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落雁城出發時已經過了晌午,一路向北而行。到了傍晚,桑陌塵尋了個僻靜的舊廟,讓眾人稍做休整明日再趕路。
封離殊死死地抓緊斗篷邊沿,從落地起就安靜得一聲不吭,進舊廟后就找了個角落躺下。
桑陌塵看了她一眼,招呼著沈月白一起去拾柴火,留下韓與山和封離殊在舊廟里休息。
兩人回來時,韓與山正在打坐,封離殊蜷縮在角落里,黑色的斗篷遮得嚴嚴實實,像是要與墻體融為一體般。
趁著桑陌塵燃火的功夫,沈月白想到了自己還未出口的道歉,瞥了眼角落里的封離殊,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挪了過去。
“齊姑娘,月白不會說話,那日多有冒犯,還請您多多諒解,”沈月白蹲下身,有些難為情的開口,“姑娘的家仇,月白一定會幫姑娘查清,還望姑娘節哀……”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斗篷下的封離殊沒有一絲反應,握緊襟口的手隱隱約約有些顫抖。
“齊姑娘?”沈月白心下不安,試探的伸出手朝她拉下來遮住整張臉的斗篷探了過去,“齊姑……”
“??!”
他伸出的手驚得有些抽筋,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露出來的封離殊。
聽到他的驚呼,桑陌塵轉停下加柴的手轉過身,打完坐的韓與山抬眸看了過來。
皎潔的月光從破掉的屋頂泄了一地銀輝,她躺在月光下,黑色斗篷下,一張異常白皙的臉,襯得紅唇嬌艷欲滴。與之相輝映的是她滿頭的銀發,散落在紅色的衣袍上。緊閉的雙眼被滑落的汗珠打濕,如淚滴般掛在睫毛上。
封離殊只覺得身體里有熊熊地烈火在灼燒她,熾熱的火焰從腳底燃向頭顱,她躺在一片猩紅的土里,雙手死死的攥住濕潤的泥土,妄圖獲取一絲清涼。
然而在桑陌塵等人看來,她卻好像掉入了冰窖,整個人凍得瑟瑟發抖,額頭上的汗珠幾乎在冒出來的瞬間就變成了霜花。
桑陌塵解開衣袍給她披上,沒理會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沈月白,將人抱到了火堆旁。
眉毛上的霜花受熱融化,流進她眼里刺得她微微蹙眉。桑陌塵抿了抿嘴唇,抬起袖子輕輕地將她臉上的汗珠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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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與山低聲問道:“她好像受了傷?或者是中了咒術?”
桑陌塵從她的臉上移開視線,看向韓與山:“我也不清楚?!?
是之前就有的?還是今日為救他而受的?他現在一片茫然。
封離殊死死咬住嘴里的血腥味,強迫自己從混沌中醒來,有人握著她的手,但是九十蓮沒有任何異動,仿佛因為她的虛弱,九十蓮也失去了戰斗力。
眼前是一片水汽朦朧,她只看得清那人大概的輪廓,那張唇一張一合的像在說什么,但是她的五識像是被人封印了一樣,完全聽不清。
桑陌塵給她把著脈,看著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于是詢問道:“齊姑娘,你感覺怎么樣?”
她腦子里昏昏沉沉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癱軟。一雙手穩穩的抱住了她,在昏過去的那個瞬間,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梨香。
這個香味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得讓她心安,沒有一點防備的任由自己倒在他懷中。
“現在怎么辦???”從震驚中緩過神的沈月白走了過來,接過他的活兒給火堆添柴,“齊姑娘是中了什么毒嗎?”
受他點撥,桑陌塵想到了怨毒。
只是他也不知道這毒該怎么解,現在跑回落雁城好像也來不及。
還是坐在一旁的韓與山關注到了她的變化,指著她手腕上的九十蓮道:“師叔,齊姑娘的護體法器……”
桑陌塵低下頭看向她手腕,原本精神奕奕的花枝收縮成了一團,花苞耷拉著頭萎靡不振。
像是靈力枯竭的癥狀……
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得他伸手與封離殊十指相扣,周圍的空氣里迅速涌動著靈力波瀾。他竟然以身為導體,引得靈氣迅速靠攏再反哺給封離殊。
沈月白張著嘴一臉震驚。
他還沒見過有人能如此霸道的吸引靈氣,仿佛是自家園子里的東西一樣輕易。
韓與山低下頭,一雙黑眸幽亮。
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封離殊愣愣的看著眼前被放大的臉,他閉著星眸嘴角微抿,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難題,以至于睡夢中都眉頭緊鎖。
封離殊無意識的伸出手將他微皺的眉頭撫平,微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雙星眸緊緊的鎖在她臉上。
“你……”
“你……”
兩人同時開腔,卻又同時緘默。
封離殊掙開他的手,從他懷里坐直身體,“昨晚……多謝。”
桑陌塵搖搖頭:“你也救過我,不必言謝。”
想了想,他又開口道:“昨日的癥狀,可是中了怨毒?”
封離殊盯著他看了半晌,難不成他是以為自己是為了救他中的毒?
“不是,是舊疾,”封離殊脫下搭在自己身上的衣袍和斗篷,上面還有汗味,“每月十五月圓之時發作,習慣了。”
“可是魔族動的手?”
她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頓,一副拿著那件沾了她氣息的白袍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樣,狀若無心的答道:“是?!?
那人同魔沒什么兩樣吧。
桑陌塵看著她毫不在意的模樣,隱隱有些生氣:“為何不想方法治療?每月都如此難過,不覺得折磨嗎?”
封離殊停下收拾的手,露出古怪的笑容,看著他道:“我的事,你作何這樣關心?”
桑陌塵沒有回答,感受著方才握她手腕沾染的溫度漸漸消散,又像是被她的疑問弄得有些慌亂,緊抿著唇不說話。
他低頭淺笑了聲:“確實不關我的事,是陌塵冒犯了?!?
言罷,他抽出被她壓在身下的衣袍站起身,“我去找沈月白他們,你好好休息。”
“治不好的,”封離殊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擋住了廟外照進來的光,輕聲道:“我失去了一道魂魄,所以月圓之夜要受此折磨?!?
桑陌塵看著她半側過去的臉,是與她一慣張揚的模樣截然不同的冷漠,仿佛在說的不是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一樣。他的人生,在此之前只有修煉、問道,沒有經歷太多的苦難,在遇到她之后,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認知。
原來并非每個人都能得到應有的公平,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心無旁騖的悟道修煉,有些人是從泥沼中仰望星河的。
他只能干巴巴的說:“對不起……”
封離殊笑了笑,不甚在意:“是我沒有告訴你……們,害你們擔心了。”
“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封離殊眼神暗了暗:“以前有的,只不過被人搶走了。”
她的噬魂鈴能極大程度的緩解缺失一魂的痛楚,只不過被拾月那老不死的搶了去,以至于她每月發作時都恨不得將那老頭兒抽筋扒皮。
“我會幫你搶回來的……”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響亮的男聲打斷,沈月白抱著一捆柴火走了進來,看著封離殊醒了過來,高興的沖韓與山道:“子期,齊姑娘醒了?!?
走在后頭的韓與山手里同樣拿著一捆柴,見她醒了,溫和的笑了笑:“齊姑娘現在可還有不適?”
封離殊抱著疊好的衣袍站起身,沖兩人笑道:“沒事了,麻煩二位忙活了一晚上?!?
“不麻煩不麻煩,”看著她滿頭銀絲全都恢復了原狀,沈月白將柴火扔在地上,遞了一碗水過來,“昨晚多虧了桑師叔,不然……”
知道他這是話癮又犯了,韓與山上前拉住他:“師兄,該準備上路的事了。”
兩人低頭看了眼廟中心堆了一地的柴灰,沈月白覺得這確實是個大工程,下意識的閉上了嘴從角落里找出了幾個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