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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考之際,皇后已經來到御書房,小太監本要高聲宣告,卻被皇后搖搖頭,制止住了,輕挪蓮步,進了御書房。
陛下正坐在御書桌后批改著奏章,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皺,時而疑慮,時而點頭,兩鬢白發如霜,皺紋也愈加深了些許,多年的勤勉臨朝已經看不出這位帝王當年的放浪不羈,即使告訴他人,陛下當年也是喜歡擼袖子、挽褲腿,下水捕魚的人,想來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了。
“我知道我帥,但是你這個樣子看,總是會讓人覺得尷尬的,再說了一個人的帥是定量的,若是多看了,量會少的。”陛下的眼神依舊在奏折上,但是已經察覺了皇后的存在,出聲說道,語氣不再威嚴、高高在上,而是作為一個丈夫的調侃。
“也有可能越看越帥,越看越難看啊。”皇后抿嘴輕笑,走到御書桌前,伸手摸了摸雕刻五爪飛龍的紫砂茶壺,里面的茶水已經涼透,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便有眼尖的小太監走上前來,提著茶壺,踩著小碎步,快步離去。
皇后仁善,對下人關心體諒,但是唯獨在陛下身上斤斤計較,若是小太監和小宮女對陛下照顧不周,母儀天下的皇后可是會出聲“發飆”的。
陛下合上奏章,緩緩抬起頭來,看到了皇后皺眉,嘆了一口氣:“也別怪他們。是我不讓他們靠近御書桌的。”
皇后走到陛下身后,伸出玉手輕輕按在陛下的太陽穴上,語氣有些像是深閨怨婦,好像等了夫君多日還不見郎歸的小婦人:“這么多的奏章,天天批,天天改,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陛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對了。聽說柔嘉那丫頭最近躲在宮里不出門。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皇后接過氣喘吁吁但是強行壓住喘粗氣的小太監遞過來的茶壺,手法熟練的洗杯、沖茶、泡茶、漁茶、倒茶,開口說道:“都是小孩子之間的小問題。我剛剛從她那里出來,已經沒有事情了。”
皇后知曉什么事情要告訴陛下,什么事情要瞞著、隱藏著,比如柔嘉的事情中出現了潘美美的身影。就是不能說的部分。
“沒事就好。”陛下嘆了一口氣,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身在帝王家,這本家經更是難念。
看著皇后熟練的手法,忍不住想起當初剛剛大婚,太原城內暗流涌動。特別是那三家豪閥世家,更是帶著兵刃沖入當時趙家王府,和陛下對峙于大廳之內。還未退卻大紅嫁衣的皇后款款而出,說是剛從武夷山購置了些大紅袍。請三位叔父品鑒,然后引著那三位進了雅間,手法穩定熟練的沏茶、倒茶,期間有兵刃相撞聲不絕于耳,皇后卻處之坦然,語氣清淡有序,讓三位世閥門主驚嘆不已,至此之后,一向挑剔的太后終于認可了皇后。
皇后一手捏杯,一手托杯將茶水遞給陛下。
陛下仰頭喝下,頓時神清氣爽,再看皇后臉色,心中赧然,這沏茶有講究,喝茶更是講究,先聞,再啄,最后是品,像是剛剛那樣仰頭牛飲,全然沒了品茶的素雅。
皇后又給陛下倒了一杯茶,她知曉陛下事務繁忙,但是有一件事情她不得不說:“陛下,近來母后的身子越發不好了,御醫給開了不少養生的方子,可是不見起色,您不是那么忙的時候,要多去看看。”不是請求,而是有些命令的語氣。
陛下嘆了一口氣,點點頭,身為九五之尊有太多的“不自由”,他知道太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原因,以前徐驍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心中有恨,也就有活下去的動力和勇氣,可是那夜之后,母后心中那股氣已經消弭的無影無蹤了。
有時候,人活下去很簡單,抽掉那口氣也十分容易。
“不過,近來母后似乎仁愛了許多,不止是對美美。就是對歐陽小蘭、林婉兒和陳諾諾,都和顏悅色的不少。”皇后笑著說道,以前太后看潘美美不滿意,覺得他媚麗,看歐陽小蘭配不上趙鳳,覺得她渾身商人氣息,陳諾諾氣勢太強,都快要壓倒哀家孫兒趙乾了,
似乎想起了某件挺好玩的事情,皇后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母后喜歡上了《石頭記》,可是林婉兒那丫頭太懶了,母后便有事沒事便賞賜林家一些東西,結果那林婉兒都受不了了,親自進宮給母后說了兩章,母后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若是哪天哀家沒了,你這丫頭可要將寫好的《石頭記》燒給我。”
陛下最是知道太后的脾性,太祖是有名的妻管嚴,雖然娶了幾房小妾,但是也不敢太放肆,其中最美的一房小妾是個戲子,太后操辦婚禮,事事俱到,規格很高,超過了小妾應有的隆重,但是還是在入洞房之前,當著那戲子的面說一句:“無情,戲子無義。”羞得那戲子滿臉通紅。后來太祖病逝,太后傷心欲絕,那戲子小妾知曉消息之后,來到太后門前,恭敬的說了一句“這些年多謝姐姐照顧”,然后自裁了三尺白綾,自掛死在王府的桂花樹上。太后面無表情的讓下人將那小妾的尸體取下來,嘴上依舊犀利:“這戲子最是心機,想早死早陪太祖,哼,這輩子我是正房,下輩子還是正房,你想都別想。”雖然這樣說了,她還是給小妾刻了牌位,放在太祖靈牌旁邊,親手寫了兩份《金剛經》,一份燒給太祖,另一份燒給小妾。
皇后看了看御書桌上厚厚的奏章,其中有一摞是關于鎮北軍的。另一摞只有一本,是關于西涼的。后宮之人不干涉朝政,這是前朝定下的規矩,可是在當朝卻沒有這樣的條條框框。
隨手翻了幾本,皇后開口問道:“陛下,最近陳北軍和西涼方面還是不太平?”
陛下長長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兩處都不安生啊。鎮北軍大量裁員。老兵老卒回歸家鄉,這本來就是一件浩蕩的事情,夏侯上書凡是裁員老卒皆要回鄉安頓。每人分發三畝肥田,減免徭役賦稅,安家費也要百兩紋銀,按道理來說。夏侯的要求并不過分,可是一時間減員二十萬。對于大魏國來說可是一件不小的事情。這幾年國庫積攢的銀錢大部分都送去鎮北軍,糧餉馬匹數不勝數。表面上看鎮北軍裁員是一件好事,可是實際上卻給朝廷帶來了巨大的影響。”
隨手抽出一封奏折,陛下似乎都有些不忍再看:“陳賢連夜和戶部那群人計算出來的鎮北軍遣散州郡。遍布整個大魏國,最南邊能到江南道,東北到沈遼道。最西到和西涼交界的漢地,西南到淮襄道。遍布八州,三十二郡,九十八縣。鎮北軍裁員勢在必行,但是一口氣裁員二十余萬,有些過了。”
皇后也不禁皺起了眉頭,雖然不太懂其中的細節,但是她知道前朝鼎盛時期,被稱為天下第一軍隊的水軍也不過區區五十萬人,鎮北軍突然之間裁掉二十萬人,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其他不說,光是二十萬人的遷徙就夠戶部忙前忙后的了。
陛下想起鎮北軍裁軍帶來的難題,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夏侯啊夏侯,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眼神不經意間在那一封關于西涼的奏折上掃過,再次嘆了一口氣:“比起鎮北軍,西涼更是不讓人安心,鎮北軍在裁軍,別管當前給朝廷帶來了多少弊端,但是從長遠看來總歸是有好處的,可是西涼就不一樣了,特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其中的意味不言自語。”
皇后眼神飄忽不定。兩年前徐驍進京,她刻意不去和他接觸,兩人很有默契的巧妙擦肩而過,無論當年皇后是多么不贊同白素的選擇,但是某些方面,她又不得不對徐驍刮目相看,有些事情,徐驍會做,也只有他敢做,比如殺了趙建成和趙元吉,只是不知道過了這么多年,當年那個臉色粗獷的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莫非他有……
陛下看了一眼皇后,知曉她心中所想,輕輕開口:“徐驍沒有反心,他對權勢沒有興趣,只是西涼的其他人就不好說了,范立的‘閉關鎖涼’在大魏初期是很好的治涼策略,可是如今的弊端也開始顯露,西涼內部是一個謎團,朝廷滲透不進去,碩大的西涼三州送入朝廷的奏章只有薄薄的一本。潘春偉這些年一直致力于兩方面的事情,一是增強國力,另一方面便是取締鎮北軍和西涼這兩個龐然大物,前者做的很好,可是后者一直寸步難行,特別是西涼方面,一點進展都沒有。”
陛下苦笑,仿若看到了徐驍那張黝黑欠揍的臉,一如往昔那般。
“陛下,不若派遣人出使鎮北軍和西涼。”皇后提議道。
陛下再次苦笑,端起茶水,再次牛嚼牡丹一般一飲而盡:“不是沒有想過,而且做過,可是人選是個問題。禮部曾經派遣侍郎去鎮北軍,回來之后一番歌功頌德,贊嘆夏侯治軍有方,朝廷當重賞,而且禮部侍郎出使鎮北軍的事情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反感,私下說是朝廷不信任鎮北軍,結果成了得不償失。不過話說回來,夏侯在鎮北軍做的確實不錯,排列‘十大兵法大師’夏侯居首不是沒有道理的,陳賢評價幾人,前朝駙馬兵圣方正神闊,范立奇譎詭詐,其他幾人也是各有千秋,但是唯獨夏侯的用兵之道包羅萬象,長途奔襲,兩軍對壘,就連水戰都讓他打出了一個以少勝多的赤壁水戰,而如今鎮北軍,硬是讓他用最少的糧草和銀錢打造了一條流動的鎮北長城。”
“至于西涼,也曾經派過人去,可是人還沒到西涼,就被那徐云楓給截住,奪了馬車,脫了衣衫,徒步走到的涼州。別說按照慣例巡查邊防,誦讀圣旨,那出使之人連門都沒敢出,只聽到房間外惡犬吠聲不絕于耳,又有慘絕人寰的喊叫聲此起彼伏。回到上京城,潘春偉看到那人痛哭流涕的樣子,心中氣惱,破天荒的踹人了,還罷免了那人官銜。”
“所以說不是不想派人去,而是沒有合適的人員啊。”陛下搖頭嘆息道,碩大一個大魏朝廷竟然找不出兩個可以出使鎮北軍和西涼的人,說出去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陛下準備再去端起茶杯,手指剛剛碰到茶杯沿兒,微微一愣,抬頭和皇后對視一眼,皇后也在微笑,兩人似乎同時想到了兩個人。
“不如你我將兩人的名字寫下來,看一看是否相同。”陛下微笑的說道,當初陛下和皇后可是有名的心有靈犀。
年輕時候,兩人和徐驍、白素四人點菜吃飯,徐驍無非也就那幾樣菜肴,醬肘子、老醋花生、地鍋雞……肉多味濃,而陛下點菜,清淡而且素雅,最奇特的地方還都是皇后愛吃的。有時候,皇后和陛下之間一個眼神就能交流溝通,有些和林婉兒、趙乾那般,可是徐驍和白素就不是如此了,徐驍不合時宜的說了胡話而不自覺,白素瞪他一眼,他還很納悶:“老婆,你瞪我干什么,我又沒隨地吐痰。”
陛下和皇后將心中兩人的名字的寫在紙上,然后同時折起來,交給對方。
緩緩展開紙張一半,陛下含笑望著第一個人名:陳諾諾,不住的點頭:“陳諾諾這丫頭才學和膽識都遠超其他人,若是讓他出使鎮北軍或者西涼,也是再合適不過的,若是出使鎮北軍,還可以讓她走一趟左帳王庭,去看一看安拉提國師,聽說這位大國師最近寫了幾首愛情小詩,哈哈。而且陳諾諾的那本《陳搬山文集》在左帳王庭備受推崇,更是稱呼陳諾諾為‘陳亞圣’,尊貴地位只次于安拉提。前段時間,陳賢曾經上書,說是營建‘井’字形長城,永決匈奴之患,這事情是陳諾諾提出來,讓心思縝密的她去草原大漠進行一次實地勘測是一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