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的很安詳, 我雖然悲傷，卻還爲了他與母親終於可以團聚而高興，我把他葬在無字碑下和母親一起守望這狼原。蘇琪和冥今一直很怕我太過悲傷而影響到孩子, 畢竟我已有七個月的身孕, 我的身體平素就不好, 雖然懷了兩個卻只比別人懷一個的胖一點而已。雖然這事情只有冥今和蘇琪知道, 可是大家都很擔心。

膽小怕死的我更是如此。

我坐在去往洛城的馬車上, 這馬車寬敞舒服而且也不顛簸，實在是好物件，雖然也知道這是有人聽說我要遠行送來的, 可是不用白不用，明唯從父親走後一直跟著我, 就像先前跟著我父親一樣, 彥青蘇琪也在隨行, 馬車裡聽著明唯跟我講兵法，彥青和蘇琪只是沉默。

“姑姑？你說北冀打的贏嗎？大家都說北冀還會和南楚打。”明唯試探道, 這孩子已經十來歲卻是機靈的很，早就被他父親叮囑要好好服侍我，更想從我這裡學些東西。

“從前有個皇帝，不，是個小國的王, 他所生的時代是個亂世, 有很多國家, 大家天天都在打仗, 不是你打我, 就是我打你，百姓民不聊生, 這個王任用了一個能人，聽從了他的強兵富國的建議，從而從一個小國變成了大國，他開始四處征伐，他收服了周圍的所有國家，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號稱秦。他自己也成爲秦始皇，所有人都說他是暴君，殺人無數，更被無數人追殺，更有無數人恨他，恨他使得自己國破家亡，妻離子散，更有無數白骨更多地方血流成河。秦國建立後，統一了文字，統一了律法，統一了貨幣，大家不再打仗，而是開始重建家園，和平的生活。由七個國家變成一個國家，雖然大家開始還不適應，可是幾十年幾百年下去，七個國家變成了七個家族，慢慢的難分彼此。你說這皇上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望著窗外已經蕭條的古越說道。

“這個，應該是好人吧。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打仗了，百姓可以過好日子了。”明唯想了想說。

“可他殘暴嗜殺，罪大惡極。”我笑著看了看他。

“這？”

“這就是帝王，爲了功業，非常的手段也在所不惜。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皇帝和壞皇帝，功過全在人心。戰爭是一時的，可是人心卻是永遠的。記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百姓就是水，這皇上就是舟，古越的覆滅不是因爲北冀太強大，而是古越失掉了民心，你以爲冥狼騎真的這麼厲害嗎？一日千里？不過是百姓早已恨透了古越的統治者，而北冀打出的是親民的口號，自然得到響應，更何況，北冀輕賦稅，早就揚名，大家自然深信不疑，古越不敗纔怪。但是南楚不同，它有個好王，他們恐怕很麻煩。”

“你也太看得起南楚了。”蘇琪笑笑。

“大概不會再打仗了，南楚？現在的齊瑒已經沒有精力顧及它了。”我笑笑。

“怎麼想到去洛城？”蘇琪轉了話題。

“有人想見我。”我黯然的說，“其實我不去也沒關係，只是我只想要個真相，不知道什麼人這麼恨我，終歸想要死個明白吧。”

“你胡說什麼？”蘇琪正色道。

“呵呵，”我笑了，喝了口蔘湯。最近總是覺得很累，自從冥今得到消息，那個神秘人要見我，我一直睡的不好，總是心神難安。“以後離城就要靠你了。”我淡淡的說著，蘇琪笑了：“你也太會算計了，讓我給你保駕護院，真想的開。”

我一路上停停走走，更是買了筆墨沒事在車上寫寫畫畫的。其實自己也知道對這個世界再留戀，也不能阻止事態的發展。我無法讓自己不愛齊瑒，也無法不在意他的後宮。沒有兩全的辦法，我只有逃避的份。可是齊瑒和我的孩子，我還是很喜歡，也許不久我就會離開這個世界，但是我卻不能帶走他們，所以我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安排好一切。明唯學的很快，大概我的很多理論都太過匪夷所思，和那些老夫子說的大不一樣，引起了他的興趣，更引起了彥青和蘇琪的興趣。彥青頭一次知道原來她這樣博學，而且她的典故之多，其道理之深刻是他難以企及的，她用了大量的例子來證明當權者該怎樣做纔是明君。也用了大量的反例來證明那些昏君。她的例子聽起來都像是真實發生的，可是卻是查無痕跡的。有各式各樣的皇帝，有各式各樣的謀反者，聽著很熱鬧，可是道理卻深刻的不行。

“姑姑，怎麼知道這麼多？”明唯已經瘋狂的崇拜我。

“我做夢的時候都在學習，所以做男人要有擔當有上進心有責任感才行。”我笑著，撥弄著琴絃，一首高山流水，從指間飛逸。

“好久沒聽你彈琴了。”彥青感慨。

“以後可以天天聽，只要有時間，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笑笑，這樣的生活挺好的，雖然我知道除了我的少數親衛，其他的都是齊瑒的人明裡暗裡的保護著，不然我們一路走來，卻是難得的安逸閒適，連個乞丐都不敢過來。我也知道我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人細細的記錄，並告知齊瑒，其實也好，很多事情我也很想他知道，畢竟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再過幾日就到洛城了，你有什麼安排？”蘇琪忽然說。

“那就住在蘇家吧。其他的看看情況，現在齊瑒不是正忙著登基嗎？聽說該名爲冀，冥冀帝，新冀元年。忙的不亦樂乎啊。”我笑笑。

“那好，我先派人去安排一下。”蘇琪說著。

“怎麼不住在天一堂，聽說，破城的時候沒費一兵一卒，城內完好如初，更有不少的人將在齊瑒的朝堂上任職。天一堂也被保留了下來，而且我還是掛名的宗主，韋燁現在是天一堂的主事，你不去見見嗎？”彥青說著。

“該見的總會見到。”我笑著，走下了車子。

剎晨安靜的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一愣，隨即莞爾：“什麼事讓你親自跑來了。”

“恭迎您到來，這就是天大的事。”剎晨近前行禮。

“那人還活著吧。”我直接切入正題。

“沒有您的命令他不敢死。”剎晨也很直接。“您的身體還好嗎？要不要找個大夫先看看，舟車勞頓，千萬不能有閃失。”

“不勞了，我準備住在蘇家，讓你們主子安排我與那人見面吧。”我直接的回絕了剎晨的請求。

“蘇家殘破已經沒有辦法安置，主子還不知道吧，前些天一場大火已經將蘇家燒成了灰燼，差一點連天一堂都燒起來。”剎晨堅持。

我一頓，笑了：“那就聽你的安排吧。”彥青臉色難看的站在我身邊，我們都知道齊瑒能燒了蘇家，就能燒了天一堂，在他的地盤上不順著他，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蘇琪慌張的趕來，看到剎晨，一切都明白了。

有剎晨在身邊我吩咐全速趕路，只用了一天就到了洛城，一行人身不由己的將要住進了皇宮。聽說高淵被囚禁在原來的王爺府，所以我便吩咐剎晨，先去見見高淵。剎晨一愣，拒絕道：“這事情主子有安排，您還是聽主子的吧。”

“我聽聞那人一直在高淵身旁不是嗎？早晚要見，早見的好，免的生是非。”我說著，堅決的看著剎晨，只見他略一思量，點了點頭。

我笑了笑，說道：“古越是文明大國，歷史悠久，想要立足，實在要好好的下工夫，首先一視同仁是必須的，讀書人？這是很特殊的一羣人，做皇上的多半不願意得罪他們，用好了可以富國強民，用不好就會禍國殃民。北冀民風樸實，讀書的人也少，這點上會有很多的矛盾，你提醒皇上讓他多多上心，騎馬打天下可以，但是騎馬治天下會出亂子的。通婚也是一條不錯的路。”我還是說了出來。

“您既然如此惦念，還是自己跟皇上說不是更好？”剎晨道。

“說什麼？勸他多娶幾個古越的女子嗎？”我風趣的說，“只有皇上帶頭民間才能普及。那就有勞皇上多建幾個後宮了。”

剎晨陰狠的看著我，說不出話來。彥青在身邊一臉的笑意。

走在已經破舊的王爺府，我只覺得一陣陣膽寒，好像馬上就要發生可怕的事情。“沒事吧？”彥青看出我的異樣。

“齊……皇上見過他了嗎？”我問道。

“還沒有，朝中事情太多，這事是冥狼騎處理的，所以主子也很放心，至於高淵，現在病入膏肓，沒有幾日了，所以剛剛臣才……”剎晨道。

“很忙？忙到如此？”我說著往前走。

“見與不見都是一個結果，不是嗎？那人倒是請求過，不過被皇上給回絕了，謀害過娘娘的人，不可能活在世上，不是麼？想來也不過是求情的話，不聽也罷。”

“爲什麼我總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呢？”我看著剎晨，淡淡的說：“因爲這種感覺，所以才覺得沒必要見吧。”

“娘娘？！”剎晨恭敬的低下頭。

臥室裡，一個女子正在服侍一個已經昏迷的男子。我望著那背影，並不覺得熟悉，我還以爲要見我的是個男子，沒想到是個女人。也許齊瑒說的對，不過是求情的話，不聽也罷。

她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到我，不覺一愣。

我只覺得時間和空間飛速的旋轉，彷彿我已經是個老嫗，在回憶年輕的事情。我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形同鬼魅一樣。

剎晨一把扶住我，彥青也接著握住了我冰涼的手。

“原來如此。”剎晨淡淡的說。

“我只想和你單獨談談。”那女子的聲音好像從遠方傳來。眼神平靜的看著我。

“這不可能。”剎晨直接拒絕。

“剎晨總管，連規矩都忘了，我是跟你的主子說話，不是跟一個奴才。”那女子淡淡的說著，一直望著我。

我的心神終於定了幾定，再沒有忐忑的感覺。

“碧琳？”我沙啞的出聲。

那女子忽然一頓，感慨道：“這名字我有多久沒用了？自從他死了以後？好像就沒了碧琳這個人了。”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來，“對不起，我沒有好好保護他。”

“對不起？”碧琳鬼魅般的笑起來，“這話不是太遲了嗎？他爲了你丟了江山丟了性命丟了一切，最後成了叛黨？你一句對不起就能償還？你和齊瑒晚上都不做噩夢嗎？”

“住口！”剎晨吼道。

“怎麼你越發沒規矩了，連冥炎都沒生氣，你氣什麼？當初設計陷害齊瑥的不是齊瑒嗎？當初齊瑥不是死在你冥炎手裡的嗎？他那麼愛你，愛到什麼都可以不要，連天下都不要，你卻不喜歡，不是嗎？你辜負了他，難道不該有報應嗎？我不過是弄壞了你的臉，不過想看到你和齊瑒悲慘的下場而已。”

“原來是你。”我淡淡說道。

“是啊，當年我進了醉畫樓你也進了醉畫樓，你被送到了北冀，我被送給了高淵，你說好笑不好笑，原來的太子妃變成了貴妃，差不多的事情，毒害你，也是理所應當，知道你被莫家下毒，不好好利用，怎麼可能？不過，沒想到你的命真大，蘇琪的命也很大。”碧琳擡頭看了眼蘇琪。

“對不起。”我再次重複。

“我倒沒想到你能這麼坦然的承認。”碧琳諷刺道。

“齊瑥不是死在冥炎手裡，是死在梅嫣然手裡，你是不是搞錯了？”剎晨反擊。

“還是爲了冥炎死的不是嗎？”碧琳反問道。

“你到底想幹什麼？”剎晨逼問。

“不過是想看看你還有沒有良心而已，我已經是快死的人了，也沒什麼可掛念的，高淵也是，他已經昏迷了，不過是這兩天的工夫而已，怎麼你們害怕了？”碧琳笑起來。

“你們都出去吧，我跟她談談。”我知道她肯定有所求，不然不會如此的。

“不行！”剎晨堅決的說。

“那麼你留下，其他人先出去。”我知道我是沒辦法說動他的。

“你還是那麼聰明，那麼美麗，以後母憑子貴，皇后的座位遲早是你的。”碧琳看了一眼剎晨，猶豫的說。

“是和齊瑥有關的，不用顧慮我，我早已經嫁給彥青了。”我平靜的說出了她的顧忌。

她一驚，有點不可思議的看著我，接著笑笑說：“我還以爲你會嫁給齊瑒，畢竟他爲了你做了很多我也沒想到的事情。作爲一個好皇帝，對你的所作所爲已經是極其難得了。”

“看起來高淵真的很愛你，雖然他不是一個好皇帝，卻是個好丈夫。”我接著說。

她少有的溫和的一笑：“不愧是冥炎，抱歉我還是喜歡叫你冥炎，就像當初我見你的第一眼，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平凡的女子，那個時候，齊瑥愛你愛得瘋狂，就算現在看來，如果他活著，齊瑒恐怕沒那麼容易得到你吧，他那個人，很單純，其實真的不適合宮廷裡這些骯髒的東西，不是嗎？高淵有點像他，但沒有他那麼純粹，但是一樣不太適合做皇帝。”

“高淵和我也有交情，我會勸齊瑒厚葬他的。”我試探著。

“那就拜託了，把我和高淵葬在一起。”她很平靜。

“你……”我還沒開口，淚已經流下來，大概已經明白她要見我，恐怕是和齊瑥有關吧。

“憑你的聰明，應該猜的到，我想見你是因爲齊瑥。身爲貴妃，也沒辦法給他一個像樣的墓葬，我知道他就在那裡，可是我也知道那地方刻在很多人的眼裡。我已經沒辦法再保護那個地方了，雖然方圓幾十裡我已經修了很多花草樹木，已經不太荒蕪了，可是我知道你有能力讓他住得更舒服些，齊瑒會聽你的。”

“我很早以前就答應過他，要給太子殿下修一座與他相配的墓葬，這事齊瑒一定也會贊成的，你放心吧。倒是高淵，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我問道。

她轉過身，淡淡的說：“不用了，我要在這裡陪他最後一程，不希望有人叨擾。”說完便不再理會我們了。

彥青和蘇琪不知道我們談了什麼，只是看到我那張哀傷的臉，一路無語。快到宮門的時候，我忽然警醒過來：“我想到城外看看。”

“現在有些晚了，明天再去吧。”剎晨看著我。

“現在就去。”我堅持。

剎晨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麼，我堅定的看著他：“這世上，如果還有讓我最愧疚最沒辦法安心的人，就是齊瑥了，當年，你也知道，當年他對我們有多好。終究還是我們對不起他！碧琳是對的，換成我，我也會這麼做。”我說著已經泣不成聲。蘇琪和彥青看著我們，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更不知道如何我跟剎晨的關係變的有些奇怪。

“當年？你可知道當年我贏的名正言順。”齊瑒還是露出了本來的聲音，只是臉上的僞裝還沒撕下來。

“是嗎？原來我看錯你了，我還想著你也許會對當年沒給他一條活路而自責。”

“要是你，會這樣做嗎？你分明知道在宮廷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連自責都沒有嗎？就算知道自己必須要這樣做，連自責都沒有嗎？”我憤怒了，“你知道嗎？他臨死的時候都沒怪你，他死的那麼慘，難道應該嗎？要知道，他是個單純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他不是陰謀家，無需你這樣做！”

“我不想跟你吵，動了胎氣總不好，既然你這樣堅持，那就去看看，不過不能太久。”齊瑒看著我真的生氣了，不敢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