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戚寒求生欲極強的示意下, 駱修身后從會議室里出來公司高層們紛紛離開。
秘書臺外只剩下駱修、顧念、鄭昊磊三人。
顧念豎耳聽著,電梯間那邊兩三趟電梯把那群人都載下去了,她才稍稍松下緊繃的弦。
注意力轉回來, 顧念提了提視線, 順著那條昂貴精致的領帶攀上去, 掠過最上扣子也系得一絲不茍的襯衫, 最后停在那張清雋面孔上。
顧念頓了頓:“駱總?”
那人垂眸苦笑:“是駱修, 你的男朋友駱修。”
顧念眼睫抖了下,但很快她就垂下眼,語氣平板:“我不記得自己認識BH傳媒的老板這種級別的人物。”
駱修輕嘆:“對不起, 我不該隱瞞你。”
“我不喜歡隱瞞和欺騙。”顧念皺了皺眉,最后一句變得聲音很小, 自怨自艾, “但我喜歡你。”
“……”
駱修一怔。
顧念很快回神, 嚴肅地繃起臉,抬頭看駱修:“我現在想法很亂, 為了避免我在這種混亂里說出什么會傷害你或者傷害我們之間關系的話,我要回去冷靜一下了。”
駱修回神,俯身抱住了面前的小姑娘。
顧念被抱得一懵,臉上維系的嚴肅差點崩了。她連忙掙扎了下:“不行,不準動搖我, 我還沒有考慮冷靜地想一想。”
駱修埋在她頸旁, 啞聲輕笑:“我沒有動搖你, 只是想抱抱你——我還擔心你會不理我, 直接走掉。”
顧念繃著臉, 嘀咕:“那不行,我上午剛跟你們公司簽了‘賣身契’, 直接走掉會被抓回來。”
“對,不要走,”駱修側過頭,隔著女孩柔軟的中長發輕輕吻了吻她耳尖,“冷靜再久不想見我都沒關系,但是不要走,我會忍不住把你抓回來關小黑屋的。”
顧念:“……”
顧念:“?”
說好了溫柔善良單純天使的寶貝鵝子呢,這一只天使鵝子的羽毛為什么是黑色的?
駱修即便再不舍得放開,最后也還是克制著松開手,眼睜睜看著他的小編劇從眼皮子底下飛快地溜走了。
頭都不回的樣子,沒良心極了。
駱修站在原地手握起又松開,松開又握起,這樣來回了幾次,才終于把追上去的沖動一點點壓回去。
戴上溫和面具,駱修眼神涼冰冰地抬眸,看向倚在前臺柜上看戲的鄭昊磊。
“真遺憾啊,”鄭昊磊笑了笑,直起身走過來,“本來以為顧小姐這種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就算比不及當年對我的厭惡,至少也會跟駱總鬧到決裂的。”
駱修輕扯了下唇角,笑意溫柔而輕蔑,“鄭總知道為什么不會嗎?”
鄭昊磊假笑:“愿聞其詳。”
駱修垂了眸,聲音低緩:“因為你不是我。”
“——”
鄭昊磊表情頓時僵住,一點冷獰的情緒掙扎過,又被他忍下去。
僵持之后,鄭昊磊大笑了聲:“沒錯,我是沒有駱總這樣的好運氣。但聽和你打過交道的人都說,沒人能算計得到你駱修身上——可我今天一看,也并非如此啊?”
在鄭昊磊的凝視下,駱修沒有露出絲毫他以為會有的怒意,反而那人只慢條斯理地摘了眼鏡,一邊垂著眼擦拭一邊輕笑了聲。
“運氣?你不能跟她走到一起和運氣無關……是你不配而已。”
鄭昊磊冷笑:“駱總這是惱羞成怒了嗎?”
“你真以為,是你算計了我?”
“不然呢?”
“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
“……”
在鄭昊磊微怔的表情里,駱修戴回眼鏡,溫和而冷漠地一笑:“這里是BH傳媒,不是你的地盤,我不同意你就走不出這座大樓,你卻覺得你能在這兒神鬼不覺地算計我?”
駱修每多說一個字,鄭昊磊的臉色就沉上一分。
因為這番話實在耳熟得叫他太陽穴都突突地跳。
【這里是BH傳媒,又不是我的地盤——他們老板不同意,連我都走不出去,顧小姐還擔心我能在這兒使壞?】
鄭昊磊咬牙:“你怎么知道……”
“駱總。”
一個聲音突然從鄭昊磊身后打斷了他的話。
鄭昊磊驟然擰身,入眼的不是別人,就是不久前還和他同在天臺西點屋那個一身廉價西裝、后來沖進電梯里說自己趕時間的愣頭青似的上班族。
不過不同于那會兒,此時年輕人表情自覺淡定,沒半點方才的慌里慌張。
感覺到鄭昊磊瞪視自己,年輕人甚至還抬頭,十分無害地朝鄭昊磊露出一個帶小酒窩的善意笑容。
“——!”
鄭昊磊捏得拳頭咔咔地響。
半晌,他才表情難看地轉回來:“原來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約了顧念?”
“再早些。”
駱修面上溫和地笑,眼底溫度卻冷得像冰。
他這會兒因為顧念的離開心情極差,他深埋的那些劣根性被他縱容地放出來,折磨他想折磨的任何人。
比如鄭昊磊。
鄭昊磊咬牙:“什么再早?”
“鄭總以為,你真是靠運氣聽到她今天會來BH簽約的?”
“!”鄭昊磊眼神一炸:“難道是你……你就不怕我約她見面、她會出什么事?”
駱修沒說話,朝他身后支了支眼皮。
乖巧站著的年輕人舉手:“散打,柔道,跆拳道,空手道,徒手格斗——我都會那么一點點。別的不敢說,三秒之內讓鄭總您失去意識,這點小事還是沒什么難度的。”
“……”
鄭昊磊表情扭曲了下。
駱修懶散無趣地垂了垂眼,聲音也輕慢倦懶:“感謝鄭總配合,沒有你以一個如此低劣的形象出現和揭穿我的身份,那念念可能還會更……”
預想中的情況,即便沒發生,也還是讓駱修眼神幽沉下來。
鄭昊磊在震怒之后終于回過神,他冷然地笑:“顧念如果知道了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她還會選擇你嗎?”
駱修淡淡抬眼:“她會知道的。”
鄭昊磊:“我看不會。駱總不愧是駱總,算計人心簡直到了可怕的程度,顧念怎么玩得過你?”
駱修:“我會告訴她。”
鄭昊磊一愣。
“我到底是個怎樣陰沉、冷漠、不擇手段的人,在未來的日子里我會一點一點把自己剖開給她看。”
駱修眼神平靜沉和。
“我不會隱瞞她,不會再給我們之間留下任何可能的禍患——而這些,和鄭總將沒有絲毫關系,還記得我說為什么嗎?”
“?”鄭昊磊回神。
駱修抬眼,溫柔一笑:“因為你不配。”
“——!”
被碾滅了最后一點報復成功的快意,鄭昊磊積壓的怒火終于爆發出來,他忍無可忍地上前攥住駱修的領帶,手握成拳就要揮下來。
他身后的年輕人笑容斂去,眼神一厲就要上前。
駱修手插在褲袋里,原本全無反應,察覺他動作后余光淡淡一瞥。
年輕人驀地止住。
而這一眼不僅叫停了年輕人,也讓揮拳的鄭昊磊硬生生收住了手。他想到什么,回眸看向兩人站位正對的電梯間出口。
270度廣角攝像頭閃著微弱的紅點,像只惡鬼的眼。
鄭昊磊驀地一栗。
回神之后他松開手,往后連退了兩步,臉色鐵青:“你還想繼續陷害我,以為我會上當兩次?!”
駱修遺憾地垂了眼。他抬起手腕,懶低著眸子整理自己的領帶和袖口,然后聲音輕啞地笑:“我心情不太好,越想越覺得讓鄭總付出的代價還是不夠,看來是操之過急了,抱歉。”
“…瘋、子!”
鄭昊磊眼神驚怒又畏懼地瞪著駱修,此時在他眼里,這個清雋俊美的男人更像只披著畫皮的惡鬼。
他握拳僵了兩秒,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駱修慢條斯理地正好領帶,沒什么情緒地轉回身,往他的辦公室走去。
一直盡可能縮在最邊緣角落的戚寒目睹全程,小心上前:“駱總,您想再動定客和鄭昊磊不難,實在沒必要拿自己冒險。”
“嗯,臨時起意而已。……付出的代價還是太小了。”
戚寒尷尬地笑:“您給鄭昊磊挖的坑摔那一下夠他疼一兩年,不算小了。”
“——”
锃亮漆黑的皮鞋無聲停在柔軟的地毯上,駱修回眸看向戚寒。
戚寒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剛要改口。
駱修:“不是說他,是我。”
“啊?”
駱修輕嘆了聲,似乎有些無奈:“念念太心軟了。”
“…………?”
戚寒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他才一個激靈回過神,搖頭嘟囔:“瘋了瘋了,這是徹底瘋了。”
“戚特助。”等在前臺的年輕人見縫插針地跑過來。
戚寒回頭:“嗯?你怎么沒走?”
“我在天臺聽見了件事情,沒敢直接和駱總匯報,想先問問您。”
“什么事?”
“……”
年輕人左右看看,附耳嘀咕了幾句。
戚寒神情悚然一驚,幅度大得差點扭了脖子似的轉回來:“真的?!”
“是真的。”
“…好,幸好,你做得對,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跟駱總提。”
“真不提啊?”年輕人猶豫地撓撓頭。
“不能提,打死都不能現在,”戚寒指了指拐角,后怕地壓低聲音,“你沒看駱總現在的精神病狀態——咳,不,精神狀態,你覺得現在跟他提了,不會發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嗎?”
年輕人茫然了會兒,問:“會嗎?我跟在駱總身邊有段時間了,覺得他人還挺好的。”
戚寒忍住嘆氣的沖動:“以前駱總可能還有點人性分寸,現在我估計就沒多少了。”
“哎?”
“我給你打個比方,”戚寒皺著眉,“西方童話故事聽過吧?駱總以前就是那封在瓶子里面的魔鬼,雖然也有點嚇人,但他不太在意什么,所以從來不動怒,就在可控范圍內。”
“那現在呢?”
“現在?”戚寒搓了搓胳膊,“顧小姐把瓶子上的封條撕了,這魔鬼算是徹底放出來了。”
年輕人呆了下:“那以后我們不是要遭殃了?”
“過了這段時間,就還好。”
“?為什么?”
“……”
戚寒看了看拐角后,又看了看電梯間。回過頭他笑了下。
“誰放出來的魔鬼,聽誰的唄。”
·
“我靠?BH傳媒老板??駱家那位大少爺???”
林南天驚得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顧念頭疼:“你小點聲。”
林南天呆僵在沙發上,半天沒有反應,好久后她才轉回來:“不是,真的假的,你確定?”
顧念頓了下,“他就只差把他的族譜整理一份給我了。”
林南天喃喃:“你這是什么逆天的眼光,能在這么眾多的180線里面一眼挑中駱家進圈微服私訪的大少爺?”
顧念:“……”
顧念被林南天的用詞弄得哭笑不得:“你也太夸張了。”
“我夸張?姐姐,是你不知道駱家在豪門圈里到底什么水平,”林南天比劃著,“就我們家這種暴發戶,攢半輩子家產也換不來跨他們家門檻一步啊。”
“…噢。”
顧念耷下眼。
林南天醒回神,站起身四處晃頭:“人呢,還在樓上嗎?活的駱家大少爺,我得好好參觀參觀。”
“不在。”
“啊?去哪兒了?”
“他說知道我最近不想看見他,等我沒那么煩他了就給他發一條消息,他立刻回來。”
林南天愣了幾秒,點頭:“別說,反省態度還挺好。”
顧念:“……”
林南天從震驚里徹底回過神,才慢慢覺察了顧念的情緒。她迷惑地問:“你怎么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因為他騙你了?”
顧念搖頭:“不是。”
“那是為什么?”
“……”
顧念沉默了會兒,嘆了口氣,把臉埋進手里,語氣蔫喪:“其實我沒有很怪他,我們認識的情況那么特殊,他不可能一上來就告訴我他的情況,后來時間久了再難找機會開口,我也能理解。”
“那你還有什么好不高興的?”
“嗯,我也不好說,這種感覺就像是,”顧念支了支臉,“就像是坐在云上,讓人有種虛浮的不真實感,還有不確定性。”
“?”
林南天聽得云山霧罩,最后不耐煩地擺擺手:“要我說就是你們搞藝術創作的愛瞎想,哪那么多問題?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顧念頓了頓,抬頭看她。
林南天:“最簡單的問題,拋開駱修身外所有的東西不談,只對這個人,你愿意和他分開嗎?”
顧念想都沒想,虎起臉:“不要。”
林南天愣了下,好氣又好笑:“當初說你母愛變質你死活不認,這會兒倒是敢于面對自己的真實欲.望了啊?”
“……”
顧念噎了下,不自在地吹開垂到臉頰前來的碎發,轉開微紅的臉。
林南天一巴掌拍到她后背上:“既然你都這么堅定了,那還猶豫個什么勁兒,其他問題等兩個人的時候慢慢磨合慢慢解決唄——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別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顧念慢慢回頭,若有所思地盯著林南天。
林南天被看得發毛:“你這樣盯我干嘛?”
顧念:“就是突然覺得,你還挺有當愛情哲學家的天賦。”
林南天:“去你的。”
顧念輕松一笑,扶著膝蓋直起腰:“不管怎么說,謝謝你了,被你這么一點撥,我好像通透多了。”
“那就行,哦對了,你記得給阿姨那邊打個電話啊。”
“嗯?”
剛要起身的顧念停住,茫然回頭。
林南天晃了晃手機:“昨天阿姨還打電話問我,你怎么這幾天情緒狀態不太對。”
顧念心里頓時冒出種不好的預感:“你怎么說的?”
“實話實說了啊。”
“實話?”
“對啊,就你和駱修的事……情……”
在顧念驚恐的眼神里,林南天也頭皮一炸:“你你你不會還沒和阿姨說你倆鬧別扭的事情吧?”
顧念驚慌:“你說了?!”
“我我我又不知道這種事情你還瞞著她,我就全給說了啊。”
顧念:“!”
顧念驚得從沙發上爬起來就撲向桌上的手機,拿起來撥號的過程里,林南天還在旁邊表情恐慌地喃喃:“你沒說被我捅出去了,那按阿姨的脾氣,駱修這會兒可能骨灰都揚了吧?”
“你別烏鴉嘴!”
顧念抽空睖她。
沒來得及說第二句,電話接通了。顧念小心翼翼地問:“媽?”
不等她醞釀出一句“你找駱修了嗎”,就聽對面顧媛語氣不確定地問:“駱修是不是酒量一般啊?”
“——”
呆了數秒,顧念臉色刷白地起身:“你讓他喝酒啦!?”
“…………”
十秒后,林南天驚見顧念掛斷電話,扭頭就往外跑——
“快!送我去我媽家一趟!”
“啊?”
半小時后。
顧媛家的社區內。
車門一開,顧念就慌亂地從里面跑出來,身后林南天下車追著跟上去:“哎顧念你慢點!小心車!”
顧念沒顧得回答,快步跑進那片社區老樓前。
還沒等她跑到三單元門口,就看見樓前站著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那人微垂著頭靠在墻前,額發凌亂微濕,唇色艷紅,清雋的臉透著病弱的蒼白。
顧念呼吸一窒:“駱修!”
聽見聲音,那人支起冷白修長的頸。摘了金絲眼鏡,那雙沒了遮掩的褐色眸子像濕了春意的湖泊,溫柔清淺。
他聲音被醉意染得低啞:“念念?”
顧念快步跑到他面前,眼神慌亂地上下打量:“你沒——”
話聲未落,顧念被擁進一個炙熱的懷里。
那人抱住她,呼吸灼人地烙在她頸旁。
“念念……”
他闔了闔眼,一遍一遍重復著,聲音輕啞地笑,像個抱住了最珍愛的寶藏的小孩兒。
“你終于來找我了啊。”
尾聲入微。
駱修倒在顧念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