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刀老人正站在一張桌子前,桌子上鋪展著一張很長的宣紙,被兩根翡翠玉石的鎮尺壓著,他的手裡提著一支粗大的毛筆,筆若游龍,在那張紙上恣意揮灑,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一幅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就完成了。
牧刀老人停下筆,盯著那幅字看了許久,一邊看著,一邊不住地點頭,臉上露著一種得意的笑容,顯然對這幅字頗爲滿意。
他的確有值得他得意的地方,這幅字寫得遒勁有力,飄若浮雲,矯若驚龍,縱然是與當世書法名家的手筆相提並論,也絕不會失色半分。
他正洋洋自得,忽然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幾乎已輕得無法聽見,這人的輕功一定極高。
能夠有這麼高的輕功的人,天下間絕不會太多,牧刀老人猜也不用猜就知道來的人一定是雲笑天。
片刻過後,出現在門口的人果然是雲笑天,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揹負著雙手瞧著牧刀老人。
牧刀老人已放下了筆,隨手拿起一張帛紙覆在了上面,捻了捻鬍鬚,笑道:“想不到雲老弟居然有空來我這裡竄門,實在是近三百年以來武林中最稀奇的事了。”
雲笑天卻嘆了口氣,道:“晚輩也想不到大戰在即,前輩竟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練習書法,前輩心胸之寬廣,晚輩也不能不佩服。”
牧刀老人笑道:“莫要以爲我年紀大老糊塗了,就聽不出你話中的意思,你想說我將尋查寶藏的事攬到了你身上,害你爲了這件事四處奔波,自己卻在這裡逍遙快活,是不是?”
雲笑天笑道:“晚輩不敢。”他嘴上說著“不敢”,可是瞧他的目光和神情,任何人也看不出一點不敢的樣子。
牧刀老人卻非但不以爲意,似乎還覺得很高興,連額角的每一根皺紋裡都充滿了笑意,盯著雲笑天,道:“你知道我最欣賞你的地方是什麼?”
雲笑天道:“能得前輩誇讚,晚輩受寵若驚!”
牧刀老人盯著他著,道:“就是你的從容與冷靜。”
雲笑天嘆了口氣,苦笑道:“前輩只怕不知,晚輩現在心中已如亂麻,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還是沒有一點辦法。”
牧刀老人道:“這麼說來,雲老弟莫非已有了線索?”
雲笑天道:“前輩何以這麼說?”
牧刀老人道:“若非有太多理不清的線索,又怎麼會覺得心亂?”
雲笑天道:“晚輩的確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所以特來向前輩請教。”
牧刀老人道:“卻不知是什麼事?”
雲笑天道:“晚輩想讓前輩看樣東西。”
說著,他的手已從衣襟裡掏了出來,手中握著兩件碧綠色的東西,是兩塊形狀奇詭幾乎一模一樣的玉佩,伸到了牧刀老人的面前。
牧刀老人接過那兩塊玉佩只看了一眼,就不禁皺起了眉頭,道:“這玉佩是從什麼地方找到的?”
雲笑天道:“其中一塊玉佩是在殺了劉福遠的女殺手身上找到的,另一塊玉佩卻是在一個死人身上發現的,前輩難道認得這玉佩的來歷?”
牧刀老人點點頭,道:“當然認得,因爲這其中一塊玉佩本就是從我身上失落的。”
雲笑天吃了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前輩沒有看錯?”
牧刀老人搖搖頭道:“我絕不會看錯!這玉佩在這世上一共就只有這兩塊,本都是故友刀天行生前之物,其中一塊他在生前贈給了我,另一塊他自己留下了。”
他接著又道:“可是這塊玉佩我早已失了它的下落,遍尋不得,另一塊更是早已下落不明,怎麼會突然又同時出現了?”
雲笑天苦笑道:“這麼說來,從這兩塊玉佩上還是無法查出什麼。”
牧刀老人沉吟著。
雲笑天似乎剛想開口,卻忽然頓住了,因爲他的目光已被牧刀老人面前的那幅字吸引住了。
那幅字牧刀老人並沒有完全覆蓋住,還露出來了一些。
牧刀老人笑道:“雲老弟莫非對書法之道也頗有研究?”
雲笑天道:“晚輩對書法一竅不通,只不過前輩的這幅字卻有讓晚輩不能不爲之注目的力量。”
牧刀老人目中帶著幾分得意之色,笑道:“雲老弟眼光果然高明,除了刀,我生平最大的樂趣便在此道,自問已頗有造詣,這幅臨摹王羲之的‘蘭亭帖’實在是我平生寫得最滿意的一幅字,想不到第一個見到它的人居然是雲老弟你,看來非但我與雲老弟交情深厚,連它也與雲老弟緣分匪淺。”
雲笑天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無論什麼樣的字帖,在晚輩這種俗人眼中看來,也不如一杯好酒。”
牧刀老人哈哈大笑,道:“雲老弟難得來一趟,我本已高興得很,若能再讓雲老弟借得半日之閒,與我這個糟老頭子把酒言歡,更是人生一大快事。”
雲笑天嘆息著道:“晚輩雖與前輩所見相同,只可惜卻是一副勞碌之身,只怕要辜負前輩好意了。”
牧刀老人嘆了口氣,似乎充滿了失望,喃喃道:“喝酒若無良伴,不如無酒。”
伍譽緩緩拿起酒壺,往杯子裡滿滿地倒了一杯酒,已幾乎快要溢出來了,白玉般的酒溢滿了金色的酒杯,在燈光下搖曳生輝。
他緩緩端起那杯酒,緩緩喝了下去,連一滴也沒有灑出來,這已是他一連喝下的第十六杯酒,但他的手卻還是很穩定,他的表情看來也很輕鬆。
可是牡丹卻知道,他現在心裡一定很焦急,因爲他只有在內心焦躁的時候,纔會用喝酒的法子讓自己儘量平靜。
她當然也明白他在爲什麼而焦躁,忽然道:“這些天他似乎已沒有動作了。”
伍譽當然知道她說的“他”就是雲笑天,卻只是嗯了一聲。
牡丹盯著他,忽然又道:“你想他會不會只是在做做樣子?”
伍譽道:“哦?”
牡丹道:“他表面上是在探查寶藏的下落,其實卻早已知道了寶藏秘密,卻故意不肯說出來。”
伍譽道:“縱然知道這秘密,他也要找齊雙劍,才能開啓寶藏。”
牡丹道:“根據我們所得到的消息,無痕劍許久之前就已落入她手中,而赤龍劍也從慕容山莊輾轉到了她的手中,但是我們找遍了她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卻還是查不出雙劍的下落。”
伍譽道:“若如此輕易就能讓別人找到,她也就不是歐陽弱舞了。”
牡丹嘆了口氣,道:“早知道,我們就該留她一命,問出雙劍的下落。”
伍譽嘆了口氣,道:“縱然如此,只怕也未必能問得出。”
牡丹沉默了一會兒,道:“可是連我們都查不到的東西,雲笑天真能找得到?”
伍譽道:“若是別的東西,他也許找不到,但若是藏龍雙劍,他就一定能找得到,因爲我始終相信,他與雙劍之間有著一種割不斷的聯繫。”
牡丹道:“所以在這之前,我們什麼也不能做?”
伍譽嘆了口氣,道:“不錯。”
牡丹想了想,又道:“你知不知道,嶽霖楓也已消失了許久,就像是突然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
伍譽道:“哦?”
牡丹笑道:“看來你近來的消息實在不怎麼靈通。”
伍譽望著手中空了的酒杯,忽然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牡丹道:“六月十二。”
伍譽道:“這麼說,離嶽霖楓與牧天成決戰的日子已只剩下三天了。”
牡丹道:“不錯!可是嶽霖楓卻遲遲沒有露面,牧天成也一直躲在自己的屋子裡不肯出來,不知在做些什麼,這兩個人實在都奇怪得很。”
伍譽看了看外面,門外樹靜風止,連最聒噪的夏蟲鳴叫聲也平息了,氣氛似乎變得說出的沉悶。
他忽然道:“這只不過是暴風雨之前最後的平靜,等到這平靜過去,必定就是驚天動地的變化。”
牡丹目中發著光,道:“暴風雨雖然能帶來災難,有時候卻也能帶來財運。”
伍譽道:“但在這暴風雨過去之前,還是莫要出去的好。”
正說著話,門外忽然奔來一個黑衣漢子,伍譽和牡丹的眼睛忽然亮了。
黑衣漢子奔到門前,向伍譽和牡丹躬身行禮,伍譽卻突然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快說吧!”
黑衣漢子擦了擦汗,道:“小人在悅來客棧門前守了三天三夜,總算等到了他出現。”
伍譽道:“他去了哪裡?”
黑衣漢子道:“他先是去了牧刀老人的住處,後來又回了客棧,下午的時候……”
伍譽忽然打斷了他,道:“他在牧天成那裡呆了多久?”
黑衣漢子怔了怔,道:“只怕有一柱香的時間。”
伍譽皺了皺眉,道:“只有一柱香的時間?”
黑衣漢子很肯定地點著頭,道:“小人記得很清楚,因爲他進去的時候,對面一家包子鋪裡一個老頭剛剛點了些點心坐下來慢慢地吃了起來,等到他出來的時候,那老人才起身離開。”
老人吃東西總是講究細嚼慢嚥,所以也比平常人要吃得慢一些。
伍譽沉默著,似在沉思。
黑衣漢子等了許久,不見伍譽說話,才又接著道:“下午的時候,他又去了趟洛陽驛館。”
牡丹忍不住道:“他去驛館做什麼?”
伍譽忽然道:“他一定是去找鐵毅。”
黑衣漢子道:“有一件事卻有些奇怪。”
伍譽道:“什麼事?”
黑衣漢子道:“在去驛館的路上,小人注意到他有好幾次擡手的動作,似乎在胸前摸著什麼。”
伍譽目中忽然發出了光。
黑衣漢子又接著道:“這一次他在那裡呆了很久,從未時一直等到天黑的時候纔出來,足足有兩個時辰。”
伍譽目中閃著光,又道:“後來呢?”
黑衣漢子吃吃地道:“後來他……”
牡丹忍不住道:“後來他怎麼樣?”
黑衣漢子道:“他就在洛陽城內轉起了圈子,一直到二更天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卻似乎漫無目的,小人就只好先回來稟告幫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