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光組成的女子款款前行,來到映雪湖畔,輕移蓮步,一腳踏上湖面,一圈圈水波漣漪蕩漾開來,死而復活的錦鯉歡呼雀躍,紛紛游到她的身邊腳下,組成一座魚橋,每前行一步,便有錦鯉游過來,自動塔成落腳之處。
容貌和西涼王妃白素一模一樣的女子不懼萬劍刺來,源源不斷的光芒從石像手中流淌出來,帶著慈悲和善良匯聚成了她的身子,她的眼眉,她的微笑。
徐驍眼圈濕潤,多年不見,你依舊風采無雙,而我已經兩鬢斑白如霜,相見還懷念,懷念又留戀,他喃喃自語:“你還是那么美!”
那女子似乎聽到了徐驍的話語,笑看徐驍,仿佛多年前在西湖畔看到打腫臉充胖子非要請客吃飯的時候,她便低頭抿嘴一笑,徐驍傻呵呵撓頭,她便板正了臉龐,不讓他看到、瞧見。
徐驍低頭抹了抹臉面,這位征戰(zhàn)沙場多年、不懼鬼神天道的西涼王突然想放聲大哭一場,說一說多年愁腸,可是若是真的坐下來,他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一邊落淚,一邊傻樂。
那女子看完徐驍又將眼神落在不遠處的寶玉身上,下一刻,她出人意料的突然沖著寶玉做了一個鬼臉,一只眼睛閉上,一只眼睛睜開,嘴角向下斜,那張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人間凡人才有的煙火氣,不高貴,不神圣,只是一個逗樂孩子的淘氣母親。
寶玉哭得更兇了,抱住林婉兒的腰。淚眼如同小溪一般止也止不住,兩條鼻涕混雜著淚水流入嘴中,無比苦澀。
那女子的眼神又落在了林婉兒的身上。輕輕點頭,示意自己的謝意。
林婉兒哭著微笑,也點點頭,她似乎回到了澶州的那個起霧的早上,一推開門,便看到了她躺在門前,手里攥著一塊玉佩。懷里抱著一個娃娃。
最后,那女子將眼神落在了徐云楓的身上,再次前行。萬劍退避,不敢近身。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幻象!!”淚流滿面的徐云楓一聲大喝。決然閉上眼睛。雙手不斷揮舞,鬼劍越來越多,出劍更快、更利,一股腦將渾身的鬼氣釋放出來,毫無間隙的刺向那女子,威力之巨大,能開天辟地,吞噬萬物。
那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前行的速度一點都沒有慢,緩緩伸出一只手指向徐云楓。
徐云楓邊出劍便后退。但是卻躲不過那只手。
終于,那只手來到了他的身前,接近了他的眉心,下一刻,輕輕拍在了他的腦袋上,緩緩開口,聲音慈愛:“云楓,這些年辛苦你了。”
徐云楓的雙手突然僵硬,停在空中,胸腔內壓抑很久的委屈和思念洶涌而出,變成了嗚嗚的哭聲,語氣悲痛埋怨的喊道:“娘親,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由光組成的白素微微一笑:“這些年?!這些年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啊!”指了指徐云楓的心口:“在這。”又指了指他的腦袋:“也在這。”
徐云楓撲通一聲跪在水面上,肩膀抽搐,嚎啕大哭。他體內被封存藏儲的鬼氣找到了剎那間隙,只殘存了絲毫氣息的修煞閻羅突然冒出頭來,煞氣騰騰的溢滿徐云楓全身。
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一絲暗紅色鬼氣在徐云楓體內縱橫交錯,橫行無忌,從七經八絡之中來回穿梭,橫沖直撞,好不得意快活。
徐云楓滿臉悲苦神色,臉色煞白如霜,冷汗如泉涌,雙手捂住胸口,痛苦難忍,好似有千萬只毒蟲撕咬。
南疆養(yǎng)鬼之術講究一個你死我活、你盛我衰,當你的一顆心平穩(wěn)堅定,煞氣更重的時候,它便只能乖乖的俯首稱臣,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但是一旦你心性有了裂痕,它便囂張跋扈,卷土重來,讓你痛不欲生。
徐云楓剛剛戰(zhàn)退李慕白和魏松兩大絕世高手,心氣正盛,戰(zhàn)力最強,體內鬼氣在他圓滿的心境上留不下一絲痕跡,但是看到王妃白素之后,心神激蕩不止,不但有了裂縫,而且以殺止殺的心境有破碎的趨勢。
白素看著痛苦的徐云楓,臉上多有關心,單手摸頭的動作變成雙手,一股正大平和的光芒從手心緩緩流出灌入徐云楓的身體。
只見一條明亮的白線在徐云楓體內不斷追殺那條暗紅色的線,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那條那紅色鬼氣很快,但是明亮的白光更快,將鬼氣逼迫的無路可逃。
一眨眼的功夫,徐云楓背后突然長出一張恐怖異常的大臉,而且有無數條手臂,張牙舞爪,手中握著不同的兵刃,面目恐怖可憎的刺向白素。
白素抬頭望去,冷哼一聲,緩緩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手指之上是一團更為潔白純凈的光芒,帶著光明正大能凈化天地污穢,
修煞閻羅刺過來的兵刃很快,那根手指很慢,可是帶著光芒的手指卻先在病人之前到達了修煞閻羅的身前,輕輕點在了那張恐怖的鬼臉之上。
鬼臉連表情都沒有來得及的轉變便如遭天罰雷擊,轟然破碎,好像被燃燒的紙張,總是躲不開那團璀璨的光芒,在不停的燃燒中煙消云散。
徐云楓痛苦的大口喘氣,一頭栽在水面上,緩緩下沉,就在要沉入水底的那一剎那,白素腳下的游魚錦鯉似乎和她心心相映,成群結隊游到徐云楓身下,將他緩緩脫出水面。
錦鯉在前,白素在后,緩緩走向岸邊,徐驍托起徐云楓,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拭臉上的水漬。
不遠處的林婉兒抹抹眼淚,輕輕向前推了寶玉一下,寶玉哭著走向前去。站在徐驍和徐云楓的身邊,三人一同抬頭望向空中如天上仙女的白素。
寶玉張開小手,緩緩向前就要踏入水中。去尋求一個母親的擁抱,但是被徐驍輕輕拉住,搖搖頭。
水面上的白素開始緩緩上升,不遠處石像雙手流淌出來的光芒,開始變得越來越稀薄,流淌經過的地方已經斷流。
“還有好多話想和你們說,可是沒有時間了。好不甘心。”白素笑著說道,身形越來越高,好像下一刻便要回到天上。永世不能再相見。
寶玉掙脫了徐驍的雙手,還要向前跑去,想要在白素面前討個巧,撒個嬌。
白素用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住了寶玉。輕輕搖頭:“寶玉。聽你爹的話,已然陰陽相隔,相見已然僥幸,莫要強求太多,若不是這鬼煞之物非人間之物,天道尋求平衡,我才有機會與你們相見。今天見到你長這么大了,娘親很高興。好像抱抱你呢。”
寶玉哭得更兇了,滿臉的淚水止也止不住。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道:“我也有好多話想和娘親說。”
“娘親知道,不過現在娘親要提醒你幾句,以后要多讀書,讀好書,吃飯不要挑食,要多吃瓜果蔬菜,不要總吃肉,每天按時完成功課,按時洗澡,勤換衣衫,早早睡覺,對了,千萬不要熬夜。你一定要聽話,不要太調皮,但是該調皮的時候也要調皮。要多交朋友,交值得信賴的朋友,也許他會和你處處作對,但是那也是真正的朋友。另外,等你長大了,見到心儀漂亮的姑娘,要勇敢,像你爹一樣,臉皮厚,不過也不要太厚了,會把姑娘嚇跑的。追上了,就要好好待她,呵護她,保護她。”白素望著寶玉,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好像要將全部的事情在這短暫的時間內都教給他。
寶玉涕不成聲,不住的點頭。
“寶玉,以后的生活會遇到各種痛苦和不開心的事情,我們無能為力,但是娘親希望你能夠時刻保持自我,勇敢堅強,不要退卻。還有要有理想,并且自信能夠實現它。還有好多事情娘親都想要教給你,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要相信娘親愛你,想要永遠陪在你身邊,看著你慢慢長大,給你洗衣服做飯,教你讀書寫字,還有好多好多,說都說不完。”
寶玉嗚嗚的哭出聲來,一張小臉從沒有如此幸福,又如此的痛苦,才剛剛相見又要分別了,而且是永別。
白素的身形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模糊,好像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見了,她望向躺在徐驍懷中的徐云楓:“云楓,我離開你的時候你還是少年,如今也成了大人,記住娘親的話,以后要好好活著,快樂的活著。無論曾經遇到過什么樣的磨難和挫折,都要保持清醒的心性。不要去怪你爹,他做得已經夠好了,也不要去怪任何人。另外,娘親因為有你這么一個兒子而自豪。”
徐云楓雙手握拳,臉上悲痛和不舍顯露無意,想要掙扎起來,但是渾身沒有一絲氣力,只能無助的哭泣。
“還有你!”白素望著兩鬢斑白,越發(fā)蒼老的徐驍,有些嗔怪,也有些幸福,“不要總想著死不死的,去不去陪我的,兩個孩子還都需要你照顧。另外,我很喜歡那幾間茅草屋和小菜園,雖然你身上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嫁給你,我不悔!”
徐驍張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擠出一個怎么看都像哭的笑臉。
白素的身形終于飛到了極高之處,那里是無盡的天空,那是陰陽之間最遠的距離,最后她將眼神落在林婉兒和趙乾身上,微微點頭,落在魏松和高翠蘭身上,含笑,落在司馬尺身上,挑了挑眼眉。
司馬尺低著頭,誰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后,身在極高之處的白素光芒大盛,爆發(fā)出燦爛的光芒,亮如白晝,白素的身形在光芒中變得越發(fā)的璀璨,臉上的微笑幸福安詳,但是一瞬間便支離破碎,她絕美的臉龐消散了,烏黑的秀發(fā)消散了,她的笑容、她的眼眉都消散了,變成一粒又一粒的晶瑩剔透光斑,落在河畔三人身上,隨風慢慢飄散,留下一地的迷離和晶瑩。
徐驍伸出手掌,想要握住白素的手,可是落手之處是一片虛無,她走了,永遠的走了,再也見不到了,經歷了坎坎坷坷、生生死死再次面臨著死別。
徐云楓在哭,寶玉在哭,但是哭得最兇的是林婉兒,她從來沒有如此悲痛過,張開一張嘴,嚎啕大哭,哭聲震天,淚水如泉。
簡大家的死給了林婉兒巨大的震顫,心里即惋惜又有些許的解脫,人生生無可戀,死亡成了一種釋然,但是白素的匆匆而來,又匆匆而過,像是一道燦爛的流星劃過天際,她有太多可以活下去的理由,有太多留戀的東西。
林婉兒很傷心,她突然想到自己穿越之后,那個世界的人有沒有懷念自己,若是有,大概也只剩下顧哲了吧。
趙乾遞上一塊手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喏,這有肩膀!”
林婉兒接過手帕,擦擦眼淚,狠狠白了趙乾一眼,繼續(xù)嚎啕大哭,她悲傷委屈,不哭不行。
寶玉擦擦臉上淚水,走到林婉兒的面前,抱住了大姐,安慰道:“大姐,不哭!”
林婉兒摸了摸寶玉的腦袋,一邊抽泣,一邊說道:“大姐沒事兒,就是覺得傷心。”望向徐驍懷中的徐云楓,她無端冒起一股火氣:“徐云楓,我見到素姐姐的時候,她已經神志不清,經常胡言亂語,我當時不明白,也不了解,如今看來,她的每一言每一語中都有你!”
徐云楓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般嗚嗚哭泣,臉上的悲苦淋漓盡致,他不悔恨自己的所作所為,殺入中原一直是他的愿望和夢想,即使現在他還有這種報仇的想法,但是他的思念懷念已經占據了上風,他不想讓某種悲觀決絕的情緒淹沒曾經的情愫,破壞心中殘留的美好。
“夠了!”一聲陰冷的聲音在湖畔響起,司馬尺嘴角噙笑,眼神陰森的站出身來,他望著場間的眾人,如同一條陰損殘暴的毒蛇一般:“已經發(fā)生太多事情了,今天的鬧劇該結束了。”
(PS:本來關于白素的出現有一個殘酷的偽科學解釋,比如關于天道,但是那樣太殘酷了,蘭英準備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