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那兒吧。”輕舟指了指不遠處的床榻,半月形的明黃紗帳,紗帳上系著珍珠墜子,床榻上明黃色的錦被上繡著一只生動的蛟龍。
“是?!毖┯蜃駨摹?
緩緩朝著床榻走去,掀起裙角,坐在了床榻下的臺階上。
安靜繼續蔓延,雪域有些困倦了,說心里話對于皇帝這個職業,云輕舟確實比秦渡做的認真盡責。
夜寒參半,燭光搖曳,華燈快要燃到了盡頭。
云輕舟揚起頭,繞著脖頸轉了一圈,聽得脖頸咯咯輕響。
回頭,發現雪域正坐在床踏上,扶著床榻沿,安靜的睡著。
云輕舟緩步走到她的跟前,撩起衣袍,坐在她的身旁。
雪域的臉頰在燭光的映照中略顯蒼白,白皙的小臉兒,下巴尖尖的,她好像憔悴了,她好像瘦了……
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緩緩的煽動,好似那剛剛破繭的嬌弱蝴蝶的羽翼。
淺粉色的唇像是剛剛盛開的桃花,略顯蒼白,抽去了不少血色。
云輕舟伸出手,緩緩的想要觸及雪域白皙的小臉兒……
一定是夢到了什么,雪域微微皺起眉頭,動了動肩膀。
瞬間收回手,見她又深深睡去,云輕舟不禁無奈的露出一絲笑,輕輕的搖了搖頭。
慢慢將她抱起……
“嗯……”雪域一聲嚶嚀,本就睡覺淺,被人抱起當然能夠感覺到。
微微睜開雙眼,一張俊美的容顏映入眼簾。
四目相對,二人瞬間覺得尷尬無比。
“睡……床上……”云輕舟嘴里擠出這三個字,急忙將雪域放在床上。
雪域微愕,立即起身。
“不,”云輕舟指了指桌上的奏折道,“朕還要批閱奏折,不睡呢……”隨即轉身。
雪域坐在床榻上,走神一般的看著他完成轉身、離開、坐下、拿筆一系列動作,木然的不知所措。
四目相對時,心里面那一砰然是什么?雪域弄不清楚,想不明白,搞不懂,猜不透,為什么自己可以在與別的男人約定今生來世之后還會對另外一個男人產生這莫名的砰然心動,這可恥的砰然心動,這該死的怦然心動!
難道,一個人可以同時愛著兩個人嗎?
不,不可以!至少我不應該那樣!
那,這樣又算什么呢?
快刀斬亂麻。
“皇上,沒什么事奴婢是不是可以告退了?”
雪域聲音空靈,從身后響起。
云輕舟默然不語。
雪域緩緩舒了一口氣,提高音量,“奴婢……”
“走吧?!痹戚p舟打斷。
深夜的冷風灌進衣裙,雪域抱緊雙臂,走進這綿綿黑夜之中。
院落中幾只麻雀喳喳叫著,窗外面的光亮透射進來,灑在雪域身上。
伏在地上的雪域艱難的支起手臂,發現身上蓋了棉被,滿足的笑容綻放在恬靜的臉上,溫和靜謐。
她疊好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屋子里,將被子輕輕放在床上,靈湘
還在熟睡,望了望對面的欣儀姑姑的屋子亦是沒有動靜。
換了件月銀色的裙子,在境前畫好妝容,給了自己一個淺淺的笑,生活還得繼續……
掃完乾元殿的臺階,太陽在東方已經露出了半個頭,像隱在水墨中的流火,作著無休止的纏綿……
雪域默默遠眺著遠處那個古色古香的宮殿,深灰色的磚墻,宮殿頂上的房角像展翅欲飛的小燕,潔白的欄桿引著人們走進那個安靜的殿堂——清凈殿,那里真的可以讓人得到救贖嗎?
雪域拎著笤帚,從清凈殿的臺階最底層開始掃起,虔誠的掃凈任何一點灰塵,但愿自己的這般虔誠能夠消減所犯下的罪孽……
殿堂中寂靜空蕩,殿堂上鍍金的菩薩面目慈祥,微笑著俯瞰著世人。
雪域緩緩跪下,雙手合十,靜閉雙眸,虔誠道,“信女愿用一生的痛苦去彌補犯下的罪孽,只求菩薩讓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得以安息……”
雪域腦海中浮現的依舊是那晚的鮮血淋漓,還有那些死不瞑目的猙獰面容,還有……秦渡至死也不愿意松開的雙手。
緩緩扣頭,雪域伏在地上,眼前閃現的是與秦渡的一點一滴。
“小丫頭,你的舞姿真是特別!”是第一次與秦渡相遇,被他撞見自己為婉兒姐姐跳舞,那時自己傻乎乎的只覺得他是那樣輕佻……
“小丫頭,你可以進宮去,本王允了!”聽到這句話,雪域燦然一笑,樂呵呵道,“謝謝臨王!”第一次,她發現了他身上的“美德”!
“蘭兒做的粥么?要喝,一定要喝!”第一次,他笑的像個孩子,端起自己做的米粥,喝了一口便贊不絕口……
“蘭兒,是真的么?我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他抱著自己,輕輕撫著自己的小腹,像是摟住了一家三口,第一次,讓雪域體會到了作為妻子的安心,擁有丈夫的貼心,擁有孩子的暖心……
“蘭兒,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他抱著自己,第一次,從他眼中讀到了柔軟的痛楚……
“蘭兒,我們來世……來世還做夫妻……”最后的最后他聲音虛無,用盡了力氣,用盡了最后生命的力量為自己作著承諾,雙手不知道承受著怎樣的痛苦與吃力緊緊握著雪域的雙手……“會的會的!”雪域聲音哽咽,滿臉淚水,努力的點著頭,“來世,我們一定,一定作夫妻!你不可以再這樣拋下我!”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眼角一滴清淚流出,嘴角仍舊掛著一絲微笑。
“渡!”雪域緊緊抱著秦渡嚎啕大哭。
“渡!”她不想讓他就這樣睡去,她不想讓他就這樣拋下自己,她好像用盡生命的力量聲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去將自己摯愛的人呼喚回來。
清凈殿門口那一抹明黃的身影,見到她那伏在清凈殿冰冷地面上月銀色衣裙嬌弱的身影,肩膀不住的顫抖,心好像揪成了一團。
“渡……”雪域輕輕喚出。
云輕舟揚起臉,一甩袖,轉身離去。
“渡……”雪域自顧自的絮絮叨叨,“你會怪我嗎?我沒有找到輒兒,他現在怎么樣了
我沒有辦法知道,他一定很冷,餓了沒有人管他,被人欺負了也沒有人管他……渡……你會怪我嗎?像我這樣茍活在這清冷寂寥的宮中。你會責怪我貪戀著茍且的生命嗎?……渡,我好想你……”
“可是,菩薩,寬恕信女的貪心,如今周朝江山并未鞏固,”雪域想起昨日那大漢口不擇言的話,“希望當今皇上做一名英明君主,開啟周朝盛世。”
深深的叩首,雪域的真誠祈禱。
火紅的錦緞由碧清宮一直掛到了逐月殿,燃燒了一路的熱情去歡迎臣子及家眷的參加,這一次宴飲尤為重要,在這樣一個國家初建的時期,在這樣一個人心惶惶不知歸屬的敏感敏感時期。
碧青宮與逐月殿都在乾元殿的西邊,為什么要知道這個方位,是因為接下來雪域要去的凝露宮在乾元殿的東邊,一個遠離眾人歡樂的地方,一個不會引人注意的偏僻的地方,一個……自己曾經那么熟悉的地方……
雪域一襲白錦緞綢衣,這樣淡淡的顏色是她喜歡的,衣領上淺淺的祥云暗紋,衣袖上純白色的臘梅花靜靜開放,雖然名為宮女,但欣儀姑姑的地位在宮中的官女子中還算比較高的,自然多得了一些賞賜,姑姑又不是吝嗇之人,所以,雪域與靈湘的穿戴就要比其他宮女好一些了。
輕輕的撫著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鐲,是秦渡留給自己的最后一件東西。
手執宮燈,走在這條熟悉的路上,從凝露宮到乾元殿,從乾元殿到凝露宮,雪域不知道來來回回走了多少遍,一路一共是七百六十八塊潔白的方磚,雪域細細數了好多遍。
那時,自己想著與秦渡間的距離比這七百六十八塊方磚的距離還要遙遠,努力找著溫馨的場景去拉近著距離,努力說著情話去拉近的距離。
如今的距離再也不是這方磚所能衡量的了。
凝露宮。
雪域站在門前,遲遲不敢進去。漆黑的宮殿沒有一絲光亮,這里大抵許久沒有人來過了。那時候,凝露宮一片燈火通明,宮中的人兒言笑晏晏。
院中雪梅靜靜的開放,散發出一陣幽怨飄渺的的香氣。
雪域走到樹前,摘下一朵雪梅,閉著眼睛輕嗅,濃郁的馨香鉆入鼻孔,沁入心田。
“梅花不知世,為有暗香來。”雪域淡淡的吟誦出這樣一句。
“雪域?”身后一人語氣中滿是驚愕。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雪域驀然回首,眼角不禁綻開笑意,“鹿鳴!”
“嗯,”鹿鳴滿是欣喜,“雪域,真的是你!”
二人互相走近,鹿鳴見雪域瘦削的面容上少了許多血色,增加了不少疲倦與憔悴,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身形也瘦弱的許多。
一年未見了,重逢之時太多意外,好多話都不知從何說起。
“你……還好嗎?”選擇了最俗套的開場白,雪域上下打量著鹿鳴的一身裝扮,“你在須卜?”
“我本就是須卜族人……”鹿鳴點點頭,似乎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你……怎么樣?”
雪域露出淺淺的笑,“我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