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和煦,滿園古樹,肌膚蒼黑,鳳尾森森,庭院裡的櫻樹和楓樹上纏繞著半綠的藤蔓,蜿蜒攀爬入牆,映著牆上竹影,竟有幾分斑駁,屋內(nèi)有一人背窗而坐,氣質(zhì)不俗,默了半晌纔將視線收回,啓脣而道:“若朕猜,那鷹必想向大王求取自由。”
“可是王會答應嗎?”錦兮問。 www? ttκan? Сo
“王甚是喜愛那隻鷹,應該不會同意。”
錦兮點頭說,“你說的沒錯!王非常喜愛蒼鷹,怎會許之自由?況且那鷹早已失去飛翔的能力,定不會求取一個不切實際的願望……皇上請再猜?”
“這……”
“你猜不出了?”錦兮向後靠了靠,面容一半隱在錦帳裡,一半暴露在陽光下,晦澀難辨,“你看,帝王都習慣了獨斷霸道,他們只憑自己喜好決定別人生死,從不會想別人心裡究竟是怎樣的。蒼鷹不過出於本能反擊,卻陰差陽錯受大王表彰,倘若它真的求取此事,呵呵……也只是浪費機會。”
盛帝沉默不語,眉眼低垂似在沉思,半晌纔開口問:“事到如今,難道蒼鷹從未想過另一種生活?”
錦兮勾脣笑開,“皇上,您真是好笑!有些動物無論怎麼馴服都當不成寵物,大王困住了鷹,害它失去飛翔的能力,所以它心中只有恨。至於您所說的另一種人生,難道指的就是認命放棄,棄之如蔽嗎?”
“常言人活不過百年,鷹更是如此,還不能把握時機,明日就只能作板上刀俎,任人魚肉!”話完,投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望向盛帝,半晌彼此無言。
“朕明白了……”盛帝緩緩起身,而陽光自窗軒傾瀉下,如霧如紗,將他層層繚繞,頎長身姿在地上被斜斜拉出一道長影,脣角微翹,難尋半點溫煦,臉頰較前幾日略削瘦,倒襯的眸光利銳,如居四海之巔,俯視天下。
“那鷹也是聰明,懂得審時度勢,也不辜負大王一番苦心!好了,今日說這些,錦兮想必也累了,你且歇著,等過幾日身體好些,朕再讓奶孃將瑾生抱來給你瞧瞧?!?
“瑾生?……是誰?”錦兮有些驚訝,開口問道。
盛帝點頭,語氣頗有幾分耐人尋味,“惠嬪母子二人的性命均是你所救,朕爲皇兒取乳名瑾生有何不可?”話完,頭也不回離開,看神態(tài)步伐頗有幾分不悅,拂袖而去的意味。
這一回錦兮能夠死裡逃生,僥倖醒來,太醫(yī)院上上下下通通都鬆了口氣,再加上有盛帝的旨意,往後的日子裡更是不計成本的送藥過來爲她調(diào)養(yǎng)身子。
錦兮倒是很配合,來者不拒,無論再苦再奇怪的藥放在自己眼前,不過皺一皺眉,統(tǒng)統(tǒng)一飲而盡。
浣芝捏著鼻子接過空空如也的藥碗,有些不可思議說:“太醫(yī)院也真是的,一天三次送藥來也就罷了,這湯藥卻一次比一次難喝,多虧主子你不計較,若換做是奴婢非得把腸子吐出來不可!”
正說著,又從牀邊櫃子裡取出一個匣子,獻寶似的取出裡面的東西遞給錦兮,“還好有這梅子能替主子解苦,來,主子您多吃幾顆!過兩日奴婢讓素綾姐姐再多拿點回來?!?
錦兮一開始沒有多想,張嘴咬住梅肉,在嘴裡咀嚼幾下,聽到浣芝後面的話時停頓片刻,慢慢嚥下去,開口問:“平日裡我喝藥後吃的梅子也都是素綾拿來的?”
“是啊!”浣芝點點頭,仔細查看,替錦兮掖實被子,“素綾姐姐知道主子辛苦,特地尋來梅子果脯這些吃食在主子喝完藥後能及時吃上,一解口中苦澀。”
錦兮聽完竟也不知想些什麼,低頭沉思片刻,稍久才問道:“對了,惠嬪怎麼樣?太醫(yī)院可查出她中的是何毒?”
浣芝瞇瞇笑道:“主子放心!有太醫(yī)院數(shù)十位太醫(yī)在,惠嬪小主眼下已經(jīng)脫離危險,沒有大礙了。至於她中的毒,說起來,還要多虧主子請來的那位秦姑姑!這煙瑞殿的人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把寢殿翻了遍都沒有查出問題,而她就這麼一問,一看便發(fā)現(xiàn)了端倪。呵呵……誰都想不到,那毒竟然會摻在養(yǎng)花的花泥裡,只因惠嬪小主喜歡那花,特意在窗前放著,下午陽光直射加之屋內(nèi)溫度升高,這泥土裡的毒呀,才通過花香四散出來,雖然量不多但時日長久,毒素在人體內(nèi)慢慢積累,可不得害人!”
錦兮一邊靜聽著,一邊思考,問道:“既然如此,這毒究竟是什麼?源自哪裡可否查清?”
浣芝皺了眉心,神色古怪道:“這事說起來處處透著古怪!太醫(yī)院將那毒花帶回去,仔細研究幾日,竟發(fā)現(xiàn)這毒源自祁國,是生活在海邊的漁民用來弄暈大魚的!只因藥裡有番木鱉與海母毒兩味,具麻痹身體,呼吸困難之效,大人若服下輕之思緒紊亂,晝夜難眠,嚴重者甚至會四肢驚厥,昏迷不醒。如今想想真是後怕呢……”
說到此,浣芝故意頓了頓,擡頭看了看錦兮臉色,繼續(xù)道:“好在惠嬪小主吉人自有天相,母子平安!可這裡要是沒有主子拼死維護,恐怕她真的就要步上先皇后的後塵!嘻嘻,主子,您這回兒可是立下大功!”
“大白天的胡說什麼?也不知道忌諱!”素綾挑簾入屋,聽到浣芝這一番不知輕重的話,忍不住出口制止,手上捧著一個木盤。
“素綾姐姐,奴婢知錯了!您不要見怪!”浣芝暗自吐吐舌頭,一副撒嬌表情向素綾討好,眼角餘光落到她的手上,便立刻岔開話題問:“姐姐端的是何物?快讓我們主子瞧瞧!”
只見素綾走近一步,將木盤上的綢緞拿開遞到錦兮面前,露出裡面金釵玉環(huán)十幾樣物什,“姑娘,這是煙瑞殿差人所送,說是救命之恩無以言報,這些指示聊表心意,他日再行重謝!”
和浣芝滿臉羨慕的表情相反,錦兮一直表情淡淡,只是略微擡頭看了一眼,便合目揮手道:“我知道了,你拿下去吧。”
“是!”素綾知道錦兮的性子,對這些珠釵首飾一向興趣不大,所以絲毫不感到意外的轉(zhuǎn)身準備將東西擱置,不料,錦兮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梅子快沒了,你吩咐人再送些吧,但是我喜歡更酸一點的!”
“是!”素綾低聲迴應,長長密密的睫毛隨之落下,掩蓋住眼中所有情緒。
喝完藥不過半日功夫,錦兮就覺神思恍惚,心思委頓,加之天氣使然,復又蜷進被窩沉沉睡去,只是胸口疼痛總也讓她睡不安穩(wěn),全身一時像火燒,又似冷水浸,臉色忽青忽白,於夢中掙扎輾轉(zhuǎn)不知多久,忽而大叫一聲,便覺身子微彈一下驚醒過來,一睜眼,赫然看見一張臉懸在自己上方,那人發(fā)現(xiàn)錦兮醒來,竟也不知逃走,直愣愣與她對視。
屋中長久瀰漫著一股濃重無以排解的草藥味,更夾雜一縷奇異冷香,像一種催眠,神奇的安撫住錦兮全身痛感,只見那人伸手在她眼睛從上往下輕輕拂過,輕聲念一句“睡吧!”錦兮復又沉沉睡去,再無痛苦,一覺無夢,徑直酣睡到天明。
日間醒來,錦兮睜著眼睛回想昨日之事,卻怎麼也想不起細節(jié),只道身體未好,神思錯亂,自嘲竟未看清那人相貌,來日捏泥築塑還願怕也徒勞無能。悠悠又過了半月,長安天氣漸暖,踏春訪友的人與日遞多,豆蔻少女們也十分不可急耐的在厚袍錦氅下穿上春日薄衫,眉色含春,不爲別的,只因那擱置許久的選妃一事即將提上日程,於四月初敲鑼開選。
眼看著日子越來越近,宮裡的嬪妃們嘴上不說,心中其實甚爲焦慮,原本她們見皇上的次數(shù)就不多,新妃一旦入宮,輪到她們的次數(shù)更會少上加少!心思活絡(luò)的早早打聽皇上去向,於花園處,迴廊旁期求一次偶遇,心思淡泊的則冷眼旁觀,三五成羣打賭進宮新妃將會有誰,日後這宮中又會涌現(xiàn)出什麼樣文妃般的人物。
不管如何,選妃之事就這麼如火如荼,不緊不慢進行著,彼時西邊海國卻傳來一個消息,不日將有使臣進城,慶賀五月端午佳節(jié),車隊隨行中還有一位公主。
衆(zhòng)人起初不解,再細打聽進城旗號後頓時又鬨笑一團,且不說眼下才四月,慶賀端午著實理由牽強,但轉(zhuǎn)念想到那位海國公主,多半是動了和親的心思,埋在長安城的各方眼線頓時蠢蠢欲動。
四月上旬海國向盛帝再次遞交國書,稱本國公主已抵達城外,不日將進城覲見,盛帝聞之欣然同意,並讓使臣轉(zhuǎn)述公主,自己將親自開門迎候。
至於西域諸國已在不日前遞交國書,懇請?zhí)熵纷屖钩架囕v歸國覆命,就在那日諸國使臣出城,譬如當日進城一般,街上人潮擁擠,車馬並駟,步伐整齊而緩慢,等到快要到城門口時,卻看見一輛異常碩大的帳篷正背道駛來??拷倏矗尤皇欠旁隈R車上,絲竹悅曲,如霧如嫋,透過偶爾被風吹掀的帳簾,意外的,竟讓人產(chǎn)生無盡的嚮往。
有些大使雙眼微瞇,看清楚帳篷上的標誌後咧嘴笑開,道原來是四處遊走賣藝的雜耍團,像這種馬戲班子在西域比比皆是,長安雖不多,卻也不是稀奇之物,選擇這時候進城,估計是想大撈一筆。
翌日,海國公主進城,盛帝果真親自迎接,並在宮中設(shè)宴款待,文相身爲百官之首理當作陪,帶頭與海國來使把酒說笑,卻將話題總是有意無意往海國公主身上引。
再說這位公主著實有些不同——
她今個穿的一身豔藍色束腰袍裙,頭梳高髻,墨玉般的青絲披散腦後,左右各簪一朵鮮花,沒有過多的珠釵點綴,卻顯得明豔非常,加之身材高挑,柳腰曼妙,長睫如扇,一瞥一顧皆引得人心神嚮往,只可惜臉上覆著薄紗,由始至終不願摘下難以一窺全貌。
盛帝舉杯道:“公主遠道來而來,甚是辛苦,這一杯讓朕先敬你!”
海國公主見到也隨之端起,勾脣道:“皇上客氣!這一點舟車勞頓不算什麼,你我的這杯酒不妨就祝願兩國興旺昌盛,情誼長存如何?”
盛帝聽之臉上一喜,點頭道:“公主說的極好!請!”
“請!”那海國公主看起來也是極其豪爽之人,手臂一伸將酒水飲盡,舉止優(yōu)雅,絲毫不像是海上長大的女兒家。
盛帝壓下心中好奇,勾著笑繼續(xù)宴席,酒過三巡,主客盡歡,兩邊人有一話沒一話的聊著,一派主臣和睦,盛世和平的繁華景象,盛帝品著酒目光卻不斷審視文相,薄薄的嘴脣不知怎的漸勾起一個上揚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