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豪紳看到林婉兒優哉游哉滿不在乎的神情,心中惱火更高一層,又是一陣污言穢語。
林婉兒有些不耐煩,眼皮下搭,眉毛一挑,用小手指頭掏了掏耳朵,用西涼王最著名一句話抨擊道:“你奶奶個腿。”
梁州豪紳集體靜默,好像聽到了驚天霹靂,心中翻江倒海,他們多數草莽出身,開口葷素不忌,本有更難聽的話語伺候林婉兒,但是在西涼說臟話可是一件極為“嚴肅”的政治事件,即使是和梁州有千里之遙的梁州官場也很少聽到臟話,別管是正兒八經的
當初西涼王封王西涼,統領西涼三州,并且和西胡的針鋒對戰中取得了大獲全勝,進而奪取了河套平原,并且一支軍隊不裁,硬生生用貧瘠的西涼土壤養起了三十萬西涼鐵騎。
奪取河套平原之后,便發生了大魏國歷史上都十分有名的“西涼十問”,徐驍用你奶奶的“身上器官”問候了上京城三省六部全體官員,無形之中助長了西涼的囂張氣焰,而當時鎮北軍已經和匈奴糾纏,分不開身來顧忌西涼。
有不少西涼軍隊已經躍過雪擁關出現在中原大地上,以前在徐家軍內部傳得沸沸揚揚的一種言論重新甚囂塵上——自立門戶,稱王自雄。
但是徐驍不為所動,整日監工營建西涼王府,特別是對于那座高達百丈的王妃雕塑,更是盡心盡力,絲毫也不馬虎。
西涼的文臣武將齊刷刷跪在徐驍門前,徐驍早早起床,穿上粗布麻衣,拿起釘錘,扛起鐵锨,左肩上搭著一條褡褳,右邊肩上搭著一塊汗巾,出門和那群工匠一起破土動工。營建王府。
文臣武將亦步亦趨,踩著小碎步,跟在徐驍身后苦苦勸諫:“王爺,此時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等必定輔佐王爺一統天下,登基大寶。到時,以母儀天下的規制祭奠王妃,豈不更為隆重?”
徐驍拿起肩膀上的褡褳,擦了擦汗水。望著那座已經運來的百丈巨石,喃喃道:“素素不會在意這些的。”
文臣武將面面相覷,王爺所言不見,凡是見過溫柔可親王妃之人沒有一個不是心悅誠服的,轉而勸諫道:“若是王爺顧忌朝廷為難十三太保,大可以放出狠話,若是傷了十三太保分毫,他日攻破上京城之時,必定屠城滅戶,饒是那群滿口仁義道德的三省六部也不敢如何?!?
徐驍嘆了一口氣。繼續低頭干活:“你們啊,就是心太大,遠不如范立,當初也是你們慫恿我稱雄自立,只有范立看得清楚,說天下民心在趙家,即使徐家軍戰力無敵,但是和坐擁天下還有很遠的差距。最主要的是我不是一個當皇帝的料啊,這件事情你們也很清楚,但是為什么偏偏要我去爭奪天下呢?”
文臣武將心中憤懣不平。以死相諫,長跪在徐驍面前,也有不少人心如死灰,眼看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相讓。辭官歸鄉,不再過問西涼時事。
那段時間,徐驍也是心煩意亂,白素離去,世子殿下徐云楓開始變得乖戾莫測,而常年征戰帶來的大大小小的傷勢一同襲擊向了這位權勢彪炳的王爺。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三個月,方才能下床走動。
日頭高漲的時日,徐驍站在門前駐足觀看了許久那座已經初具輪廓的王妃雕塑,然后弓著腰出了王府,一身普通穿著的徐驍并不顯眼,走在大街上竟沒有人認出來。
他去了小酒館喝了一壺小酒,要了兩盤下酒的小菜,舉杯喝干,自然自語道:“素素,別絮叨我了,三個月沒喝酒,想得慌?!?
一壺小酒喝完,兩盤小菜還沒完,他向店小二要了兩張油紙,將小草包裹一下,出了小店,沿街看到不少頑童,口中唱著小調兒歌:“你奶奶個腿兒,你奶奶個嘴兒,上京城三省六部都是小烏龜兒……”
徐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小小孩童不學好,專門學習一些罵人的話,成何體統。他忍不住出聲責備了孩童一兩句。
孩童父母出來,面有不悅的說道:“這是我西涼王爺的口頭禪,何等恢宏霸氣,朝廷那群人算是什么東西,我家孩子學一兩句又怎么了?”
徐驍啞然無語,不住的搖搖頭,沒想到自己一句戲言竟然弄出這么大動靜,如今的自己已經成了某種象征,若是凡夫俗子、平頭百姓為了痛快罵一句“你奶奶個腿”也就被當作無知粗魯,但是自己說了這么一句粗語,竟然被解讀成“恢宏霸氣”,這不好,很不好。
低頭回到王府,徐驍將魏松和范鶴鳴叫到身旁,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魏松和范鶴鳴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憂傷,義父老了,真的已經老了,這場重病已經讓以往爽朗的義父變得憂心忡忡,如果素姨還在就好了,但是那也只是如果。
范鶴鳴提議道:“興建學堂,強制孩童上學三年,整頓西涼官場,肅清歷政?!?
徐驍點點頭,從來不過問西涼財政狀況的他特意撥出巨款興建的學堂,并且開始大力重用讀書人,將尚武的西涼硬生生轉變成尚文的西涼,但是有沒有摒棄武,形成了文武齊頭并進的場景。
徐驍還特意附議道:“凡在西涼為官者,無論文武,都不可口吐臟字。特別像是什么‘你奶奶個腿’、‘你奶奶個嘴兒’更是不要再說?!?
興建學堂、整頓官場還是讓西涼百官心悅誠服,但是不能吐臟字,確實讓人啼笑皆非,有人認為不過是王爺一句戲言,做不得真,但是當幾位軍中大佬因為幾句臟話被徐驍杖責五十大板之后,百官方才恍然震驚。
特別是西涼五虎中的虎狼楊廷熊被杖責之后,百官噤若寒蟬,也都乖乖收斂起自己的嘴巴,依貓畫虎的的出口“文雅”起來。
雖然至今依舊不倫不類,時常鬧出不少笑話,但是西涼的民風確實改善了不少,再出門踱步,徐驍聽不到了“你奶奶個腿兒”,聽到是“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勸君更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西涼土地貧瘠,民風彪悍,閉關鎖涼。但是在內部卻有一股勃勃生機的景象,學堂遍地林立,孩童人人可捧書識字。
林婉兒曾經一針見血的指出西涼癥結所在:“閉關鎖涼,不與外界交流溝通,卻在短時間內得到蓬勃發展。和那大清朝一樣一樣的,也能出個‘康乾盛世’,將原有意識形態發揮至極致,可是隨著時間推移,弊端就越來越顯現,最后終究是弊大于利的?!?
梁州城外,隔著李慕白劃出了那條長長溝壑,梁州官員被林婉兒百般辱罵,可是卻不能還嘴兒,而且還用了咱西涼王爺的成名“絕技”——你奶奶個腿兒。
他們想反擊。可是又不能不防著在現在雖然看似和自己站在一條戰線,但是私底下卻很可能“打小報告”的梁州同僚們,自己若是今天一禿嚕嘴,罵了幾句臟話,保準會有同僚隔天就給你傳到涼州,那位虎鹿范鶴鳴可是秉公執法的清正人兒,來了梁州,甭管你遞上去多少銀子,最后的板子還是要吃的,說不定連仕途都就此斷絕了。
哎。都說西涼民風如何如何野蠻,這是他們沒有親眼見過,親耳聽過,做西涼當官的。其實挺難的,難得有時候都找不到南北。
林婉兒不依不饒,一張嘴巴像是的不斷吐泡泡的小金魚,問候完梁州百官奶奶,又從對方的長相入嘴,從左到右挨個兒評價。而且所用比喻十分“新穎”,幾個詞句羅列在一起毫無邏輯關系,但是入耳特別刺耳,讓被形容之人難堪之極,讓身邊聽到的人又忍俊不禁。
“瞧瞧左邊數第三個肥頭大耳的那家伙兒,長得可真是耐看啊,需要耐著心思才能看下去?!?
“嘖嘖,那個咧嘴笑偷笑的,也不看看你長得樣子,活脫脫一張老鼠臉偏偏長了一個牛鼻子,若是一不留神晚上看到你,還不被你嚇出心臟病來?”
“唉唉,說你呢,別左右看了,就是那個長得像是牛油果的那個長臉,長得丑不是你的錯,出來嚇人也不是你的錯,可是大白天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地道了。別瞪眼,我這人實誠,心里藏不住話,有什么說什么?!?
“哈哈,我實在忍不住了,看看那個黑臉,黑得和煤球一般,若是大晚上,我肯定看不到你,撞你身上還以為鬼打墻了呢?!?
……
林婉兒滔滔不絕講了小半天,最后總結道:“哎,看到你們這群人,我總是忍不住想起一句詩詞,什么詩呢?‘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一直沉默不言的話嘮趙乾也忍不住跳了出來:“婉兒,我也想起一首詩,來形容他們?!?
“哦?是什么?”林婉兒煞有興趣的問道。
趙乾咳嗽一聲,用洪亮的聲音說道:“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了死了,但是他還活著?!?
聽罷,林婉兒被逗得樂不可支,忍不住扶住了腰,捂住了肚子:“趙乾,你忒壞了,哈哈?!?
梁州豪紳面面相覷,什么亂七八糟的“活著、死了,死了、活著”,而且他們完全沒有感覺出這句話的笑點在什么地方。
此時,一陣清風飄過,李慕白的身影出現在林婉兒面前,梁州豪紳下意識退后一步,離著那條溝壑更遠了一些。
李慕白手里拎著一捆糖人,輕輕遞給林婉兒。
林婉兒雙眼精光陣陣,接過糖人,贊嘆道:“老白,還是你能干,買了這么多糖人。真厲害。”
三皇子趙乾咧咧嘴角,冷哼一聲,頗為不屑的嘀咕道:“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梁州城樓之上,一道黑影一閃而顯,黑臉男子面帶微笑,左手還是倒提著那把寶劍,右手里拿著一根糖人,沖著李慕白揚了揚。
李慕白微笑,指了指對方的衣袖,黑臉男子的衣袖已經盡數碎裂,好像被絞爛一般。
黑臉漢子伸手捋了捋眉頭前的長發,而李慕白眉前鬢發已經被削了下去。
趙乾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李慕白在身側:“嘖嘖,竟然和你打了一個半斤八兩,這人不簡單呢?!?
李慕白沒有理趙乾,而是將手中寶劍奉還給林婉兒。
林婉兒心滿意足舔著糖人,眼睛瞇起,小手一揮,說了一句:“咱們走?!?
便瀟灑的和趙乾、李慕白三人揚長而去。
城樓上的黑臉漢子望著李慕白遠去的身影,微笑不語,張口咬了一口糖人,馬上呸呸了三聲,糖人又粘又甜,讓本就不愛甜食的他苦不堪言,一掠來到梁州城一口水井前,擠開排隊取水的眾人,端起一桶涼水仰頭就灌。
等到撐圓了肚子,嘴里再也沒了那種甜膩的味道,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這玩意兒也能吃?”
看到突然殺出一位黑臉男子,蠻不講理擠在了前面,一個耐著心思、已經排隊等候多時取水的中年大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哪來這么黑的人,活像煤球一般,若是大晚上,我肯定看不到,撞身上還以為鬼打墻了?!?
由此可見,林婉兒罵人的絕技和大魏國五湖四海的鄰家大媽是師承一派的,她們之間并沒有相互交流,但是在罵人的角度和用詞方法上卻不約而同達到了讓人目瞪口呆的程度,正是驗證了那句“天下罵功出街坊”的名言。
可以預見,多年之后的林婉兒出嘴更是刁鉆,和范蓉兒兩人在澶州譜寫了一曲可歌可泣的壯麗“損人詩篇”!
黑臉漢子臉雖黑,但是臉皮不厚,也不看不出紅不紅臉,擠進人縫,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到了人群稀少的地方,黑臉漢子抬起手臂看了看已經沒了衣袖的衣衫,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懷中銀錢,又是嘆了一口氣,銀錢不夠,買不起衣衫。
最后,他從懷中掏出一塊西涼不可仿制的令牌——王爺令牌。(。)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