到錢!”

千金轉向賽亮使氣:“二哥,你快給大哥出出主意吧。不然下次我們得去監獄看他了。”

美帆覺得大伯子就是個愚不可及的莽漢,出於對佳音的同情,也跟著懇求丈夫。

“是啊,老公,你說大哥他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賽亮很不情願地停下筷子,問秀明:“大哥,你們那個團體誰在負責和法院聯繫?”

“有兩個老闆在跑這事,他們說青浦區法院一直找藉口拖延,都三個月了還不立案。”

“《民事訴訟法》規定,人民法院收到起訴狀或者口頭起訴,經審查,認爲符合起訴條件的,應當在七日內立案,並通知當事人;認爲不符合起訴條件的,應當在七日內裁定不予受理;原告對裁定不服的,可以提起上訴。對二審裁定不服的可以向上級人民法院或者人民檢察院提起申訴。你們現在先要求區法院出具不立案裁定書,然後提出二審,七天後再不立案就去市法院和檢察院申訴,申訴會影響法院的考評,區法院一定會認慫的。”

真是隔行如隔山,秀明壓根不知道還有這操作。

見他一臉懵逼狀,貴和問:“大哥,你們那麼多人就沒想過請律師幫忙打官司?”

秀明撓撓頭:“老張他們說天河賴賬的事合同和轉賬記錄顯示得很清楚,打官司我們穩贏,請律師最少得給6個點的提成,官司贏了還不管執行,太不劃算了。”

6%的律師費不是小數目,他都要出將近兩萬塊,那些被欠五六百萬的就得花銷幾十萬,都是小老闆,普遍視財如命,拔根毛都心疼,哪捨得花這錢,因此他也只好隨大流了。

美帆感嘆:“這不就是典型的丟了西瓜撿芝麻嗎,要是早點諮詢專業人士,還至於鬧出這種笑話?”

秀明也覺得如今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向二弟諮詢:“小亮,你說我們要是打官司,能要回這筆錢嗎?我聽說執行很困難,得拖好幾年。”

賽亮說:“在申州,一般簡單的借貸案都是以簡易程序立案,訴訟時限爲3個月,加上對法官辦案時效有考覈,通常兩個月就會結案。執行方面效率也大有提高,只要提出申請,被申請人有合法財產,申請執行人按照法官指導要求來做,很多案子都能很快執行下來的。”

秀明狐疑:“真是這樣?那怎麼都說讓法院幫忙要錢也很難呢?”

賽亮推了推眼鏡,耐心說明:“那種情況確實存在,有的地方司法力度跟不上,但申州是一線城市,狀況比其他地方好得多。你們不願嘗試,對法律和司法不信任,還是法律觀念淡薄造成的。那個賴賬的公司現在還在正常營業嗎?”

“在啊,工程還是照做不誤,他們不是沒錢給,就是想賴賬。”

“那就行了,他們肯定有固定資產和流動資金,說不定還在和銀行洽談新的貸款業務,這種情況下吃官司對他們很不利,你們更該走法律程序。”

“我們原本也想打官司,就怕上面不重視,天河又有後臺,我們鬥不過他們,只好先製造點輿論效應,讓政府出面替我們解決。”

“你們這是投機取巧的做法,迫使行政干預司法,這本身就是對法制建設的破壞。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怎麼能形成司法獨立?當然,走正常程序是要多費一些時間,但每一件案子的積累都會促進法院提高效率,推動法治進步。現在的人都喜歡乘涼,卻不願先爲後人栽樹,有需要時又抱怨找不著樹蔭。所以我最佩服那些力排萬難堅持走司法程序的人,有的人官司打了十多年仍沒放棄,並且最終取得了勝訴,這些人都是我們國家建立法治社會的功臣,是栽樹的前人。你們這起官司比人家的容易多了,爲什麼不試著去努力呢?”

賽亮最後一席話相當於一個小型演講,發人警醒。

千金驚奇地注視他:“我發現二哥別的話都不中聽,但一談起自己的專業就特別有道理啊,好像歪掉的三觀突然都正回去了。”

珍珠也稱讚:“二叔真有大律師派頭,講話的樣子太帥了。”

她順勢瞅了瞅美帆,見她支著下巴,入迷地凝望丈夫,臉上譜滿崇拜與愛慕。

“哈哈哈,你們看二嬸的表情,完全是迷妹狀態啊。”

美帆羞澀地笑了笑,拿起湯碗去幫丈夫盛湯。

佳音聽賽亮說得蠻有把握,請求:“小亮,你能幫你大哥打這場官司嗎?”

秀明也正有此意。

“是啊,小亮,就由你幫我們打官司吧。”

“不行。”

賽亮乾脆得像沒過腦子,秀明又成了火團。

“爲什麼,你是怕我們不給錢嗎?”

賽亮真羞於和他做兄弟,孩子的智商果然隨母親,雖然這麼想對大媽很不敬,但她八成就是個笨女人。

“術有專攻,債權官司我不是很熟悉,你們最好請一個這方面的專家,還有,你是我大哥,我如果幫你打這場官司,你的朋友們會懷疑你在中間吃回扣,你還是避點嫌吧。”

貴和贊同二哥的見解,這種瓜田李下的事最好躲遠些。

“二哥說得很對,大哥,這種事你是得避嫌。上次我不是介紹了一個牛律師給你嗎?他好像就特別擅長討債啊。”

牛律師就是上次秀明搞裝修時遭遇賴賬公司,經貴和引薦聘請的追債代理人。

秀明雲開霧散,手心搓得刷刷響,笑哈哈道:“對對對,我待會兒就聯繫他,順便問問他上次那事怎麼樣了。”

牛律師的手機是熱線,第二天早上纔打通,不過打通就聽到好消息。他說經過幾輪協商,那家公司已同意支付剩餘欠款,雖說工程利潤會稍微縮水,但損失不超過10%,也就是說他在支付民工酬勞和律師費後,還能賺個七八萬。

這就好比在隔年沒穿的衣服兜裡掏出了一百塊,屬於意外之財。秀明高興極了,以爲即將時來運轉,誰知竟是臨刑前的大餐。

下午會計來電話,說他們收到一筆工程竣工款,但比預計金額少了15%。

這是怎麼回事呢?

秀明前段時間承接的一項改造工程借用了一家名叫“綠雲”的二級建築公司的執照資質,以行情算,須將利潤的20%支付給對方做傭金。誰知這家公司老闆貪心不足,最後竟要求工程價的10%,換算過來,比原先約定的多出八十幾萬。

這是個比煤氣爆炸還嚴重的壞消息,秀明的神經一下子拉到極細,風一吹就會攔腰折斷。

會計一籌莫展:“甲方給我們的錢都先打到綠雲的賬戶,他們要扣錢,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弄不好一分錢都收不回來,您還是打電話跟他們的負責人談談吧。”

秀明趕緊給當初與他洽談的綠雲業務部高經理聯繫,在電話裡壓住火氣,低聲下氣哀求:

“高總,這工程我就賺了三十幾萬,你們一下子要我出工程價的10%,我就虧得褲子都沒得穿了,當初說的好好的,您看是不是……”

這就像被強盜打劫還求人家少收點買路錢,憋屈得要死,尤其不符合他的脾氣。可目前不能意氣用事,借用資質本就違法,被工商發現罰款20%,再說當初與甲方籤合同,名字公章都用的是綠雲的,官司都沒法打,不忍辱負重還能怎樣?

高經理打得一手好太極。

“賽總,這事也不是我做的主,如今行情漲價了,我們何董說藉資質至少分紅40%,我也沒辦法啊。”

秀明想換炷香來燒,問他要何董的聯繫方式,高經理馬上變招。

“何董出差了,你找他結果多半也一樣,這是公司規定,誰也不能違反的。最近上面查得嚴,以後估計不能再對外借資質了,他想出這個規定就是爲了杜絕這類情況。”

秀明惱了:“那也不能拿我祭頭刀吧,我做的是小本生意,你們這樣是斷我的生路啊。”

對方有恃無恐:“賽總你這話太嚴重了,我們又不是成心騙你,剩下的錢不也準備如數轉給你嗎?後面還有好幾筆款子,你就忍氣吃點虧吧,不然兩家失了和氣,以後的錢我也不知道你拿不拿得到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次屋檐低到了腳踝處,他就是爬著也難通過了。

天空很快灰了,黃昏不見黃色,太陽被霧霾綁架,來不及發出一聲呼救就被扔進了海底。回家的路上風很大,秀明覺得很冷,那種冷是從心底裡透出的,像坐在南極的冰川裡。可他不想關上車窗,比冷更糟糕的是悶,一雙無形的手卡住他的喉嚨,窒息感如跗骨之蛆。

爲什麼他的人生這麼不順呢?彷彿走火入魔的武林人士,空有一身內力卻打不通任督二脈。他本來一直很樂觀,是火爐上的茶壺,被燒得冒煙還能自在的吹口哨。可這次壺底燒穿了,口哨也吹不響了,反而是他的腦袋裡嗡嗡亂叫,不停迴盪著“草包”兩個字。

黴運也怕冷,最愛和倒黴的人扎堆,離長樂鎮還有十來公里,他的車拋錨了。這輛車追隨他十年,行程可繞地球一週,可謂勞苦功高,平時出點故障他都能體諒,但真不該挑這個時候,這是“殺熟”!

他將車停在路邊,腦子和身體恰似新兵入伍,都聽不懂指令,就那麼癱坐著,時間則隨著一旁的車流毫不停頓地過去了。

景怡下班回家,見前方停靠的捷達車很眼熟,看清車牌後在捷達前幾米處停車。他要不是秀明的妹夫,後者就是出了車禍他也頂多幫忙打個120,有了妻子這個中間人,不得不盡一盡親屬的義務,走到對方車窗前查看。

“老賽,你幹嘛呢?在路邊發什麼呆?”

失意人怕見得意人,看到春風得意的老同學,秀明更冷更悶,簡直像被活生生按進了深海。

逞強是唯一的救生衣

“我在這兒想問題,關你什麼事?”

景怡起疑:“你是不是遇上事兒了?”

“你就巴不得我遇上事兒。快回去給你老婆請安吧,這兒沒你什麼相干。”

他虎臉驅趕,景怡選擇了自己的顏面,不然守在一旁算什麼事呢?

他走後幾分鐘,貴和的車填補了他留下的空缺,也是回家時偶然注意到秀明的。

“大哥,你怎麼了?”

面對弟弟,秀明坦率多了,倦怠道:“車拋錨了,你拉我一下吧。”

“好,可我車上沒繩子,得去買。”

“我後備箱裡有鎖鏈。”

他下車找出鏈條,在貴和協助下將兩輛車固定起來,貴和覺察出大哥不同尋常的壓迫感,彷彿南下的寒潮,猛烈播撒萎靡不振的氣息。

他想問,又不敢問,大哥脾氣壞,搞不好會拿他做出氣筒。

回到溫暖的家,秀明心中的冷氣沒能消散,反而在暖意襯托下顯得更刺骨。他坐在牀上發呆,佳音進來瞧見,隨口問:“回來了怎麼不換衣服,髒兮兮的,把牀單都弄髒了。”

秀明不吭聲,他覺得他這個人就是件垃圾,換不換衣服都髒。

佳音感覺到異常,上前柔聲說:“先去吃飯吧,貴和他們都過去了。”

吃飯比什麼都重要,吃飽喝足纔有解決困難的力氣。

可是丈夫今天連這個原則都放棄了。

他跳起來大罵,像被戳爆的氫氣球。

“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當我是飯桶嗎?”

佳音驚愣,不自禁地伸手碰他。

“你怎麼了?”

秀明躲開,繼續爆炸:“是!我就是飯桶!除了吃飯什麼事都幹不好!一輩子沒出息,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佳音大概猜出原因了,先勸阻:“別這麼大聲,他們該聽見了!”

“聽見又怎樣,就讓他們都來嘲笑我好了,我的人生就是個笑話,娛樂別人,噁心自己!”

秀明順著吼叫吐出部分冷氣,筋骨總算舒暢一些了,佳音不反對他發泄,可今時不同往日,家裡人多,鬧開了有損他這個大哥的威嚴。

“我先出去陪他們吃飯,過會兒再來陪你。”

秀明再度躲開妻子的觸碰,他是垃圾,會傳染名叫“倒黴”的病菌,最好到無人的地方呆著。

“別管我,我出去涼快一會兒。”

他走後,佳音獨自來到廚房,家人都到齊了,千金見秀明常坐的位置空著,奇怪:“大哥怎麼不來吃飯?我明明看見他回來了啊。”

佳音一如平常地笑:“他突然有事,出去了。”

景怡和貴和一齊望向她,又很快收回視線,用沉默保衛大嫂夫婦的體面。

凌晨一點,萬家燈火只剩零星,餘燼般在寒夜裡掙扎著。

秀明緩緩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沉重得好似一頭負傷的恐龍,影子拖長像一根沒切斷的麪筋,另一端忽然系在了一個女人的腳上。

“你回來了。”

佳音踩著他的影子走過來,像走過一座獨門橋,步履卻很穩健。

秀明有些驚訝又有些難堪,猜妻子大概等了很久,又涌起一些愧疚。

“大晚上冷颼颼的,你出來幹嘛?”

妻子溫柔的微笑和婚前約會見到遲到的他時一樣溫柔。

“我們回去吧。”

秀明仍想逃避,他還沒擺脫自厭,認爲自己不配回那個溫馨的家。

“我還想在外面待會兒,你先回去吧。”

“就知道你不想回去,給你帶了條圍巾,繫上吧,這樣會暖和點。”

佳音細心地爲丈夫戴好圍巾,宛如給一艘小船繫上到岸的纜繩,秀明胸中響起冰殼開裂的聲音,緊緊抱住了這個與他相依爲命的女人。

夫妻倆去了停車場,在壞掉的捷達車裡,秀明向佳音傾訴了今天收到的壞消息,自責是一塊巨石,壓得他擡不起頭。

“我太沒用了,怎麼老被人坑。本來牛律師說裝修的錢快要回來了,我還挺高興,以爲馬上能還黃蕓那二十萬了,結果綠雲又趁火打劫。這下至少損失五十萬,今年算白乾了。”

佳音卻鬆了口氣,這打擊尚在接受範圍內,她握住丈夫的手安慰:“事情都發生了,你跟自己嘔氣也沒用啊。黃蕓和我關係好,不會催我們還錢的。”

“我太對不起爸了,他經營公司時好像也沒我這麼吃力,怎麼到了我手上就盡捅簍子。”

這是秀明最不能自我原諒的地方,認爲自己辜負了父親的信任。

佳音沒見他這麼消沉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丈夫的堅強從鐵板磨成了鐵絲,已瀕臨斷裂了。

這種時候最需要她鼎力相助。

“爸也不容易,他遇事都忍著,沒告訴我們而已。天無絕人之路,人生在世只要自己和家人的身體都健康,就沒有過不去的坎。白乾一年不算什麼,明年、後年再努力就是了。前方不會有絕路,裹足不前纔會絕望。”

她越寬容體貼,秀明越無顏面對。

“我真對不起你和孩子們,讓你們跟著受苦。”

妻子是個好女人,讓他享了不少福,他沒能做出相應的回報,真是無能。

佳音笑著搖頭:“比我們苦的人多著呢,我們已經夠幸福了,你放心,家裡有我,不會到揭不開鍋的地步的。你只要記住爸的話,做生意一定得講誠信,不能因爲別人騙了我們,我們就去騙別人,賺的每一分錢都得乾淨,這樣花著才踏實。”

她表現出的擔當真不像一個弱女子,結婚十多年,秀明很多時候都覺得她像可靠的戰友、睿智的參謀,知心的姐姐,他對她缺乏迷戀和渴望,感激、依賴乃至敬畏則與日俱增,爸說得對,她是賽家的恩人,更是他的恩人,他必須用一生的時間傾力報答。

“我知道了。”

他摟住妻子肩膀,默默爲自己鼓勁,他的人生並非獨家專利,還維繫著衆多的責任,失落只可偶爾爲之。即使是垃圾也是可回收垃圾,在情緒的垃圾桶裡待不了多久就得循環再生使用,被生活逼到忍無可忍,那就重新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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