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從陰沉的黑色轉爲濃郁的深藍,遠處的東山背後,正孕育著璀璨的光輝。叢林深處,蟬蟲尚未停止鳴叫。然而在這喧鬧的蟲鳴聲中,卻隱隱夾雜著一絲微弱的人聲。
華劍派胡長老的房間,燭火正在跳動,在紙窗上投下了一個側影。人聲,正是從這裡傳出。
“長老,這麼早將我們找到此處,不知有何要事?”最年輕的小弟子陳遠剛進屋,好奇的神色溢於言表,還未站穩,便忍不住開口。
“這得問賀明。”胡長老朝三弟子指了指,說實話,他自己也很好奇,向來不怎麼拿主意的三弟子,半夜忽然找上自己,說是要召集大家,有事共商。奇怪的是,賀明卻要求,此事不可讓齊紅知曉,也不知打什麼主意。爲了私下通知大家,也是頗費功夫,這才捱到將近辰時。
“三師兄,到底什麼事呀,這麼神秘,連長老都不知道?”陳遠湊到賀明身邊,一臉等不及要知道的樣子。
而後者卻是望了望門口,眉頭皺了一皺:“奇怪,二師兄怎麼還沒到?”
“剛去他房裡,卻發現人不在屋內,也不知道大半夜的,跑到哪裡去了。”
“可能又躲到什麼地方晨練了吧?!?
“那先不管他了。賀明,你來說說,到底何事,如此裝神弄鬼的?”胡長老的內心顯然也是好奇心滿滿,只是礙於一張老臉,不好明晃晃地表示出來。
賀明鄭重其事道:“之所以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把人聚集到這裡,是因爲有了殺害大師兄兇手的線索。我覺得嫌疑最大的,是齊紅師妹。”
“什麼?”
小師弟陳遠顯然嚇了一跳,而胡長老卻彷彿早就知道一般,面色從容,只是問道:“爲何有此想法?”
“第一,齊紅師妹是第一個見到大師兄屍體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兇手,只要僞裝得體,無論說什麼,我們也無法徹查清楚。”
“其二,司徒安情當時開口,說兇手就在我們之中時,四師妹便十分激動,二話不說就衝了上去,生怕對方報出名姓似的。雖然證據渺茫,但她的種種行爲,實在不能讓人放下疑心。”
“四師姐平日待大家都不錯,而且和大師兄感情最好了,我不覺得她會是兇手,而且她與大師兄無冤無仇,爲什麼要殺他?”
“唔,你們兩個說的,各有各的道理?!焙L老深吸一口氣,負手背後,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陳遠的問題值得深思,不過賀明的推論也在情理之中,齊紅確實是我們之中,最有嫌疑的人??墒恰@該如何是好呢?”
“長老,不如這樣,先將四師妹禁足監視,等證據收集之後,查清真相,再做處置?!?
“這……雖然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但,也只能這樣了?!?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已經停止,草叢間忽然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動了屋裡的人。
“什麼人?!”
屋內三人急忙追出來一看,四周如同死寂一般,沒有了任何聲音,也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片刻後,他們卻只看見一隻灰色的松鼠,飛一般地竄上了高高的樹木,頃刻間消失了。
遠處,紅色的太陽露出了一半,將整個天染成了透明的紅色,如同碗裡的老酒,綿長厚重。
寧靜的落雲谷中,一陣劍風掠過,揚起了一片輕盈的竹葉,水月洞天之前的綠色潭水蕩起了一層細微的漣漪。
一個白衣人手持長劍,在潭水之西的大片空地上,舞起優美的劍招。衣袂隨著動作輕輕飄起,黑色的髮絲從白色的衣裳之間劃過,柔軟而微涼。遠遠看去,彷彿是一隻白色的蝴蝶,在萬綠叢中戲耍。
朝南的屋子,忽然打開了房門,一個身著藍色衣裳的青年靜靜地靠在門邊,默不作聲地望著門前那一道舞劍之姿。
察覺那人在看著他,白衣人嘴角止不住笑容,手中劍勢陡然一變,速度稍稍加快,氣勢恢宏的儒劍劍招如流水般行走林間,將周圍已經落地的竹葉統統揚了起來,場面好不炫麗漂亮。
藍衣人雖然面上並沒有表示出來,但一雙眼睛卻是帶著驚訝的。百里孤行以一把弓聞名江湖,平日也從不輕易使劍,以至於他差點忘了那人是儒劍後裔,儒劍劍招融會貫通。
一陣舞完,白衣人收勢,回頭看著藍衣人,一邊笑一邊加快幾步上前道:“好友,早啊。”
“……”韓逸看著笑得一臉得意的百里孤行,心情瞬間就不爽了,但因爲經過昨天一事,心裡仍有疙瘩,即便不滿,卻沒有立刻表現出來,只是頭往邊上一扭,拽拽地以側臉迴應早安。
“哈,好友這是何故?大清早的爲何面色不佳?”
“我心情好的很!”
“是嗎?”百里孤行嘴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方纔舞得怎樣?”
“招是好招,劍太難看?!?
韓逸一番話,讓百里孤行抓住了一瞬間的回憶。他記得在第一次見到韓逸的情形,那時候,韓逸也是這麼說。後來,百里孤行便再也沒有在韓逸面前拔出過劍。
四年的朋友不是白當的,百里孤行深知韓逸身爲江湖神醫,卻是最喜歡武學,遂而開口道:“若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當真?!”韓逸欣喜之間,也是訝異,畢竟就算再親密的朋友,也不會將武功絕學傳與對方,但百里孤行卻爲何要這麼做?他一雙眼睛,清澈地映著百里孤行並不像開玩笑的神情。
也許是今日的陽光正好,清晨的風太過柔和,百里孤行看見韓逸額前的髮絲被風撫到了一側。他情不自禁地用手將其撥正,一時衝動,忍了許久的話語忽然脫口而出:“韓逸,我喜歡你?!?
百里孤行表白的話語和落雲谷的風鈴聲是同時出現的,由於韓逸對風鈴聲音過於敏感,所以很不巧地忽略了百里孤行的言語。
“有客來訪?!彼⒖虒⑸碜右徽?,腦海裡猜測著訪客,心裡卻總是想著一身雪衣的強大男子,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準備到谷口迎人。
百里孤行沒想到竟然會如此不湊巧,僅僅也只是呆愣了片刻,搖搖頭,無奈地跟了上去。罷了,下次再找機會就是。
二人剛到谷口,卻見來者是個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但看他青色的衣著打扮,卻不難猜出,此人來自青雲派。
青雲派的人何故找上落雲谷?此人看著並無傷勢,如果不是爲就醫而來,那麼會有什麼事呢?
韓逸心懷疑惑地迎了上去,對方在十步遠處就開始恭敬地抱拳行禮,著實讓韓逸惶恐了一下。
“在下青雲派大弟子秋平之,奉長老之命前來請韓谷主出手相助,望谷主伸出援手?!?
“喔?”百里孤行聞言,也十分蹊蹺,“莫非青雲派有誰身受重傷,或者身中奇毒?”
“身中奇毒……也確實可以這麼說?!鼻锲街皇峭税倮锕滦行淇谏系纳徎?,立刻便知曉了對方的身份,“沒想到百里大俠也在此處,幸會。”
“青雲派到底想讓我好友做何事?”百里孤行先發制人,“若是太過危險的事,可得先問過我?!?
“呵,百里大俠和韓谷主的友情果然羨煞旁人?!鼻锲街⑽⒁恍?,“大俠儘可放心,我派只是想讓韓谷主屈尊親自去一趟,以查明掌門身上的奇毒?!?
韓逸聽完,片刻之後才突然“咦”了一聲。如果他沒記錯,司徒安情當時似乎告知過他,青雲派掌門死於內鬥,這都過了幾日了,卻又找上門來,說讓自己去查他們掌門體內的毒,不知道又搞什麼鬼。韓逸對青雲派並無好感,雖然那時候如果不是青雲派的人誤把自己拽上山,自己可能就無法與樓驚澈認識,但話說回來,若是自己不是大夫,恐怕也一併死在樓驚澈手下了。
“喔?貴派掌門中毒?”百里孤行顯然不知道青雲派掌門已然暴斃的事情,只是問道,“現在人怎樣了?有何癥狀?”
“這……”秋平之瞟了一眼韓逸,一臉爲難道,“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是怎樣的癥狀,所有弟子都被嚴令不得出入掌門房內,故……”
“唔……”百里孤行閉眼沉思了一陣,似乎有所察覺般,轉而望向韓逸,笑道,“好友,你怎麼看?”
且不說司徒安情的情報靠不靠譜,若青雲派當真內鬥十分厲害,自己去趟這趟渾水,豈不讓自己也惹上一身污臭?
“此事確實蹊蹺,但……”
“韓谷主放心,你只要查明那是何毒,在下立刻將你送回這裡。”秋平之補充道,“聽說前幾日韓谷主還幫華劍派尋找真兇,如此大義,想必不會拒絕我派的請求的。”
唉,人家都這麼說了,真是騎虎難下。江湖上的人情世故,真是讓人遭罪。
韓逸收起很不情願的表情,痛心疾首道:“那好吧,我就跟你去一趟。”
“多謝韓谷主?!?
“既然好友你答應了,我也無法插手,不過……”百里孤行看著秋平之,揚起一個有深意的笑容道,“我擔心好友安危,反正近來無事,我便陪你走一遭,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韓逸一聽百里孤行要同行,簡直想拍手叫好,到時候若真想走,直接搭上自己朋友的名義,大大方方地撤走,實在太舒爽了。
“那事不宜遲,請?!?