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重陽祭祖(一)
陰歷九九重陽節(jié), 也叫祭祖節(jié),登高節(jié),自古就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思親名句流傳, 近代以來又多了敬老節(jié)的名號。
別的時間不回家探親還能說是工作忙, 今年重陽節(jié)恰逢周末休息日, 再不回多半要被罵不孝了。
大概因此, K市路上來往的車流量都長了三成。
于是從別墅區(qū)到顧媛家里, 原本半小時的車程硬生生耗成了一個小時。駱修開車,顧念坐副駕駛,曬著10月末還暖融融的陽光到顧媛樓下時, 副駕駛座里的小姑娘已經(jīng)抱著安全帶時不時點下頭地瞌睡半天了。
駱修停穩(wěn)車,扶著方向盤垂著笑眸側著身, 認認真真地把小姑娘的每一個呼吸都看進眼底、舍不得放出來似的。
身在惡龍窩里的顧某人毫無自覺, 停車沒一會兒就睡得更安穩(wěn)了。
時間無聲地淌。
不知道過去多久, 靜寂的車里突然響起震動。駱修皺眉,難得動作快速地拿出手機, 掛斷來電以后他調成靜音,抬頭去看顧念的反應。
——
沒醒。
駱修無奈地笑了下,又察覺什么,垂眸瞥向手機屏幕。
一條新消息。
[接電話]
只看這個語氣不看來電的那串數(shù)字,駱修也猜得到是誰。他手指輕動, 一條信息飛回去。
[不方便, 有事說事。]
[我在接染染的路上, 收發(fā)消息更不方便]
“……”
駱修輕皺了眉, 回眸看向副駕駛座。顧念睡得還安穩(wěn), 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駱修摘開安全帶,無聲開了車門下車。
過程中撥通了電話。
“什么事?”駱修靠在車前蓋, 攔住了落到女孩眼睛上的陽光。
“還能什么事,今天祭祖,你什么時候回家?”
“下午或者晚上。”
“……你不如別回來了?”
“好啊。”
“那到時候一轉身人不見了,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
駱修淡了偽飾的笑意,回眸看向車里。小姑娘抱著安全帶,睡得還正香著。
駱湛:“你上午忙什么?”
駱修:“送她回家,剛到樓下。”
駱湛:“那送完就走不就好了?”
駱修一頓,語氣溫和:“我現(xiàn)在知道你那個曾經(jīng)的忘年交現(xiàn)在的準岳父,為什么每次看見你都想把你從唐染身邊踹開了。”
駱湛:“……”
被戳了少有的痛處的駱小少爺有點暴躁,隔著電話冷冰冰笑了聲:“我沒這個煩惱,藍景謙早就被唐世語拉去國外補蜜月了,染染現(xiàn)在就是我一個人的——羨慕嗎?”
駱修:“……”
不想跟小學雞弟弟說話。
兄弟兩人隔著電話僵持不下,最后終于勉強達成一致:最晚下午3點,駱修要準時出現(xiàn)在駱家。
駱修打完電話轉回身,卻發(fā)現(xiàn)車里的女孩正捧著手機,攝像頭朝著他。
偷拍被發(fā)現(xiàn)的顧念毫無被抓包的自覺,她坐在車窗里,彎下眼角笑得燦爛極了。
駱修走到副駕駛座旁,拉開車門:“醒了怎么不下來?”
“看你在打電話,不打擾你。”顧念一臉“我很乖對吧”的得意小表情,走下車來。
“不打擾我,只偷拍我?”
“嗯,女朋友拍也不行嗎?”
“……”
駱修失笑。
“行,”他抬起左手把女孩從車門里牽出來,右手關門,順勢把人抵到車門上吻了一下,“你想怎么都行。”
顧念想躲沒躲開,趁駱修退身,她紅著臉頰溜出去就跑:“這可是在外面,注意一下你的偶像包袱!”
駱修笑了笑,轉身跟上去。
同單元樓上。
某幾位太太的麻將房里。
背景音里麻將牌被搓得嘩啦嘩啦地響,等著輪班的兩個靠在陽臺的窗邊坐著嘮嗑。
直到一個無意從三樓窗戶外瞥見什么,點了點窗玻璃:“哎,咱單元門口停了輛好車。”
另一個也歪頭看出去:“什么車?”
“不認識。”
“不認識你說是好車?”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好車賴車,外形氣勢上就不一樣。”
“那倒是……”
“下來的年輕人是個生面孔啊,沒見過。老張你認識嗎?”
“我看看……”
“這么年輕,說不定是誰家新女婿呢?”
這話勾了麻將桌那邊忙著堆長城的四位女士的注意力,有人笑得直搖頭:“新女婿?這可羨慕了,我家那個不聽話的,不管我怎么說都咬死了不談戀愛不結婚。”
“我家那個臭小子也是。”
“哎媛姐,你家小念呢,她可是我們社區(qū)里出落得最漂亮的小姑娘了。”
顧媛摸麻將牌的手停了兩秒,隨手擺到麻將牌尾,“年輕人的事情,我們這個年紀的就別跟著操心了。想操心也操不著。”
“哈,媛姐你之前可不是這個說法啊?怎么了這是?”
“……”
顧媛還沒說話,趴在窗邊一直往下扒著瞅的老張突然拍了下腿:“我認識他!”
房間里其他五個人被各種程度地驚了一下,離得最近那個惱笑:“認識就認識,你家女婿啊這么激動?”
“去去去,我閨女才多大,不過確實是通過我閨女認識的。”
“啊?”
“她之前天天拿著個手機傻樂,還整了一張電視明星的圖當屏保呢,說是個演員——就樓下這個!”
房間里其余人來了興趣,除了顧媛頓住,另外三個都起身走去窗邊。
“演員??”
“真的假的?”
“我看看。”
“那年輕人確實生得好看,這么張臉我還能認錯嗎?”
窗邊老張不滿地轉回來,余光正瞥見顧媛扣了麻將起身,看方向是往房間外。
老張愣了下:“媛兒,你這才下來多一會兒?干嗎去?”
“我忘了家里煲湯的火關沒關,上去看看,你們玩著吧。”
“哦好,那你趕緊看看去吧。”
“嗯。”
顧媛前腳剛離開,窗邊牌搭子中一位眼尖的開口:“哎,副駕有個小姑娘下來了。”
“看著有點眼熟啊?”
“是挺眼熟。”
“這不是媛姐家的小念嘛!”
“……啥?!”
牌搭子組這才反應過來,但再回頭想找人,顧媛早就走得沒影了。
五分鐘后。
住宅玄關里,顧媛接過顧念手里提的東西:“不是跟你說了不用回來嗎?怎么還是回來了?”
“駱修說敬老節(jié)必須應該回來看看您嘛。”顧念笑著朝顧媛眨眨眼,“而且我回來一趟也不累,您也不用替我擔心。”
“誰擔心你了?”
“那干嘛不讓我回來?”
“耽誤我打麻將是一方面,”顧媛抬頭看了看玄關里走進來的駱修,皺著眉落回視線,“你倆,尤其是他,出來都一點不注意,不怕路上被人認出來啊?”
顧念怔了下,不安地回過頭看了駱修兩秒,她又轉回來:“沒事,反正我們今天來的中間也沒下過車。”
顧媛冷笑了下,“沒下車?跟我一塊搓麻將那幾個最遲今天明天肯定得找上門來盤問我。”
顧念一驚:“被看見啦?”
顧媛:“你說呢。”
顧念:“……”
趁著轉回身去接駱修手里禮盒的工夫,顧念小聲對駱修說:“我就說在外面要注意點,我媽她朋友都認出你來了。”
“沒關系。”
“那怎么能沒關系?”顧念嚴肅否認,“你還沒有公認的代表作呢,萬一這時候被拍到傳出緋聞,那你以后身上就釘死了‘靠炒作緋聞成名’的花瓶標簽,再想揭下來就難了。”
駱修被顧念認真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你這么關心還不能拿工資太不合適了,不如你來做我的經(jīng)紀人?”
顧念意動兩秒,然后迅速搖頭:“不行。”
“為什么?”
“萬一以后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傳出去了,我這就是監(jiān)守自盜了。”
駱修笑意一停,“‘萬一’?”
“嗯,怎么了?”
顧念不以為意地回頭,對上駱修若有所思的眼神,她沉默幾秒,慢慢露出警覺的眼神:“我們說好了,在你事業(yè)進入穩(wěn)定期以前,不公布戀情的。”
“《金編》里大家已經(jīng)默認了。”
顧念擺擺手:“那是綜藝嘛,炒cp在圈里再正常不過了,沒多少粉絲會當真的。”
“……”
沉默之后,駱修慢慢勾起個溫柔無害的笑:“我以為我們在談戀愛,結果你在跟我炒cp?”
“?”
顧念笑容一頓,無辜地眨了下眼,在被某人逐漸惡龍化的眼神盯得逐漸心虛后,她迅速開口:“我沒有,怎么可能呢,你誤會了。”
“是么。”
“千真萬確!”
“……”
駱修似乎信了,笑著微微點頭,朝顧念走近一步。
大約是在惡龍窩里待久了培養(yǎng)出來的求生本能,某一秒顧念心里一動,嗖的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恰巧錯開駱修攔住她退路的手。
“哇哦。”
顧念由衷地為自己的靈活贊嘆了一聲。但是嘆完她就后悔了。
顧念抬眼,對上駱修目光,果然看見那人眼底無邊溫柔里被掀起一角,露出的某種被她的躲逃反勾上來的欲求。
顧念:哦豁,要糟。
沒有半點猶豫,顧念回過頭跑向顧媛所在的廚房,一邊跑一邊聲情并茂地演獨角戲:“啊?媽您喊我呀媽?您叫我?guī)兔幔俊?
“嗯?誰叫你了?”
“哦,洗菜是吧,來了來了。”
“……”
駱修站在原地,慢慢運了呼吸,壓下眼底那點被顧念撩撥得起起伏伏的情緒。
等心境平復,他微撩起眼,無奈又若有所思地望著女孩隱約在廚房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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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勤勤懇懇無所不能的上一代人中的一員,顧媛卻異于同齡,天生沒點料理技能。從年輕時就一度毀壞家中鍋碗瓢盆無數(shù),給顧念幼小的心靈留下過不少陰影。在為禍廚房這方面,只有別人想不到,沒有顧媛達不成,堪稱“廚房殺手”。
而大約是作為她親女兒的證明,顧念十分完美地繼承了這個“天賦”,甚至還隱隱有要發(fā)揚光大的勢頭。
兩人在廚房里以“駱修還算客人”為由婉拒駱修參與要求,并折騰半小時試圖籌備大餐,但成果賣相十分慘淡。
最后午餐還是駱修下廚。
母女兩人只能尷尬地坐去客廳。
顧媛問:“你男朋友做飯好吃嗎?”
顧念嚴肅豎拇指:“特別厲害。”
顧媛疑惑:“林南天不是說他是個怪厲害的繼承人嗎,怎么還會自己做飯?”
顧念:“他小時候自己在國外住了很久,然后有一次因為照顧的人粗心食物中毒送去醫(yī)院洗胃——哦,胃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根。”
顧媛心虛咳嗽了聲。
顧念照顧老媽面子,當沒聽見跳過去:“后來他就開始自己按自己的喜好嘗試料理了。而且因為照顧的人一批一批換,每次適應口味還挺難的吧?”
“聽林南天跟我說,我以為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這么聽起來小時候還怪可憐的。”
顧念用力點頭,隨即好奇地問:“不過上次您叫他來,他沒下廚,難道你做的飯菜?”
顧媛板了板臉:“偶爾我還是能發(fā)揮好的。”
顧念嘴角扯了下:“您要是這么說,那我就得懷疑他上周到底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吃了您做的飯菜才進醫(yī)院了。”
顧媛:“……”
顧媛對著廚房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眼神復雜地轉回來,上下打量起自家寶貝閨女。
顧念被盯得不自在,往后縮了縮:“您這么看我干嘛?”
顧媛:“我當初給你立了三條找男朋友的規(guī)矩你還記得?”
顧念努力回憶了下:“不要太帥,不要太有錢,不要城府太深。”
顧媛拍拍她:“三條全給我占上,出息了。”
顧念:“……”
顧念不服氣:“那不怪我,怪您選的條件不合適嘛。”
“哪不合適了?”
“哪、哪合適了?”
“你看,長得帥,家里有錢,心思還不淺,萬一以后人家欺負你了,理都沒處說去。”
“駱修不是那種人,”顧念輕哼了聲,“您這是懷疑我看人眼光。”
“我不懷疑你的,”顧媛朝廚房抬了抬下巴,“我懷疑他的。”
顧念:“…………”
戰(zhàn)火一路蔓延至餐桌。
駱修察覺,趁顧媛去房間里接一通電話的工夫,他在顧念身旁落座時輕聲問她:“怎么了?”
顧念蔫著眼:“我媽說你一定是鬼迷心竅才和我在一起的,等鬼跑了你就清醒了。”
駱修一怔,莞爾失笑。
顧念木著臉兒抬眼:“你還笑。”
駱修:“所以你想問我,我為什么會喜歡你?”
顧念點頭。
駱修思索幾秒,撩起眼望顧念:“喜歡是一個過程,提起這個詞的時候我可以想起很多場景,都和你有關,也只和你有關——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它是不會改變的結果。”
顧念在這個答案前微微臉熱,停頓了下,她還是忍不下小聲問:“那你知道關于你流傳過一個傳聞嗎?”
“我?”
“嗯,關于你駱家的那個身份。”
“什么傳聞?”
“唔。他們都說駱家的大少爺無欲無求,一心出家,”顧念看向駱修,“是真的么?”
駱修笑著垂眸,“是真的。”
顧念:“!”
在顧念一秒里已經(jīng)從“怎么會這樣”過渡到“難道我要守活寡了嗎”的滿技能腦補后的驚恐眼神里,駱修忍不住笑地給她摸了摸頭。
“不要胡思亂想,那是在認識你之前。”
“……?”
顧念凍住的眼神緩緩回溫。
駱修微低下眼,染笑的聲音輕啞:“遇見你以前我不在意生死、欲.望和人間。沒有人或事能讓我有歸屬感,無所求和無所顧忌下只可能滋生惡念,所以我想出家,佛和道哪一個都無所謂,只要能帶走那種虛無感,或者讓我找到一個答案。”
“……”
顧念聽著就下意識握住駱修的手,像是下一秒他就會在她面前消失似的。
察覺到顧念的不安,駱修笑著輕嘆,也反握住她的手,然后十指交扣:“不要怕。”
顧念還是不安:“以后不會了嗎?”
“不會了,因為我已經(jīng)找到我的答案了。”
“什么答案?”
“你。”
“……”
顧念一怔。
不及她回話,那人眼底溫柔黯下,一點克制已久的欲念情緒輕涌上來,他低垂了眼睫,半遮著深下去的眼神,也終于松了困心底惡龍的鎖鏈。
駱修扶著女孩身后椅背,放任自己吻上顧念柔軟的唇。
“佛不渡我,是你渡了我……念念。”
——
“砰。”
某一秒突然傳回的聲音讓顧念驚醒脫開。
她臉蛋漲紅地回過頭。
顧媛面色復雜地站在餐廳門口。
沉默里對視數(shù)秒,顧媛木然地指了指房門:“要不,我先下去推一桌麻將再上來?”
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