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入夜,本該人去樓空的御膳房卻傳出了奇怪的響聲,微微敞開的大門里,依稀能夠看到點點昏暗的燭光,漆黑的灶臺前,一道小小的人影正在挪動著,在灶臺的另一邊,一個精美的飯盒上,趴著一團黑漆漆的莫名生物體,生物時不時還吱吱吱地叫著,每一次低聲吼叫,都會露出兩排茭白的牙齒。
“面粉、蔥花、熱湯,啊啊啊,長壽面到底該腫么做?”凌小白頂著滿臉的白色粉末,抓狂地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神色極其糾結(jié)。
今夜為了給凌若夕一個驚喜,他可是特地拜托了云旭替自己糊弄住娘親,專程趁御膳房沒人,想到這兒來親手做一碗長壽面給娘親吃,誰想到,自問廚藝還算精湛?的凌小白,卻總是沒辦法做出符合心意的面條,煮著煮著這面就斷了。
“吱吱吱!”黑狼在一旁叫著,伸出爪子試圖安慰他被打擊得支離破碎的玻璃心。
凌小白隨手抹了把臉,又是兩道白色的粉末圖在臉上,他打起精神,蹬蹬地跑到一旁的桌子上,繼續(xù)揉搓著面團,“丫的,小爺就不信做不出來!”
黑狼無能為力的聳了聳肩膀,其實它真的很想說,下廚這種事是要天分的,但看著凌小白興致勃勃的模樣,它實在是不忍心打擊它的積極性。
得了,讓他自己搗鼓去,反正吃苦受累的人,又不是自己。
一次次失敗,一次次繼續(xù),最后,凌小白總算是勉勉強強做出了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他將御膳房內(nèi)的狼藉拋諸腦后,小心翼翼的打開飯盒,將面條放了進(jìn)去,隨后,提著盒子走出房間,趁著夜色,避開宮中巡邏的侍衛(wèi),返回了寢宮。
云旭正守在院子外,來回踱步,時不時朝四周張望一眼,尋找著凌小白的蹤跡,當(dāng)看見他和黑狼一前一后地蹦達(dá)著回來,一顆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趕緊迎上前去,“小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
“娘親有發(fā)現(xiàn)小爺離開過嗎?”他眨巴著眼睛,視線越過云旭,看向后方的殿宇,殿宇內(nèi)燈火閃爍,門房緊閉,“應(yīng)該沒有發(fā)現(xiàn)吧?”他躊躇著喃喃道。
云旭嘴角一抽,很想問他究竟是哪兒來的自信能夠隱瞞過凌姑娘,他就這么堂而皇之地離開寢宮,還妄想不被發(fā)現(xiàn)?怎么可能!他用人格發(fā)誓,當(dāng)小少爺剛離開寢宮時,姑娘她就一定察覺到了,只不過沒有詢問而已。
“行了,你在這里守著,沒事不準(zhǔn)進(jìn)來。”凌小白提著飯盒一邊控制著平衡,避免面湯灑出,一邊挪動著步伐特小心地邁上石階。
人剛到門外,還沒來得及抬手去敲,那扇緊閉的紅漆大門已吱嘎地應(yīng)聲開啟了,披著墨色大氅的凌若夕面色冰寒,漠然將兒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后側(cè)開身體,放他進(jìn)了屋。
凌小白嘿嘿的笑了兩聲,將飯盒擱在木桌上,還親自替她將碗筷取出,整齊地放好,隨后,他學(xué)著宮里那幫奴才的動作,恭敬地站在桌邊,一副等待她用膳的模樣。
“大晚上的,你搞什么鬼?還有,你這副樣子,是去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嗎?”凌若夕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提著袖口,看似粗魯實則極其溫柔地替他將臉上的白色粉末擦拭掉,直到擦拭干凈,露出他原本那張粉雕玉琢的容顏,她這才滿意的收回手臂。
“哎呀,娘親,別在意這些小事了,快嘗嘗,這可是寶寶專程給你做的宵夜。”凌小白推著她在木椅上坐下,握著筷子塞入她的掌心,面含期待的示意她動筷。
凌若夕卻不急著吃,而是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那讓人琢磨不透的目光,叫凌小白的心頓時顫了顫,被她看得有些心虛,“娘親?”
“說吧。”她雙手環(huán)在胸前,一副坦白重寬的模樣。
凌小白茫然地眨巴幾下眼睛,那啥,他要說什么?給點提示啊親!
食指輕輕敲打著面前的木桌,昏暗的燭光下,凌若夕冷峻的容顏好似被籠罩上了一層模糊的暗色陰影,那細(xì)碎卻又富有節(jié)奏的碎響,宛如人的心跳聲,讓凌小白愈發(fā)的不安了,他開始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可想來想去,這段日子,他似乎都挺乖的,根本沒給娘親闖出什么禍啊。
“說說看,你又捉弄了哪家的妃子,或者又是戲弄了哪位朝臣需要我替你解決?”凌若夕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柕溃^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她的兒子要是沒闖禍,怎會深夜替自己弄什么夜宵?
凌小白臉上頓時滑下數(shù)條黑線,娘啊,您可是寶寶的親娘啊,寶寶在您心里難道就只有會闖禍這種印象了嗎?
“嗯?”久等還是沒等到他自己坦白,凌若夕略顯不悅地挑高了眉梢,“不肯說?”
“娘親,”凌小白這下是真的委屈了,眼眶紅彤彤的,溢滿了晶瑩的淚水,只可惜,早已習(xí)慣了他這招的凌若夕表示毫無壓力,更沒有任何的不忍,仍舊是一副嚴(yán)刑逼問的姿態(tài),坐等他自己坦白。
“寶寶難道就不能為娘親做點事嗎?寶寶真的沒有闖禍,娘親要相信寶寶。”凌小白輕輕扯著她的衣袖,糯糯地說道,看上去毫不可憐。
若是一般人,只怕此刻早已心軟得一塌糊涂了,奈何凌若夕刀槍不入,在他的眼淚攻勢下仍舊穩(wěn)如泰山,動也不動,“這句話你自己數(shù)數(shù)從小到大說過多少次,以前在落日城,你敲詐了店長的銀子,哪次不是這么說的,恩?”
擦!這種時候翻舊帳,真的可以嗎?這完全和他想象中的走勢不一樣啊喂!
凌小白在心頭不甘的叫囂著,他本以為娘親會感動得淚流滿面,一個勁的夸贊他懂事,哪兒會想到,這夸獎沒得到,反而被污蔑了一番,心頭的委屈頓時如同那長江之水,洶涌澎湃。
“娘親,寶寶真的沒有犯錯,難道娘親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嗎?”凌小白用力扯拽著她的衣袖,咻地蹭了一把鼻涕在她的衣袍上。
凌若夕眉心一跳,臉色立馬黑了下去,嫌惡的將自己的袖子解救出來,隨口問道:“什么日子?”
“待會兒就是您的壽辰了,寶寶就知道您一定不會記在心上。”話音剛落,凌若夕整個人便徹底愣住,這已是她第二次聽人提起她自己從沒在意過的生日,而且,此人還是她最在乎的兒子,心里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誰告訴你的?”她眸光顫動著,故作淡漠地問道,低垂下的容顏,帶著誰也看不清的感動與溫暖。
凌小白總有種自己正在被拷問的錯覺,他幽幽的撅起嘴唇,“以前娘親從沒有說過自己的生辰,在咱們回到那個家以后,寶寶私下里聽旁人提到過,然后就記下了。”
這是他給凌若夕過得第一個壽辰,他什么禮物也沒有準(zhǔn)備,只是煮了一碗長壽面,只可惜,在送禮前,還被她誤會了一番,越想,凌小白心里的委屈愈發(fā)加深。
他這究竟是招誰惹誰了?明明想做一件好事,反而被誤會成這個樣子,這日子真心沒法過了……
凌若夕看著他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樣,心早已是軟了,彎下腰,將兒子的身體緊緊的抱在懷中,她柔聲道:“謝謝寶寶。”
“吧唧。”一個如鵝毛般輕柔的淺吻擦過凌小白的左臉,清淺的觸感,卻讓他頓時面紅如潮,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飛快,雙耳更是充血,一片血紅。
“娘……娘親……”凌小白結(jié)結(jié)巴巴的喚道,臉上爬滿了羞澀與難為情。
凌若夕眸光柔軟,平日里冷峻的容顏此刻只剩下最醉人的溫柔,似冰山上的一朵雪蓮,正徐徐盛放,美麗得不可方物。
“呵,你真的長大了。”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腦袋,她從不曾在意過自己的生日,甚至將它看作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可是,當(dāng)她的兒子為她送上禮物時,哪怕這禮物只是一碗微不足道的面條,也足夠讓凌若夕動容。
心像是被丟進(jìn)了蜜罐,滿心的甜蜜。
“娘親,”凌小白惱羞成怒地在原地跺著腳,“男女授受不清,就算是娘親也不能調(diào)戲小爺!小爺?shù)那灏讓硎且艚o未來的老婆的!”
“……啊,是嗎?”她詭異的沉默了兩秒,隨后,不置可否地彎了彎嘴角,放開兒子,任由他一個勁的抱怨著,自己則拿起筷子,準(zhǔn)備品嘗這碗賣相一般,香味一般的食物。
凌小白見她動筷,立即安靜下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心情有些緊張。
面條有些偏硬,口感將就,絕比不過宮里大廚的廚藝,但凌若夕卻吃得極其認(rèn)真,一碗長壽面硬是沒有斷過一次,甚至連面湯也喝得一干二凈。
將手里的瓷碗放下后,她拿著絹帕輕輕擦拭嘴唇,凌小白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問道:“娘親,腫么樣?好吃嗎?”
凌若夕很懷疑若是她說一句不好吃,兒子立馬就會哭出來,嘴角輕扯出一抹柔軟的淺笑,她高高豎起拇指:“很好吃。”
“萬歲!”凌小白激動的歡呼著,雙手緊緊摟住凌若夕的腰肢,在沒有什么是比得到她一句夸獎更讓他高興的了。
“怎么會忽然想到替我做這種東西,恩?”凌若夕托住他的小屁股,將人抱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邊戳著他的臉蛋,一邊問道。
凌小白撅著嘴,樂呵呵地說道:“這是寶寶送給你的生辰禮物。”
“送壽禮光是一碗長壽面可不行啊,你覺得娘親有這么好打發(fā)嗎?”凌若夕歪著頭,攤開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討要自己的禮物。
凌小白頓時訕訕地笑了一聲,“娘親,正所謂禮輕情意重,雖然長壽面不值錢,可好歹也是寶寶的一番心意,可比什么金銀珠寶重要多了。”
說來說去,他丫的就是舍不得自己掏腰包才對吧?
自己教育出來的兒子,她還能不了解嗎?
“你啊,果真是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手指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尖,她寵溺地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