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承熙公主又進了宮,說是來看皇上,順便來恭賀二阿哥即將到來的成親之喜,皇上在前朝忙著,她不過是去養心殿坐坐便來了相印殿,納蘭府的婢女跟在公主後面,擡著一箱東西,打開時香氣撲鼻,黃油油,幹崩崩,原來是新疆那邊新上的哈密瓜,上面紋路清晰可見。宮裡雖也有,但到底不如這些新鮮。納蘭大人不知從哪裡得了些,便讓公主帶著入宮,算是謝迴雪一直以來對納蘭府的照顧之情。
煙紫撿了兩個橢圓的哈密瓜用小托盤端到廚房,切成一片一片的給二人端進內室,迴雪撿了一塊長的給承熙,自己撿一塊有籽的嚐了,果然又甜又脆,滿口生香。只是看承熙好像有些憂思,比先前瘦了些,也憔悴了些,手裡拿著哈密瓜,也沒有心思去吃,只是呆呆的坐著,頭上插的飛鳥還林簪子也顯的死氣沉沉,一動不動的垂掛在她的耳朵邊。
“公主最近可是有煩心事?”迴雪放下哈密瓜,拿溼帕子淨了淨手道。
“額......沒有,只是天熱了,暑氣重,沒有胃口吧。”承熙回道。
“那就更應該努力吃點,爲了你肚子裡的孩子,按時間算上來,咱倆的孩子應該差不多大,雖然以後一個宮內一個宮外,倒時常的也能做個伴呢。”迴雪拉著她的手道,因看公主手心裡出了些細汗,便讓煙紫往那冰盆裡又加了兩塊冰,屋裡頓時充滿了涼意。
“自從我們公子不在後,公主便鬱鬱寡歡,每次來宮裡,也都是強顏歡笑,這次納蘭大人之事,又讓公主受了驚。本來夏天身子便孱弱,如今更難將養了,聽來府裡看診的大夫說,若好好養著,孩子還好,若有閃失,怕這孩子,難說呢。”公主旁邊站的一個貼身婢女帶著哭臉腔說道,想來她跟公主關係不錯,說這些話出來。是需要膽量的,還好公主並不責怪,只是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往下說了。那婢女也知規矩,往後退兩步,接過煙紫遞上來的溼帕子給公主淨了回手,便不說話了。
迴雪聽了心裡很是擔憂,公主的母妃良嬪也逝去了。如今公主想找個人說貼心話,怕都找不著,也難怪她一改在宮裡時的俏皮模樣,如今倒更像是一個老氣橫秋的婦人。
正想安慰她幾句,沒想到竟遇到蘇太醫來請平安脈,蘇太醫從太醫院出宮之後。睡的有五個時辰,便又進宮當職了。他一向謹慎得體,這讓迴雪很是感動。只是他看上去倒也跟公主般憔悴,只是他的憔悴,明顯是沒睡夠,而公主的憔悴是由內而外散發了出的傷感,就好像秋日裡掛在樹梢的黃葉子。搖搖欲墜,滿目蒼涼。若來了一陣風。便能把它吹落在地,化爲污泥似的。
蘇太醫給迴雪診過脈,說是一切安好,迴雪便讓他順便給公主看了看脈,公主謝過了,便伸出有些發黃的腕子,蘇太醫小心的跪在地上,在公主腕子上搭了一塊小手帕,兩指按在腕子上沉思了一會,又看了看公主跟迴雪的臉色,便道:“公主......一切安好,只是需要進補,身子弱了一些,進補得當,便好些。”
“我知道你的意思,納蘭府上進補的東西甚多,我回去後多加註意便是。”公主道。蘇太醫瞧了瞧迴雪,迴雪點了點頭,蘇太醫便提著小藥箱出去了。
坐了一會兒,公主帶著婢女回了納蘭府,迴雪靠在榻上對煙紫道:“你去院裡把蘇太醫叫起來。”
煙紫一陣心跳,原來蘇太醫並沒有走?掀簾子出去,正趕上蘇太醫往屋裡進,迴雪讓煙紫給蘇太醫在冰盆前設了個座,等他坐下來,又把哈密瓜賜了他一塊問道:“公主的身子,你現在可以說實話了。”
蘇太醫把哈密瓜輕輕放在小桌子上,自己理理衣服,站起身回道:“怕是難免三長兩短。因抑鬱內結,胎兒一直髮育的不好,如今六七個月的身子,反倒是像剛懷了三四個月的樣子,就算進補,也於事無補了。若說早產下來一兩個月,倒還可以堅持,但在肚子裡便不大發育的,就讓人束手無策了。自己祖上世代爲醫,見過早產兒活命的,但這種先天不發育的,卻沒見過一個平安的生下來。”
迴雪大駭,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因自己有孕在身,便更能體會到公主的心情,於是急急的問道:“一點法子也沒有了?”
蘇太醫嘆了口氣道:“想來公主府上的大夫,也不會比宮裡的太醫差到哪裡去,若有法子,怎麼會拖到現在?現在只有聽天由命了,若急著大補,反倒會虛不受補,對肚子卻也沒有什麼幫助,奴才說句不應該說的,依奴才看,公主這一胎,八層是......保不了了。”
迴雪聽完蘇太醫的話,簡直如頭頂炸了旱天雷,耳邊一時嗡嗡直響,也記不得煙紫什麼時候送走了蘇太醫,自己只是無力的靠在榻上,眼前又一次浮現了納蘭那張稚嫩的臉,他不幸早亡,本以爲上天憐憫,能給他剩下一個遺腹子,沒想到如今竟然連這個孩子也要奪去了。而公主的憔悴,顯然是也知道了孩子的境遇,自已進宮時,公主還是如花的笑臉,每日跟迎風的百合一般,這才一年多的時間,這朵百合便凋零了一半,她失了夫,喪了母,如今孩兒也即將不保,若真有上天,那上天對她也太殘忍了。
擡眼看看自己屋裡供著的那一尊笑面菩薩,佛體金黃,還含笑立在大案子前,菩薩面前的香爐子裡,還插著幾根沒有燃盡的檀香,嫋嫋娜娜,不停的打著圈。自從姐姐死後,因宮裡不讓隨便燒紙錢,只有供了這菩薩來,常常有個念想,如今想來,若菩薩真保佑,又怎麼會讓姐姐受盡了苦楚含恨死去?若菩薩真保佑,爲什麼宮裡的好人一一逝去,而那些飛揚跋扈,暗箱操作的人卻常常如魚得水?越想越覺得胸悶的很,叫煙紫去把那菩薩收起來裝在箱子裡,把那香爐裡的香也收了。煙紫有些不明白,從來都是供奉菩薩,哪裡半道又收起來的,見迴雪一副決絕的模樣,又知道她平日裡是個有主意的,不好多問,便照著辦去了,拿塊乾淨的布來給菩薩擦了擦,然後找了口箱子,把菩薩放進去,又把香驢子清了清,一併收了起來。
一連幾日的傍晚,迴雪都懶懶的倚在宮院裡的竹凳子躺椅上,看天邊漸漸落下去的那抹紅色雲彩,直到它變淡伏在宮牆後面,細細的圍著院子吹起來,打在臉上像輕輕的。這些天爲操辦二十六日二阿哥成親的事,內務府那幫奴才極盡巴結之能,因皇上在宮外爲二阿哥賜了一座府邸,成親後二阿哥便暫住那裡,成親一應所用,也都應該先挪放到那,內府府爲了彰顯辦事得辦,聯合禮部的人,無論是新郎新娘子的喜服,還是成親時鋪的毯子,牀帳,撒牀用的花生,核桃,都要讓小太監捧著到景仁宮給皇后過目,皇后又是個喜歡炫耀的,於是弄的宮裡跟皇上要娶成親一樣,熱鬧擁擠,一天到晚看不完的小太監來來回回,迴雪本愛清靜,索性不出門,便也不用看這些風吹草動。
這日剛要用晚飯,王方從外面回來神神秘秘的侍候著道:“主子,聽說,宮裡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迴雪手裡拿著一雙烏木製的筷子正欲吃飯,聽王方這樣說,便把筷子放下,盯著他問道。
“聽神武門的人說,這幾天,天天有一男一女兩個鄉下人在門口哭訴,說是要見孩子。”王方道:“主子也知道,這送進宮裡當宮女太監的,哪能想見就見?也太沒規矩了些。”
迴雪點了點頭,因家窮或是孩子多把孩子賣進宮裡來的,一般也很少見爹媽跪在宮門口求見面,不但不合規矩,若驚動了上面的人,還可能會有牢獄之災,但也不排除一些與孩子情深的,或是幾年不見特別想念的,來哭一場,求個情,或許就能見了呢?倒也不以爲意,嘴上說著:“內務府可安排他們見了?”
“內務府倒沒聽安排,只是他們要見的是景仁宮的楚兒,曾經奴才聽人說過,楚兒出宮便死了,現在看來,楚兒果然是死了吧?不然這麼些天,爲什麼還沒到家?惹的她爹孃找上來?”王方說著,無奈的嘆了口氣。
迴雪胳膊一震,把那雙筷子撞掉在地上,看來是楚兒的爹媽來找宮裡要人了,雖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但這齣戲也總得看看如何收場,於是接著問道:“現在還跪在神武門嗎?宮裡沒人出面?”
王方移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道:“奇怪的就在這,這本是內務府那幫人的事,可不知道怎麼的傳到了養心殿,皇上今天把楚兒的爹媽叫進了宮,想來正在問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