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司曜……你要對定宜做什么?”
鹿鹿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整個人立時就緊張了起來。
可任司曜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轉開目光望著急診室那里滅掉的燈,輕輕說了一句:“這是我和溫定宜之間的事,我自會親口和她說清楚。當”
他說完,再不看鹿鹿一眼,等到定宜被護士推回病房,任司曜沒有再停留,直接走了進去淝。
“她頭上傷的很重,需要靜養,不能受刺激……”
護士小姐掛好了點滴,看到任司曜進來,自然的把他當成了定宜的家屬交代起來,任司曜目光淡漠,只是敷衍的“唔”了一聲就不再多言。
定宜還在昏睡著,額上纏著一圈一圈的厚厚紗布,鮮血卻沁出來,一片觸目的紅。
她裸露出來的肌膚幾乎都沒有一處完好,兩條手臂上亦是纏了紗布,頭發散亂著,被砸傷的那一處,因為要清理傷口的緣故,頭發也被剃掉了,她的臉白的全無血色,長睫垂下來,濃密的在臉上留下厚重的陰影,唇也是白的,幾乎要和紙一樣的雙頰融在一起。
任司曜站著不動,靜靜望著她,不發一言。
三年了,那些恨和怨,還有不敢提及的痛楚,像是寄生在骨髓里的小蟲子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的心臟,有關她的一切,都是他的禁殤,永遠不能被提起。
不是沒有想過再見面會如何,他不止一次想過,再見到溫定宜的時候,他一定會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坻一樣,鄙夷而又不屑的望著這個骨子里骯臟無比的惡毒女人,他不止一次的認定,自己一定會要她千倍百倍的去品嘗他經受的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
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當真的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的心竟平靜的毫無一絲漣漪。
任司曜譏誚的輕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是十一月里的寒霜,透著森然的冷。
他一步一步上前,那步伐之間的微微停頓也是疏離和森冷的,他看到窗子那里透進來深夜的月光,凄涼的白色,初秋都讓人覺得冷,他驀然回想,原來才剛剛三年。
可卻像是一輩子那么長了。
他放縱,墮落,曾經不沾染的一切,早已變的猶如唇角不離的香煙一樣尋常,她改變了全部的他,讓他變成曾經的自己最唾棄的樣子。
這世上是不講究來生來世因果報應的,所以,她欠他的債,只有這輩子來還清了。
定宜仍在昏昏沉沉的睡著,只是睡夢里噩夢依舊不斷,一忽兒是任司曜痛到極致含淚的眼,一忽兒是任太太心滿意足輕笑的鄙薄眼神,一忽兒又是等等稚嫩可愛的小臉,而到最后,夢里的一切都消失的干干凈凈,只余下他遠遠的看著她,卻是眼神里再也沒有溫度。
司曜,司曜……
她在夢里叫他的名字,可他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似的,仍是那樣遠遠的站著,她著急了,努力的向著他走去,可他卻轉身走了。
司曜,司曜……
她急的大聲的喊,可黑色的濃霧席卷而來,他的身影早已不見了。
干裂的唇間溢出含混不清的他的名字,任司曜的腳步倏然一頓,心跳的節奏似乎微微一亂,可轉而就又化作唇角不屑的一抹笑。
如果不是見識過她的水性楊花,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她的心骯臟無比……
他或許又要被她這一副楚楚可憐深情款款的樣子給迷惑了吧。
只是有了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這如今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可笑的鬧劇了。
任司曜的眼眸微微的垂下來,他唇角的笑意淡的幾乎要融化了,他伸出手,他的手指很纖長,小時候母親逼著他學習鋼琴,老師也贊他的手是天生學鋼琴的,可他卻偏偏不喜歡,只是一門心思的喜歡畫畫。
他自小就固執,沒人拗的過他,及至長大成人之后,更是一路的順風順水,若非他自己骨子里叛逆,這人生可以說算得上圓滿。
可偏偏他喜歡的,此生卻再也不愿碰觸,偏偏他在意的,卻是一場荒謬。
他唇角的笑更深了幾分,刻出的笑紋都透出了蒼涼,他的手指落下去,在她單薄纖細的手臂上輕輕用力。
紗布上那一團嫣紅瞬間的擴散開來,昏睡中的定宜吃痛的呻.吟,額上冷汗淋漓,她虛弱的想要抽回
手臂,可任司曜的手指那么有力,他按著她的傷口,一點點,一寸寸的用力,直到鮮血濕透了紗布,粘在他的指尖上,直到她痛的醒過來,豁然睜開眼看向他。
定宜仿若是見到了惡鬼一般,整個人竟是彈坐了起來,她額上冷汗涔涔,脊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液濕透了,她雙手撐在床上,眼眸圓睜,愕然的望著他,若不是手臂上痛的太清晰,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任司曜直起身子,拿出潔白的帕子將指尖那一團嫣紅拭去,他微微垂著眼眸,是居高臨下的不屑,定宜最初的驚愕和不敢置信一點點的褪去,而冷意卻是漸漸的沉積在她的心房里。
她的目光從那曾經朝思暮想后來刻意遺忘的容顏上緩緩移開,她的指尖卻是不期然的微微收緊,蜷縮著,捏在了掌心里。
任司曜擦干凈了手指,隨手將那帕子丟在地上,他上前一步,堪堪踩在那一片雪白上,卻沒有絲毫的顧忌。
定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待要開口喚一聲“任先生”,他卻已經先一步開了口。
“三年不見,溫小姐是否得償所愿了?”
話畢,他忽然抬手按了按太陽穴,閉眼嘆了一聲:“瞧我,怎地還這般稱呼,早已該改口叫一聲孫太太了吧?”
他說著,卻帶了譏笑看著她,那目光是意味深長的嘲諷和輕蔑。
誰不知道呢,她當初沒有嫁給姓孫的,如今的孫太太另有其人,是任家常來常往的座上賓呢。
定宜只感覺一張臉騰時燒的紅了起來,鋒利的指甲幾乎要把掌心給戳破,不知要怎么去克制,才沒讓自己軟弱的掉下淚來。
“任先生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呢?”定宜終是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她端正了身體,緩緩抬頭看著他,嘴角的笑是自嘲的淡然,而那一雙眼眸,更是平靜無波,卻灼的任司曜豁然握緊了雙拳。
定宜抬手,輕輕按了按臂上散亂的紗布,“我沒有嫁給孫少強,所以也沒有孫太太那么一說。”
“哦?”任司曜微微瞇了眼眸,眸光卻定格在她頰邊不動:“如此看來,溫小姐一定是攀上了另外的高枝了吧?”
“任先生若是覺得這樣羞辱于我很有意思的話,那就請繼續?!?
定宜掀起眼簾,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旋即卻是干脆一拉被子躺了下來。
任司曜只覺掌心一陣刺痛,他豁然松開手掌,定定望著那躺在那里一片嶙峋的背影,卻并無自己想象的暴怒,他轉過身,不發一言的向外走。
定宜躺在那里,他看不見的被子下,他看不見的眼角邊,是顫抖和無法抑制的眼淚。
她想過千萬次再見到他的情景,這并不算最差的一種,卻依舊要她心如刀絞。
她有說不完的千言萬語,她有無法講出的委屈和隱情,卻偏生要終生瞞著最愛的男人。
“溫定宜,三年前的事,從未曾結束。”
他定了腳步,回頭看她,燈光下,她的背影是朦朧的渺小的,他只消一根手指頭,就可以將她挫骨揚灰,可他卻偏偏不,要如貓捉耗子一樣,將她戲弄到精疲力竭,然后……
這個人徹底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如此,才可以祭奠他死去的可憐的孩子,如此,方才可以償還她犯下的罪孽。
他拉開門的那一刻,聽到她的聲音從后面渺渺傳來:“任司曜,你想要怎樣?”
他卻未曾再理會她,只是嘴角的笑意淡去,然后,緩步的走出了病房。
鹿鹿正戒備的守在外面,見他出來,方才如臨大赦一樣長出了一口氣:“司曜……”
她有些怯怯的喚他:“定宜她……”
任司曜的眸光涼涼的落在鹿鹿的臉上:“林小姐,我的名字,從今以后,你不配叫了?!?
鹿鹿的雙頰騰時燒紅了起來,她死咬了嘴唇方才忍住快要決堤的淚來,卻仍是努力克制著繼續說道:“任,任先生,我想給您說說定宜的事情……”
他卻只是一抬手,聲音淡漠:“那是我和溫定宜之間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林小姐還是先想想自己以后的路吧?!?
鹿鹿一怔,待要再說什么,可任司曜卻已經走進了電梯中去。
她一個人呆呆的站了一會
兒,想到定宜,趕忙的進了病房,卻見她眼圈微紅,正一個人靠坐在那里發呆。
“定宜?”
鹿鹿嚇了一跳,上上下下的看她:“他,他沒有怎樣你吧……”
定宜只是輕輕的搖頭,那動作卻有些遲鈍:“鹿鹿?!?
她輕聲喚著鹿鹿的名字,鹿鹿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我在呢定宜?!?
定宜眼底漸漸的被水汽給蒙住了:“我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他恨我,恨到骨子里了,鹿鹿,他不會放過我的。”
“定宜,我們該怎么辦呢?”
鹿鹿無助的趴伏在定宜的肩上,前所未有的疲累席卷而來,要她只想不管不顧的昏睡一場才好。
“我不擔心我自己,我只害怕等等,如果他知道等等的存在……”
“那不是正好嗎?他恨你殺了孩子,可等等還活著,他見了等等就不會再生你的氣了,定宜,你們還有機會和好……”
定宜搖頭:“沒有這么簡單的鹿鹿,他那么驕傲的人,怎么能容忍被人這樣戲耍呢?”
定宜低頭輕笑,“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可不管怎樣,我就是死,也要護住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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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司曜下樓的時候,接到了怡菲的電話。
他的眉尖微微的蹙了一下,這才想起,有一周沒有和怡菲見過面了,原本她提前和自己說了前天是她的生日,要他陪她的,可他卻忘記了。
是了,溫定宜的忽然出現,讓他的生活起了不小的漣漪,他一心綢繆著如何報復她,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自然是忘記的干干凈凈了。
任司曜沒有接電話,卻叫了顏回:“準備一套珠寶和一捧花,送到怡菲那里去。”
顏回向來是一個字都不多說的,默默的應了一聲,就去吩咐了人準備。
怡菲握著手機,整個人都有些怔仲。
前天是她的生日,她眼巴巴的等了許久,卻不見他來,她有心給他打一個電話,可最終卻仍是沒有撥通那個號碼。
在他身邊這么多年,怎么也有些了解他的脾性了。
他不來,自然是有事情耽擱了,她若是追問不舍,只會讓他厭煩,不如就委屈的認下來,以后他自然也會多心疼自己一些。
可是眼瞅著都已經過去兩天了,卻依舊是沒有動靜,怡菲這兩天吃不下睡不著的,心里已經想了無數個可能。
難道他又有了新歡?所以才把自己給忘記了?
可這些年,他并非沒有別的女人,也并非沒有寵愛的新歡,可她是他身邊最固定的那一個,沖著這一點,怡菲心里也是舒坦的,甚至在與他的未婚妻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中,她都不覺得自己沒有底氣。
或許命再好一點,他結了婚自己也照舊能留在他的身邊呢。
好日子過的久了,人就有了貪欲,怡菲這樣的年輕小女孩也不例外,她吃穿用都是名牌,昔日看不起她的女生如今見了她,哪個不是又羨慕又嫉妒的?
怡菲分外的享受那些女同學這樣的眼神,只是……
這一次,卻讓她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而更讓她害怕的是,方才,任司曜竟然沒有接她的電話,直接就掛斷了。
怡菲正在坐立難安,門鈴卻響了,她心里一喜,慌地起身去開門:“司曜……”
門打開,卻是他身畔慣常跟著的人之一,怡菲只感覺一顆心忽地沉下去,卻不得不打了精神強顏歡笑:“小林,是你啊,司曜呢?”
來人將禮物和鮮花送過去,十分周到禮貌的說道:“任先生忙,卻還惦記著您的生日,這不是讓我們把禮物送過來了?”
怡菲看著包裝精美的禮盒和一捧嬌艷欲滴的玫瑰,心里的苦楚卻只是小小的消散了一點,若在其他人眼中,這樣價值不菲的禮物足以讓人雀躍無比了,可在怡菲看來,卻不如他來一趟陪她吃一頓晚餐。
任司曜連來見她都懶怠了,是不是說明,他已經厭煩了她?
“
司曜在忙些什么呢?竟是連過來陪我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怡菲心里想著,面上卻帶了嬌嗔的笑,緩聲說道。
來人卻并不多說,敷衍了一句:“任先生得了閑自然會過來的,我還有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怡菲只得好生把人送了出去,回了房間,看著那禮盒和鮮花,卻又發起呆來。
心里盤算了一番,任司曜是個手頭散漫的人,她在他身邊三年,也攢了一筆不小的錢,這筆錢足以讓她在家鄉衣食無憂的一輩子,可怡菲卻并不能滿足,她習慣了錦衣玉食,又怎么能再去過那樣鄙陋的生活呢?
怡菲緊緊咬住了嘴唇,不管怎樣,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他的未婚妻她爭不過,可其他的女人……
怡菲想到那個名字,心里就有了主意,從前她不屑用那樣的手段爭寵,可如今形勢不饒人,她不得不把身段給放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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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了一些公事之后,任司曜擱下手中的鋼筆,纖長的眉微微一抬:“顏回?!?
那相貌不起眼卻透著清秀的年輕少年默然的從角落里無聲出來:“少爺。”
“那邊怎么樣了?”
他不明不白的一句話,顏回卻是默契的了悟,很快的答道:“溫小姐頭上的傷很嚴重,仍在住院休養?!?
任司曜微微頷首,顏回垂了眼眸退出去,依舊是不多說一個字。
快到中午,秋日的陽光卻也格外的明媚,少頃有秘書進來:“任先生,蘇小姐打來電話,約您一起用午餐。”
任司曜幾乎沒有想就擺了擺手:“我還有事,推了。”
秘書似乎早已習慣了他如此,點頭應下就折身出去了,蘇明媛聽著電話那端他的秘書刻板的聲音傳來,饒是被他拒絕了無數次,卻仍覺得心里絞著一樣難受。
她想,大抵他又是去那個怡菲那里了吧?
說出去她都覺得沒臉,她的未婚夫寧肯在外面找無數個女人,卻都不肯碰自己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一下。
蘇明媛忽地站了起來,她拿了車鑰匙出了別墅,徑自往他的公司而去。
隔著一條馬路,蘇明媛看到任司曜的車子緩緩駛出了地下車庫,然后匯入川流不息的車流中去,她不知自己今天怎么就著了魔,竟是一轉方向,跟了上去。
她與任司曜相識多年,知道他的性子,最是不喜他這樣的行為,好聽點,他天生的冷清冷肺,對誰都是這樣,難聽點,無非是他心里沒她罷了。
只是,走了一個溫定宜,又來個小妖精怡菲,蘇明媛忽然覺得忍不下去了,既然訂了婚,那就不該這樣的欺負人,他任司曜若是真的厭惡她,當年大可以不訂婚不是?
蘇明媛打定了主意,今兒不管怎樣,她也要把這些小妖精一個個的收了,孫悟空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還怕這些魑魅魍魎不成?
可漸漸的她卻覺得古怪起來,任司曜的車子并非是往新城區怡菲的公寓方向而去,而是在前方的路口一轉,竟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去了。
ps多余的話不說了,好好寫文回饋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