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夕陽,一條人影,一座孤墳。
沒有棺槨,沒有墓碑,連墓主人的名諱也沒有,就只是在一條小路邊草草堆起的一座小小的土丘,在蕭蕭寒風中顯得那么的孤獨與凄涼。
少年已不知在慕容雪的墳邊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心中只有說不出的凄悵。
誰又能想得到這個名滿天下的絕代佳人,這個天下無雙的劍客,死后就藏身在這么一抔黃土之下。
她活著的時候,那些聲名與榮耀,那些愛與恨、親與仇,那些贊揚與詆毀,現在都已完全與她無關了,她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
最后一抹夕陽也從孤墳上消失了,夜色升起,晚風更添寒意。
但更寒的還是少年的心。
他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那座孤墳,似已忘了一切。
過了良久,他忽然轉身往旁邊的小路大步離去。
少年到了柳亭鎮的時候,已是三更時分。
他獨自走在小鎮的大街上,街上早已沒了一個人影,除了風中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聲,就再也沒有其它一點聲音,整個小鎮就像是熟睡中的嬰兒,寧靜而可愛。
他以前最享受的時光就是這般絕對寧靜的夜晚,每當夜深的時候,乘著月白風清,他喜歡一個人來到荒野上,練習他的輕功,練習他的劍法。
他的劍法飄逸靈動,如吳帶當風,在月下施展起來,劍光與月光相互交映,那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美的景象。
他的輕功之高,普天之下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踏著月色展開身法,如馮虛御風一般飛行在荒野上,看著身旁的樹木飛快地往后倒退,這樣的速度讓他的內心覺得滿足。
那個時候,他的心就會特別地寧靜。
但現在他卻無心欣賞,并不是因為今夜沒有月光,而是他的心還沒有靜,還很亂。
他又想起了慕容雪的話。
“你心中已沾染了塵垢。”
“心中有垢,你的劍術便再難突破,更遑論要到達真正的劍術巔峰。”
“你當然也知道,你心中的塵垢因何而染,也當然明白,這塵垢只有你自己才能洗凈。”
越接近那個地方,他的心就越亂,越矛盾,但他卻不能不去。
他在街道的轉角處拐入了一條岔道,沿著這條岔道走到盡頭,來到了一處人家門前,高墻大院,朱門銅鎖,門前還點著四盞大紅燈籠,看這氣派就知道是個大戶人家。
他伸手去推了推大門,大門已從里面關上了,他微微皺了皺眉,在門前駐足了一會兒,就飛身翻過了圍墻,看上去他對這個地方已很熟悉。
穿過后園一片稀疏的梅林,就來到了一座亭樓,少年徑直走了上去,在門前停了下來,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伸出手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門內傳來一個女人輕輕的聲音,這聲音有些顫抖,道:“是誰?”
這是胡秀月的聲音,這里竟是胡秀月的房間。
這少年怎么會深更半夜來到她的閨房?
難道他們早已認識?
胡秀月側著身體縮在被子里,雙手緊緊地抓住被子,等了一會兒,門外的人還沒有出聲,又問道:“你是誰?”
“是我。”門外的人終于回答道。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雖然不太清晰,卻顯然不是她大哥胡云松的聲音。
胡秀月試探著道:“是……岳霖楓么?”
門外少年沉默著,過了許久,忽然道:“是。”
這少年的名字居然也叫“岳霖楓”。
胡秀月一顆心突然跳得很快,輕輕道:“你……你進來吧!”
門忽然開了,暗淡的光線下走進一條人影,隱約可分辨得出他身上穿著的是件白色的衣衫,卻一點也看不清他的相貌,門隨即又關上了,屋內一片漆黑。
胡秀月的心跳得更快了,整個腦袋幾乎都藏進了被子里,她囁嚅著道:“你……為何大半夜不睡覺,來這里做什么?”
沒有回應,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就聽到“岳霖楓”的聲音終于又響了起來,道:“她已死了!”
胡秀月驚訝道:“誰死了?”
岳霖楓道:“慕容雪!”
胡秀月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忽然笑道:“你大半夜跑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告訴我這件事么?可是就算你不說,我豈非也已在這里了。”
岳霖楓道:“是。”
胡秀月忍不住噗嗤笑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笨了。”
岳霖楓沒有再說話,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胡秀月的心又開始跳得快了起來,過了許久,還是沒有動靜,她小聲地道:“你……還在么?”
還是沒有聲音,胡秀月的心變得更迷亂了,她似乎感覺到“他”已到了自己的床前,就站在自己的身邊,“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自己的身體。
然后,她就感覺到有一只手隔著被子在她身上移動,一直摸到了她的頭,她的耳朵,她的臉,她的鼻子,她的嘴……
“他”的動作很溫柔,卻似乎并不很熟練。
胡秀月縮在被子里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自己的心已快要跳出喉嚨了,身體突然變得熱了起來,很熱,很熱。
她想推拒,可是身上偏偏沒有一點力氣。
她想開口說話,讓自己變得輕松一些,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張口,突然就感覺到有一樣東西已堵住了她的嘴,兩片冰冷干燥的嘴唇貼在了她柔軟的嘴唇上。
她忽然覺得腦中一陣眩暈,整個身體也變得僵硬了起來,緊接著就感覺到那只手在她的身體上游動,她身上的衣服已被這只手一件一件地除去了……
黑暗的房間里忽然響起了粗重的喘息聲,還有夢囈般的**聲,斷斷續續隨著寒風散入后園的梅林。
這時,一條鬼魅的人影飄然落下,落在了這片梅林之中,就像是隨著那陣風被吹進來的一樣,也不知是來自地獄的鬼魂,還是從天而降的神仙。
那人獨立林間,黑夜掩飾了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看來就仿佛是死寂的灰色,卻掩飾不住他目中閃動的光芒。
他緊緊盯著小樓上,目中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在夜色下看來顯得神秘而詭異,帶著一種懾人心魄的魔力,竟仿佛是傳說中惡魔的眼睛。
無論誰只要被這雙眼睛瞧上一眼,只怕就要感到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意。
這雙眼睛注定要成為別人的夢魘,被這雙眼睛盯上的人,只怕也絕不會好過。
但現在這雙眼睛里竟似帶著一股奇怪的恨意,他緊緊盯著胡秀月的那間房門,耳中聽著從門內傳出的聲音,嘴角的肌肉似乎突然牽動了一下,輕輕發出了一聲冷哼。
過了一會兒,門內的聲音已完全平息,天地又恢復了平靜。
但那道人影卻并沒有離開,而是一直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已變成了一尊石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已現一線微弱的光芒。
那人忽然一揚手,朝著小樓上射出了一樣東西,只聽“噔”的一聲,那東西釘在了小樓的欄桿上。
這聲音極輕,若非在近處,只怕任何人也絕無可能聽得見,房間里已然睡熟的人自然更不可能聽得見,但還是有人聽見了。
岳霖楓就聽見了。
他仿佛天生就有一種野獸般的本能,總能察覺到別人無法察覺的事。
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只不過是因為他無論何時都保持著極高的警覺,即便是在睡夢中也絕不會有一絲的松懈。
他立刻就翻身爬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提起劍從窗戶掠了出去。
他的動作雖然很快,卻保持得很輕,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所以并沒有打攪到熟睡中的胡秀月,他只希望‘她’能夠再多睡一會兒。
岳霖楓一掠出來,就看到一條人影自高高的圍墻邊翻了出去,也立刻身形一展,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掠了過去。
但是等到他翻過圍墻時,那人的蹤影卻早已不見了,雪地上也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的足印,岳霖楓四處張望,忽然瞧見那條人影又竄上了一戶人家的屋頂,往東而去。
那人竟似是故意要引他來追的,他略一思索,立刻就又追了下去。
那人影在屋脊上奔行了一會兒,離開了小鎮,往荒野而去。
在荒野上追蹤與在鎮上不同,因為荒野上沒有那么多障礙物,一眼望去,盡覽無余,不必擔心再丟失目標,所以追蹤起來就方便得多了。
那人若想脫身,就絕不會選擇走這條路,看來果真是故意要引他出來。
那人究竟是誰?為何要引他出來?
這一切問題,或許只有等到追上那人才有答案。
目標既然不會丟失,那么比的就只有誰的輕功更高明了,他對自己的輕功絕對有信心。
岳霖楓催動體內真氣,腳下奔行得越來越快,漸漸已到達了極限,他只覺得路邊的小樹如風馳電掣一般從自己的身旁閃過往身后而去,但奇怪的是,他與那條人影之間卻始終保持著二十丈開外的距離,他無論如何都沒能將這距離再拉得近些。
那人的輕功竟似不在他之下。
除了慕容雪,他實在想不到,竟還有人的身法能夠比得上自己,何況還是在這偏僻的小鎮上。
可是他們的身法卻又不同。
慕容雪的身法飄然若仙,如遺世獨立,如馮虛御風,她的人就像是飄然而下的九天仙子,卻又透著幾分凄美。
但眼前這條人影,他的身法輕靈飄忽,如幽靈,如鬼魅,竟仿佛是被風吹走的一樣,他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輕功。
他的人是不是也像幽靈一般可怕?
兩道人影一前一后,如流星劃過長夜,在昏黑的荒野上一路向東奔行了十余里,來到一處山腳。
前面那條人影忽然縱身一躍,就往山上掠去,岳霖楓緊緊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山頂,那人才突然停住了身形,轉過身來,用一雙奇異詭秘的眼睛瞧著岳霖楓,岳霖楓也立刻頓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