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小少爺會做什麼, 會直接弄死封梓那個瘋子嗎?”懶洋洋的擡起眼皮看了看對面的男人,暖棕色眼眸的男性刻意拖長了語調,於其中卻沒有多少疑問的意思。
“這點你已經有定論了吧, 弗蘭卡。”並沒有正面回覆對方的問題, 柏斯狹長的眸子似笑非笑, 他緩緩的摩挲著手中散發微末毫光的某樣東西, 隨口問道, “時間快到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嗯,找到了。可是已經太遲了。”臉上一副困擾模樣的弗蘭卡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失望, “他已經死了。”
“是麼?那還真是可惜。”柏斯將手中的東西丟向地面,頓時就有一張半透明的屏幕升了起來, 畫面中赫然便是封梓所處的實驗房間, 此時正是教授紅著眼睛回首的畫面, “作爲補償,請你看一場好戲。”
“——很有趣的好戲。”
“就、是、你——!”
恨到牙根癢癢的聲音。教授眼鏡下的眼睛赤紅, 帶著觸目驚心的恨意。這語氣和神態來的突然,所幸兩人也沒有失去警惕,在教授的這話說出口之時便做出了防禦的姿態,因此突兀出現的攻擊並沒有取到任何奇襲的效果,被兩人躲了過去。
封梓不知何時已經從他的座椅前站了起來, 他的目光死死的釘在棱墨的身上, 那目光甚至叫棱墨都覺得有些發毛。
“……”沒有說話, 棱墨僅僅只是從手中凝聚了一把水刃, 明明白白的表明了他的態度。
邇維臉色冰冷, 原本看著封梓的眼神也由不耐和厭惡變成了徹底的冷漠,是猶如看著死人般的模樣。
“你、你、你什麼的, 老不死的——”寶藍色的漂亮眼眸中滿是寒意,說出的話也是絲毫不留情面的惡毒,“我樂意跟著誰,關你屁事啊?”他微笑著瞇起眼睛,“你的一廂情願也到此爲止了吧?”
說是什麼造物也好、說是什麼珍寶也好,不被當做人看也好,這些邇維都可以不在意。
但是,無法忍受——棱墨從這個老傢伙手中搶走了他?哈!放什麼狗.屁!明明沒有和他生活過哪怕一天,沒有對他付出哪怕一絲關愛,甚至,對他的死活一無所知。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斥責他的棱墨?
只有這一點,無法容忍。
從邇維的身上,殺意不加掩飾的朝著教授發散。
明顯丟掉了大部分的理智,迎著邇維的殺意,教授卻在此時突然冷靜下來。他斑駁了半邊的眼鏡上反射著頭頂上的燈光,本來因爲憤怒而扭曲的臉龐也漸漸的恢復了平靜,可若是看見他的眼睛便能夠知道——這個人並不是真正的冷靜了下來。
“Evil,還有那個小子,是……墨,對吧?抱歉,之前是我失態了。”他的臉上擠出了一抹和之前如出一轍的和藹笑容,若不是眼中的血絲依然存在,就如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並不存在般。
然而,即使這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擺出了這種姿態,戒備中的兩人也不會對他放鬆警惕,因爲地處對方的領地,不知道暗處有多少個人正打算抓捕或者殺死他們,隨便放鬆簡直就是自願丟掉小命。而且這個傢伙的平靜來的太過不尋常,前一秒那麼激動的模樣,居然就那麼冷靜了下來,按照他在此前所呈現出來的性格來說,不該如此。
無形的風暴在邇維掌心悄然凝聚。
“啊啊——作爲賠罪,你們有沒有好奇……?”老人自說自話,彷彿完全感覺不到兩人的敵意,他扶正自己的眼鏡,轉過了身,用背部對著兩人。
“好奇……?”棱墨繃著臉什麼也沒說,只是和邇維並肩站著。寶藍色瞳的少年眼角餘光看過黑髮的青年,似乎有些開心,面上卻沒有顯露分毫,重複了封梓的話,語尾上揚,中帶著幾分危險的意味。
教授卻沒有回答邇維的話,他的目光在屏幕下的鍵盤逡巡,目光停頓在了某個按鈕之上,之後,他帶著笑容按了下去。
什麼也沒有發生。
似乎,只是嚇唬人的東西罷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這樣才越發令人不安。
然後,在一片沉寂中有什麼東西出現了。
伴隨著齒輪攪動的聲音以及轟隆隆的鳴響,從空著的地方,從地面上伸出了連接至天花板的細長培養罐。淡綠色的液體充斥其中,即使是透過這液體的折射,罐子中的東西也還是原原本本的呈現在眼前。
——是人類的軀體。
從嬰兒到幼兒,從幼兒到孩童,從孩童到少年,從少年到青年。
除了眉梢鮮豔欲滴的四瓣梅花,這些人體的臉蛋,都透著邇維的影子。而少年樣的人體更是和邇維一模一樣。
這些東西佔滿了所有能夠佔據的空間,而在教授——在封梓的身邊,有一個空著的培養罐。
——那個裡面,本該有什麼東西存在。
“這是……什麼……”邇維咬著牙,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無法抑制的寒意從心臟流竄到四肢百骸,冷汗泅開將大片布料黏在身上帶來不適感,可邇維根本沒有顧及這些。那些臉,那些人,那些軀殼……讓他惶恐不安。
“這些是你的兄弟。他們是你的失敗品。”喃喃低語著的封梓,手指自身邊培養罐底部的銘牌處輕柔掃過。他撫摸著這些字,露出饜足的笑容,“多麼的完美啊……”
棱墨的眉頭深深的皺到一起,眼中是揮之不去的憂慮。
“你看,我失敗了那麼多次。可是,最後我仍舊成功了。”頭髮花白的老人興奮而又癡迷的目光緊緊的黏在這銘牌上,每一字每一句都被他放在舌尖咀嚼,然後緩緩吐出,“第二文明歷,一百二十三年,霜月,二十一日,零號,Evil。”
“——你是最成功的,沒有任何缺陷的完美個體,你是Evil,我最美妙的罪惡之花。”
“……開什麼玩笑。”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
棱墨就在身邊,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異常失態的狼狽模樣。可是,身體的顫抖沒有辦法停止,心臟劇烈的跳動,瘋狂的在胸膛中砰砰砰作響。
這是一種無法剋制的恐懼感。
害怕。
面對柏斯的懲罰也沒有害怕過的邇維,在害怕。他在恐懼。可是……爲什麼害怕?爲什麼恐懼?邇維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
這本身就像是在嘲笑他——你這個膽小鬼!
“請問……廢話那麼多,說完了嗎?”見到邇維明顯狀況不對,棱墨的臉也繃了起來,他烏黑的眸子緊盯著對方,其中已經出現了幾分怒氣。不管這個傢伙有多少理由都令他感到厭煩。
“棱墨……”
“啊,看你的樣子一點也不意外。”教授咧開嘴,“墨。但是你一直在隱瞞Evil。你真是個壞孩子。當然……”他的臉色在那一瞬間扭曲起來,臉上的肌肉痙攣著,飽含惡意,“你這個小偷,只不過是一個小偷罷了。”
“嗯,我是小偷。”淡然的語調。棱墨直直的看著對方,坦然的承認了。但是,“如果我是小偷,你就是連最重要的東西都無法保護的沒用的傢伙。”
“口口聲聲說著你的、你的、你的,可是,你除了給了邇維一個自由行走於這個世界上的身體之外,你還給了他什麼?”
“你這個可悲的、無用的廢物。”
仍舊是淡淡的語調,彷彿只是在稱述一個事實——而實際上也的確是事實。
“你、說、什、麼?!”眼鏡後的眼睛佈滿血絲,教授的表情看上去想要活活撕了這個出言不遜的小子。
“我說,你這個可悲的廢物。”
手中的冰刃捏到指節都發了白,面上卻不動端倪。烏黑眸子幽深安然,平和到可怕。實際上越是憤怒反而越是冷靜,棱墨也是頭一次做出這樣類似於挑釁的行爲——而平時他都會選擇忍讓,靜待時機。此刻卻無法再忍。也不想再忍。
“你、你——”教授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的胸膛起伏,面色扭曲,最後,擡手指向棱墨,聲音尖銳到變了調子,“殺了他——殺了這個小子!”
鋼鐵的人偶從天花板處降下,橫亙在兩人與教授之間。這個巨大的東西可以稱之爲眼睛的地方,危險的紅色光芒閃爍。棱墨蹙眉,並未等待,往地上一踏,衝向了這個鋼鐵的守護者。
隨後,血色的攻擊降臨了。
“棱墨——!”
眼睜睜看著棱墨朝著巨大的鋼鐵人偶撲過去,卻在一瞬間不見了身影,邇維剛想動作,身形卻頓在了原地。
罐中的軀體睜開了眼睛。
澄澈的寶藍色虹膜全部望向了中央的少年。
然後培養罐被打開,裡面的身體一個個的走出來,他們溼漉漉的身上還帶著淡綠色的液體,頭髮被一縷縷的黏在臉頰。腳掌踏在地面,一步步的向他們中央的少年走去。
邇維愣在原地,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些眼睛。一眼可以望到底,寶藍色的,清澈卻無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