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門的聲音很急促。
一聲連著一聲,在夜里這聲音能傳出很遠。
煙紫道:“難道是四阿哥?”
有幾次,夜深了,四阿哥還會敲開相印殿的門。或是給回雪送東西,或是來跟回雪說說話。
王方已去開了門,卻是岑梨瀾。
夜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相印殿廊下的紅燈籠發出微紅的光,這光線忽明忽暗,搖搖晃晃。
王方挑著燈籠,湊近了,才發現是岑梨瀾。于是忙放下燈籠:“岑妃娘娘吉祥。”
往日里,回雪已睡下的時候,岑梨瀾是不會來打擾的,這一日卻不同。
岑梨瀾身后并沒有奴婢跟著,也沒有奴才挑著燈籠。
東西六宮,漆黑一片。連個人影也沒有。
岑梨瀾就這樣跌跌撞撞的來了。
甚至,王方給她行禮,她也沒讓他起來。平時,她并不會這樣,甚至,王方要伏身行禮的時候,她都會笑著說“免了”。
她直直往內室而去。
腳步急切。呼呼急促。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回雪已覺察出,這晚來的人不會是四阿哥,若是四阿哥,他在大門口時,便會“額娘,額娘”的叫上了。
煙紫重新點上幾支蠟燭,將內室照的如同白晝。
岑梨瀾剛進內室,便差一點倒下,用力的扶著屏風,她才站穩了。
燈光下岑梨瀾面色憔悴,神情慌張,嘴唇沒有一點血色。
回雪忙扶著她倒在榻上:“剛才還聽王方說,永和宮里好好的,這是?”
煙紫本想去捧茶。手里的蠟燭低低一照,卻嚇的哆嗦:“主子,你看看岑妃娘娘的裙子……”
岑梨瀾穿著一條藕色的裙子。回雪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去叫太醫…….”
煙紫還沒走,岑梨瀾便止住了她:“不用叫太醫了。”
“這是怎么了?”回雪心疼的厲害,見岑梨瀾不讓叫太醫。便讓煙紫趕緊去燒些熱水。
煙紫很快去了,端了熱水來,銅盆里的熱水裊裊娜娜,白色的軟毛巾在盆沿懸著。
回雪示意煙紫外面候著。
煙紫知意,退了出去,將內室的門輕輕關上。自己站在內室門口守著。
回雪將毛巾放在熱水盆里沾濕,然后擰去水分。先是幫岑梨瀾擦了擦臉,然后又給她擦去手上的血痕。
“這是怎么了?剛才我夢到…….夢到你坐在皇上的輦車之上,而皇上卻在輦車下面,鮮血淋淋的……本來就覺得這個夢很是詭異,怕不是什么好兆頭。不想你……果然出事了。”回雪握著岑梨瀾的手。
岑梨瀾掀開衣裙,露出下身。
她白凈的腿上。已是傷痕累累,甚至,在兩腿內側。還出了現了大團的青斑。
瞧著傷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劃的。
如今傷口不再流血,想來岑梨瀾受傷已有一會兒了,她裙子上的血,是因為腿上有傷。
這么隱私的地方,岑梨瀾不愿讓太醫瞧。
回雪甚至不敢摸一下她的腿,害怕那些傷口又會流出血來。
“很慶幸,我沒有死吧。”岑梨瀾呵呵一笑,她竟然還笑的出來。
回雪心里卻滿含酸澀:“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腿上…….”
回雪不忍說下去。
岑梨瀾咬著嘴唇道:“今晚本是我侍寢,傍晚的時候,皇上便坐著輦車到永和宮了,我瞧著,他的氣色不錯,而且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晚飯,皇上也是在永和宮用的,吃了些番薯,還吃了些蛤蜊肉。”
岑梨瀾眼睛幽幽的,燈光照著她的臉,她的臉白的如一張紙:“用過飯,皇上說是白天累了,便想歇著。剛到床上躺著,六阿哥便哭了,最近六阿哥總不讓嬤嬤們抱,只認我。我也無法,六阿哥在隔壁哭鬧不止,我便披衣去哄了他一會兒。”
“六阿哥是皇上的孩子,你去哄他,皇上還有什么話說?”
岑梨瀾嘆了口氣:“我哄了一會兒,六阿哥就不哭了,我剛回房里,他便又哭了起來,六阿哥一直哭鬧不止,嬤嬤們又哄不下,皇上便有火氣,說是要治嬤嬤的罪,小孩子哭,是常事,嬤嬤們細心照看,又有什么罪呢,我好不容易求著皇上,他才算饒了嬤嬤。”
“然后呢?”回雪握著岑梨瀾的手。
岑梨瀾低下頭:“六阿哥一直哭,惹的皇上心煩,他便叫了王福全進去,說是讓王福全去養心殿拿他常吃的那些安眠的藥,喂給六阿哥吃一些,六阿哥就不哭了。”
回雪駭然:“安眠的藥,是因為皇上常常失眠,可六阿哥是小孩子,怎么能喂給小孩子吃呢?”
岑梨瀾抬起頭,眼圈都紅了:“誰說不是呢,六阿哥晚上哭,是因為白天睡覺太多了,晚上他睡不著,我便求著皇上,讓他不要生氣,也不要喂六阿哥吃什么安眠藥。”
“最后呢?”回雪急切的問。
岑梨瀾搖搖頭:“因六阿哥一直哭,皇上生氣了,硬是讓王福全取了安眠藥來,喂了一些給六阿哥。六阿哥喝了藥,睡的昏昏沉沉,我一心惦記著六阿哥,哪里還有心思伺候皇上呢,可皇上又有興致,非得扒光……了我的衣裳,他心里只有獸欲,哪里還顧及六阿哥呢。他只當六阿哥是阿貓阿狗了。天下間竟然還有這么狠心的阿瑪,我今兒晚上才算見識了。”
回雪嘆了口氣。
暢音閣一事,已讓妃嬪們噤若寒蟬。如今,皇上竟然連六阿哥的生死都不顧了嗎?
岑梨瀾十分怨恨的道:“皇上脫了我的衣裳,他有獸欲,我卻疲于應付。我一個當額娘的,不能拋下六阿哥,只顧著迎合皇上。且他讓人喂六阿哥喝安眠藥,我都恨死他了。他在我身上……亂親亂舔,結果呢,他自己無用……”
回雪默默的盯著搖曳的燭火。
有只飛蛾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直往燭火上撲,燭火很旺。飛蛾一下子被燒成了灰燼,發出“吱”的一聲響,而在這響聲之后,小桌上的蠟燭“呼”的一聲,滅了。
屋子里暗了一些。
岑梨瀾撫摸著傷口道:“皇上試了很多次,可他還是不行。根本無法成事。他跟我說,以前在養心殿。有安妃伺候的時候,吃了白藥丸,他全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如今,安妃不在了,白藥丸沒有了。他便如秋后的老菊花一樣,身體漸漸的枯萎。”
“皇上…….難道問你要白藥丸?”
岑梨瀾搖搖頭:“我哪里有什么白藥丸,皇上只是嘆氣。說宮里的人都不中用,為什么只有安妃才有白藥丸呢,他試圖…….跟我歡好,可他的身體不行,試了有一個多時辰,還是枉然。有嬤嬤跑到內室門口,告訴我說,六阿哥喝了安眠藥,怕是劑量大了些,吐了不少東西出來,六阿哥是我親生的,母子連心,我當即要穿衣裳起來,皇上卻按著我,就是不放開我,但他一直又不行,對我又擰又掐,也無法成事,最后,我說了一句:皇上既然不中用,何必這樣……皇上還是放了我,讓我去看六阿哥吧。”
岑梨瀾說到這里,身子略微發抖:“就是因為這句話惹怒了皇上,皇上當即給了我兩個耳光,說他不成事,是因為我沒有伺候好,說他跟安妃的時候,便能成事,為何到了永和宮就不行了呢,說我一心想著六阿哥,不想跟他歡好,是不是因為,我跟李答應一樣,有了什么男人了,對他不忠了…….”
“皇上如今,越來越多疑了。”回雪也嘆了口氣。
岑梨瀾擦擦眼角的淚:“結果,他就取下我發間的簪子,不停的在我腿上亂劃,劃一次,就問我一遍,到底有沒有對他不忠,你瞧瞧,我的腿被劃成什么樣了…….”
回雪只覺得胸口塞了一團棉花。
她剛進宮時,見到的那個皇上,雖不熟悉,但也不討厭。
可如今這個皇上,讓回雪覺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殘暴了。
他可以不把妃嬪們看在眼里,可如今,連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都要下手了。
“六阿哥如今怎么樣了?皇上在永和宮,你跑了出來,他豈不是更生氣?”
岑梨瀾道:“他劃傷了我,我流了很多血,他漸漸的也沒有了興致,聽我縮在那兒嗚嗚咽咽的哭,他也覺得煩躁,便帶著王福全先回了。他剛出永和宮,我便一路小跑往相印殿來了,郁妃,我真的——很害怕。”
岑梨瀾的肩膀都抽動起來。
進宮多年,這是第一次,她對回雪說,她很害怕。
回雪緊緊的摟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后背:“不用怕,六阿哥不會有事的,你也不會有事的。不如,今晚你就睡在相印殿吧,腿上有傷,不要再回去了,至于六阿哥,我這就叫人王方去永和宮看看,若是喝了那安眠藥有什么不妥,自然會叫太醫的。”
岑梨瀾這才松了一口氣:“這宮中若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還要怎么撐下去,皇上他,太可怕了,在暢音閣的時候,我就覺得,皇上,已經不是以前的皇上了。”
回雪就這樣摟著岑梨瀾。
還記得剛進宮那會兒,她們坐在儲秀宮的臺階上,看著榮妃與皇后她們,打扮的花枝招展,發間的頭飾熠熠生輝。
那個時候,她們心中曾想,做皇上的妃子,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吧。
可如今,她們成了皇上的妃子,卻也如被圈的羔羊一般。
“皇上吉祥,奴才給皇上請安!”回雪剛要叫王方進來,便聽到王方在門口喊了一聲。
這聲音很是響亮,明顯是提醒回雪的。
岑梨瀾腿上一軟:“皇上竟然…….到相印殿來了,他是不是…….來找我的?”
回雪安慰她:“不要怕,皇上不知道你來這里,怎么會是來找你的,可也不能讓他知道你來我這里。不然,他一定會想,你是來向我訴苦的,只會更恨你。”
回雪一面說,一面四處找地方,想著把岑梨瀾給藏起來。
屋子里有幾把椅子。還有一張厚厚的宮毯,一扇屏風,一個高高的博古架,可這些,都不是能藏人的地方。
梳妝臺那邊,倒有幾個箱子。里面裝的是回雪的衣裳。
可箱子都是紅木做成的,木質細膩。上面還有把鎖,若是把岑梨瀾藏在里面,怕是會悶的憋氣。
柜里也放著不少回雪的衣裳,那柜子有一人來高,最上層放的是一些貴重的首飾,還有一些金銀。
如今。也只能把岑梨瀾藏在柜子里了。
回雪扶著岑梨瀾過去,將她塞在柜子里,柜子空間不大。且已盛了不少衣裳,如今岑梨瀾進了柜子,柜子的門都關不上了,回雪只得拿出兩件衣裳扔在床上。硬是把岑梨瀾給塞了進去。
柜子這兩日并沒有上鎖,柜子上的鎖,一直由煙紫管著,如今,已沒有時間叫煙紫進來了。
回雪剛藏好岑梨瀾,就聽到煙紫在門口高呼一聲:“皇上吉祥……”
皇上倒覺得納悶:“平日里相印殿的奴才,都是知禮的,怎么這半夜,你們給朕請安,喊的這么響亮,也不怕吵著你們主子?”
煙紫答不上話了。
內室里的燭火還亮著,自然不能說主子睡下了。
皇上已掀簾子進來。
回雪才發覺,銅盆里的水還沒有倒,本來清澈的水,給岑梨瀾擦過傷口以后,有些泛紅,白色的毛巾也沾了血,如果皇上問起,倒無法應對,怕被皇上瞧出什么,回雪忙拿起桌上的剪刀,對著自己的手指剪了一下,傷口很深,鮮血直流。
這把剪刀,是平時回雪修剪盆栽用的,平時修剪盆栽,她都是小心翼翼,怕被剪刀給剪到,如今,她故意剪了這么一下。
回雪捏著手上的傷口,跪在地上迎接皇上。
皇上已看到了銅盆里的血水,他有些疑惑,四下張望,沒瞧出什么來,便問回雪:“怎么?半夜三更的,這銅盆里的水是?”
他竟然忘記讓回雪起身。
他的眼里,只有銅盆里的血水。
回雪扯謊道:“回皇上,是臣妾不小心,給盆栽修剪枝椏的時候,剪刀剪到了手指,流了血,才拿毛巾給擦了擦。”
皇上踱步到那盆栽前,煞有介事的仔細看了看,又看了看那把剪刀,有些疑惑的道:“夜深了,郁妃你不睡覺,坐在燈下剪盆栽?”
回雪知道皇上是不會信的,便伸出自己的手,手指破了,鮮血汩汩直流。
皇上這才信了,伸出手來,拉了回雪起來:“你也真是的,有傷口,趕緊叫太醫來看。”
回雪笑笑道:“這一點傷,算不得什么,以前修剪枝椏的時候,也曾傷到過手,自已按一按,不流血了,也就無妨礙了。”
皇上坐在那,冷著臉,盯著回雪,從上到下,把回雪給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嘆了口氣道:“朕今晚本來應該留宿在永和宮,可是那個岑妃,太沒有規矩。”
回雪裝作不知情:“是不理岑妃不懂伺候,惹了皇上生氣?”
皇上點點頭:“她進宮也許多年了,如今有了六阿哥,一心想著六阿哥,心思一點也沒有在朕身上,朕留宿在永和宮,多少妃嬪羨慕,可她……”皇上低下頭去,撫摸著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道:“可她…….竟然不好好伺候朕,這么唐突,哪有做妃子的樣子?”
回雪知道皇上在說謊,可也不能點破,只能試著平復他的情緒:“皇上,岑妃照看著兩位阿哥,所以……平日里太忙,對皇上,就疏忽了,臣妾代理著這后-宮中的事務,岑妃不會伺候皇上,也是臣妾沒有教導她,也是臣妾的不對,改日,臣妾一定好好說說她。臣妾先給皇上賠罪了。”
皇上臉色這才好轉了些,讓煙紫給他捧上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拿茶蓋研磨著茶碗:“朕知道,岑妃跟你,關系一向要好。朕半夜從永和宮出來,岑妃肯定會遭人嘲笑,朕想著,她會到你的相印殿訴苦呢。”皇上說著,端起茶碗,四下又望了望:“看來。岑妃并沒有來。朕遠遠的就聽見,好像有人在敲相印殿的大門呢。”
回雪沒有作聲。
皇上又問:“郁妃,岑妃來過嗎?”
回雪只得道:“沒有。”
煙紫手里拿著茶托,她明明看到岑梨瀾進來的,如今卻沒有岑梨瀾的影子,想來是被自己主子給藏了起來。
她偷偷打量了一下。發覺柜子的門明顯有點向外鼓著,怕是岑梨瀾就藏在那里了。如今若是被皇上給發現,那就慘了。
她又緊張,又害怕,手里的茶托一直在抖。
皇上注意到了這一點,便問她:“煙紫,你怎么了?”
煙紫嚇的牙齒直打顫。腿都要站不穩了。
回雪幫她掩飾:“皇上,如今白天還很暖和,可夜里。就冷了一些,煙紫整晚都在廊下守著,想來是凍到了。”
皇上點點頭:“朕剛才進來的時候,煙紫是在廊下守著的,是個盡職的奴婢。”
回雪忙給煙紫使了個眼色:“還不去外面伺候著?”
煙紫趕緊出去,重新關好內室的門,一顆心“砰砰”跳的厲害。
王福全就站在相印殿廊下。
皇上來了相印殿,他也得跟來伺候。
見煙紫臉色不對,且捂著胸口,很是害怕的樣子,王福全便道:“煙紫姑娘,你怎么了?”
煙紫忙道:“王公公……我想來……是受了涼,無妨的。”
王福全默默一笑,壓著聲音道:“是不是岑妃娘娘來過了,所以煙紫姑娘才這么害怕?”
煙紫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王福全既然這樣問,自然有他的道理。
果然,王福全抽出腰間的拂塵,指了指廊下,廊下有幾滴鮮紅的血跡,看著觸目驚心。
“煙紫姑娘,趁著皇上沒察覺,趕緊的……”王福全做了個擦的姿勢。
煙紫忙跪在地上給王福全磕頭:“謝王公公了。”一面趕緊掏出手帕,將地上的血跡揩了個干凈。
廊下又寂靜起來。
王福全縮著手,一動不動的聽著屋里的動靜。
最近,皇上一直很難伺候。
他身為皇上的貼身太監,也常常覺得力不從心。
晚間永和宮的事,他也覺得岑梨瀾可憐,可他一個做奴才的,又能說什么呢?
剛出永和宮不遠,他便聽到永和宮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皇上當時還問:“是不是岑妃跑去相印殿訴苦去了?朕的名聲,都要被岑妃她弄壞了。”
王福全知道皇上愛惜自己的羽毛,有意護著岑梨瀾,便安撫皇上道:“奴才想著,是皇上出了永和宮,永和宮的奴才們關門的聲音吧。”
皇上這才沒有說話,卻是帶著王福全,徑直來相印殿。
皇上走的很急,他跟王福全說,隱隱約約瞧見一個女人,像是岑妃的模樣,往相印殿來了。
王福全只能說:“奴才并沒有看到。”一面又小心的注意著地上的蛛絲馬跡。
廊下的燈光雖很昏暗,可他還是瞧出了那幾滴血,還好,皇上并沒有看到。
皇上卻看到了回雪床上的幾件衣裳:“郁妃,大晚上的,你是要換衣裳嗎?”
回雪心里一緊:“臣妾…….臣妾本來要睡覺的,只是這些衣裳,剛被浣衣局洗過,臣妾怕她們洗的不干凈,就拿到燈下,仔細的看看。”
皇上起身去拿了那幾件衣裳起來,先是湊到鼻子邊聞了聞,然后笑了笑道:“郁妃的衣裳,果然很香,朕瞧著,浣衣局那幫奴才,洗的很是干凈,郁妃要睡覺了,不如,把這幾件衣裳放到柜子里吧。”
煙紫守在門外。
內室里的話,她聽的一清二楚。
此時只覺得一顆心要跳出來似的,伸手抓住茶托,咬著嘴唇,呼吸都緊了起來。
回雪接過衣裳,放到了旁邊的小桌子上:“還是……放在桌子上吧,這衣裳,早上的時候,臣妾要穿。”
皇上卻冷著臉道:“早上要穿,也應該先放柜子里才是。妃嬪的衣裳,胡亂放在桌子上,成何提統呢?朕知道你手傷著了,朕來幫你放。”
回雪的臉蠟白。
煙紫再也忍不住,推開門撲了上去:“這種活怎么能讓皇上來做呢,還是奴婢來做吧。郁妃娘娘的衣裳應該怎么放,奴婢記的一清二楚。”
王福全本來想拉住煙紫,可下手慢了一點,還是沒有拉住,煙紫已闖了進去,王福全只得嘆了一口氣。
果然。皇上將衣裳摔到煙紫臉上:“你這奴婢,太不知規矩。朕在同郁妃說話,你進來做什么?”
回雪的衣裳從煙紫臉上滑落,掉在地上,被燭火一照,發出暗紅的光。
煙紫甚至不敢蹲下身去撿。
她也害怕皇上生氣。
皇上只是默默的吐出一個字:“滾。”
煙紫抱緊了茶托,只覺得腳底如灌了鉛一般。每走一步,都很沉重。
回雪靜靜看著自己的衣裳,像秋后的樹葉。被皇上扔了一地。
她不好說什么,只是靜靜的看著。
煙紫又一次關了內室的門。
皇上并沒有去撿地上的衣裳,而是徑直朝著屋里的柜子走去。
回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剛才皇上問她,是不是岑梨瀾來過的時候,她還是否定的。
如果岑梨瀾被皇上發現躲在柜子里,那自己自然就是騙了皇上。
在暢音閣的時候,皇上曾親口對李答應說過:“朕最恨欺騙。”
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欺騙,也能令敏感的皇上焦躁不已。
柜子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回雪閉上了眼睛。面前的一切,不忍直視。
皇上先是看到了那些金錠,銀錠,伸手摸了摸道:“朕賞賜郁妃的東西,并沒有多少,郁妃竟然還都收著,朕早就知道,郁妃你是一個節儉的人,一點也不奢侈。”
回雪依然閉著眼。
皇上又翻動下層的衣裳,翻了許久,一無所獲,他自知無趣,叫回雪:“撿起你腳下的衣裳,放到柜子里來。”
回雪捏著受傷的手指,默默撿起掉在地上的衣裳。
奇怪的是,柜子里只有衣裳跟首飾,金銀,并沒有岑梨瀾的影子。
就在這一剎那,岑梨瀾能跑到哪里去呢?
相印殿內室并不是藏人的好去處。
岑梨瀾也沒有飛天遁地之術。
這一會兒,她去了哪里?
回雪明白,皇上沒有搜出岑梨瀾,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皇上又盯上了紅木箱子,看上面上著鎖,便道:“朕一直很少關心你的生活,這箱子里裝的又是什么?”
回雪福了一福道:“皇上,這紅木箱子里,裝的是臣妾的一些舊衣裳。”
皇上用腳踢了踢,不信,便道:“把箱子打開,讓朕瞧一瞧。”
回雪只得叫來煙紫。
煙紫從匣子里取出鑰匙,顫抖著手將箱子打開了,然后又端了一截兒蠟燭過來,交給回雪。
回雪端著蠟燭,給皇上照著亮:“這都是臣妾進宮那會兒穿的衣裳,有些都不再穿了。”
皇上細細的翻了,什么也沒有翻到,便有些尷尬,重新將那些衣裳塞回到箱子里,讓煙紫又去沖了一杯茶來,他慢慢的喝著:“朕很久沒有見郁妃你穿那些衣裳了,雖都是舊衣,卻讓朕想起來以前的時光,那時候你剛進宮,還跟在你阿瑪身后,瞧著十分膽小,沒想到,進宮這么年,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本事也越來越大了,如今的后-宮,也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條。”
回雪只能伏地道:“皇上謬贊了,臣妾何德何能,臣妾只是盡自己的本分,但因資質淺薄,并不能給皇上分憂。”
皇上拉起回雪道:“朕這兩天,所做的事,是不是很殘忍?”
此時的皇上沒有笑,臉色陰沉。
如今跟皇上說話,要掂量再三才敢說出口,萬一哪一句不是皇上愛聽的,便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煙紫伺候在一側,手里的茶托又開始發抖。
她想到了暢音閣的那些死人。
皇上明明很殘忍。
回雪福了一福:“皇上治國,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臣妾不過是一個無知婦人,不懂這些。也不敢妄自揣測。”
皇上拍手笑起來:“郁妃你這樣很好。”
“謝皇上夸贊。”
銅盆里的熱水已涼透了。
天也漸漸的快亮了。
窗戶外有隱隱的白光。
皇上打了個呵欠:“朕也困了。王福全,咱們回養心殿吧。”
王福全打著千兒進來。
皇上意味深長的交待回雪:“有些妃嬪,諸如岑妃,不懂得伺候朕,朕小懲大誡,也是應該的。郁妃你跟岑妃的關系一向很好,切不可聽她胡言亂語,她若說了什么…….”
皇上好像很怕岑梨瀾會說出他的隱私。
回雪心里跟明鏡似的。
她也知道皇上在擔心什么。趕緊道:“皇上,岑妃她不懂規矩,不能好好伺候皇上,是臣妾教導無方。但岑妃決不敢說皇上什么,也從來沒有說過皇上什么。若真有這事,臣妾也不會縱容。”
皇上這才放心了,由王福全跟著,坐上輦車,往養心殿而去。
一夜時光,就這么白白浪費了。
一直應付著皇上。回雪手上的傷甚至都忘記了,這會兒傷口還在滴血,回雪的嘴唇也漸漸的發白。
煙紫嚇的不行。放下茶托,掏出一塊手帕來,給上面倒些止血的藥粉,一面給回雪按著,一面道:“主子怎么能把自己的手傷成這樣?這樣流血,主子是拿性命在開玩笑。”
回雪卻叫來了王方:“去門口盯著,皇上是不是走遠了,若是,先把相印殿大門關上。”
王方很快去了,接著便有關門的聲音,回雪松了口氣,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口,而是問煙紫:“岑妃呢?”
煙紫也一頭霧水。
“我在這里…….”岑梨瀾的聲音輕輕的。
只見床下一動,懸著的床單被掀起一個角,岑梨瀾從床下爬了出來,她腿上的傷挨著地,摩擦了這么半天,又隱隱的流出血來。
回雪扶她起來,將她安置在榻上:“你什么時候跑到床下去了?”
岑梨瀾笑笑:“我這算不算狡兔三窟?”
回雪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還有功夫在這貧嘴,我都嚇死了,眼瞧著皇上去開那個柜子,我真怕你被發現了,這樣,皇上又會勃然大怒。”
岑梨瀾搖搖頭道:“我本來想藏在柜子里的,可我進了柜子里,柜子就無法合上了,內室里的一切,我都能看清楚,我怕萬一皇上看到柜子,會來翻動,所以我伏身爬到了床下面。還好皇上高高在上,他永遠也想不到,我會藏在你的床下。”
岑梨瀾臉上這才有了笑容,見煙紫給回雪上藥,她擔憂的道:“都是我連累了你,瞧瞧,讓你們相印殿也虛驚一場,你為了掩護我,把自己的手都弄傷了,這大恩大德…..”
回雪做了個“噓”的手勢:“你說的也太嚴重了,哪里就是大恩大德了呢,如果你被皇上發現了,對你沒好處,對我也沒好處,如今你好,我也好,你權當我是為了自己,才把手弄傷的。”
煙紫給回雪上了藥,又伏身端了藥與棉布來,細細的給岑梨瀾的腿擦去血跡,然后上了一層藥:“兩位主子……今夜真是…….”
煙紫的淚都下來了。
回雪安慰她道:“你也不用怕,皇上不是沒有發現岑妃嗎?”
煙紫放下茶托道:“可是王福全王公公……發現岑妃娘娘在我們相印殿里。”
岑梨瀾臉色一變,緊握著回雪的手:“王福全?他可是皇上的人,會不會把我在相印殿這事,捅給皇上知道?”
回雪笑著搖搖頭:“王福全不是一個狠心的奴才,他若想捅給皇上,剛才就可以把你堵在屋里。”
岑梨瀾這才松了口氣,點了點頭。
眼瞧著外面的天漸漸的亮了起來。
相印殿內室也有了朦朦朧朧的光。
岑梨瀾十分歉意的道:“又耽誤了你一夜,害的你白白為我操心。”
回雪撫摸著她的手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還分什么你我呢。”
岑梨瀾起身,福了一福道:“天也亮了,我還是回永和宮去吧,六阿哥也應該醒了,不知昨夜灌給他的安眠藥會怎么樣,若是境況不好…….”
回雪暗暗交待:“六阿哥喝下的安眠藥,是皇上讓灌的,你心里雖一百個不情愿,可也不敢去找太醫院的太醫來瞧,我瞧著,皇上好像很忌諱這個,很怕你會把這晚的事說出去。”
岑梨瀾有些懊惱:“還好我懂一些醫術,想來這一點安眠藥,也沒有事,若是有事,我也只能用自己所學的,給六阿哥把把脈了。往年種的那么一點草藥,自從我給皇上開了一個方子,太醫院的那些人,總到我宮里去求藥,這不,很多都給了他們,如今我那里的草藥,也只剩下一點點了。”
回雪拉著她的手道:“六阿哥平時身體還算好。所謂是藥三分毒,他還小,如果不是緊急的情況,你不要喂他喝什么草藥。”
岑梨瀾抽泣起來,她緊緊的摟著回雪的肩膀:“還是你關心六阿哥一點,六阿哥是皇上的親生兒子,他都不顧他的死活了。”
回雪也只能嘆口氣:“皇上如今的樣子,你也見了,對待妃嬪,尚且如此,何況是對待不會說話的小阿哥呢,只有你這做額娘的,多多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